远方天色渐亮，山里却并不安静。马蹄声“哒哒”轻响着，若仔细听去，还能隐约听到一阵啜泣声。

    林晨骑在马背上，任由它慢吞吞地行走着。这匹老马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但林晨并不愿意去催它。一方面，他担心白荻竹的安危，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情况；而另一方面，他想起了师父带着白荻竹离开时那难看的脸色，生怕自己回去以后听到的会是一个噩耗。

    林晨想着想着，几次都欲停止前行，可老马却像是偏要和他作对一般，到了这种时候又快速地往前走上几步。就这么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然回到了山脚下。

    林晨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放任它去找自己的主人，自己则慢吞吞地往山上走去。时间不长，他便站在了那扇熟悉的门外，心情无比忐忑，一只手伸在半空，却就是不敢叩门。

    “呼，小白没事的，小白一定没事……”

    “嘀咕什么呢？”

    门突然开了，黎昕站在屋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林晨。林晨咬着嘴唇，刚要开口询问，黎昕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黎昕走出屋子，将门轻轻带上。林晨看到师父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觉得不妙，要知道平日里师父不论早晚都习惯把门给关得巨响，可今天怎么就……

    黎昕瞥了他一眼，将缰绳放到了林晨手中。

    “回来得急，马都忘记还人家了。你现在刚好闲着，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喏，这是一点钱，一并交给人家。虽然马没什么事，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表达一下谢意。你快去吧，去了赶紧回来做早饭，我真的快饿死了。”

    林晨还没发话呢，黎昕就已经把他抱到了马背上，轻拍马屁股适意它前进。林晨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刚下马又上了马，再度往山下走去。在即将消失在拐角时，他终于小声地问了一句：

    “师父，小白他……怎样了？”

    “他呀？”黎昕站在原地叹气，“你先去吧，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讨论。你的小白他……唉，算了，先不提了。”

    林晨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他刚要说点什么，只听黎昕吹了一声口哨，胯下的马便飞快地朝着村庄跑去。

    一路上，林晨魂不守舍，几次都差点被颠下马背。终于到了村里，村民们差不多都起来了，见到林晨都对他打招呼。只是林晨全不理会，全程一言不发，将马交还以后转身又朝着山上跑去，留下村民们面面相觑。

    狗剩挠了挠自己的肚子，和村长对视一眼，郁闷道：“他们三个人怎么都这样？一个比一个怪。”

    林晨在山路上奔跑着，累得不断喘息，脚步却不肯放慢半步。

    师父刚刚为什么是那种表情？小白到底怎么样了？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白小白小白……

    林晨越想越觉得难过，脚步加快了许多。终于，他再次回到了木屋，师父依旧待在屋外，此时正坐在一个木墩上，对着头顶的某片树叶发呆。林晨一看便觉得大事不妙，师父何时露出过这种呆傻的模样？要不就是脑子坏了，要不就只能说明……

    林晨跌坐在地，嗫嚅着嘴唇询问道：“师……师父，小白他，他到底……”

    黎昕依旧望着天上发呆，全身上下只有嘴唇在动：“走了。”

    “走……走了？走了的意思是……”

    “走了的意思就是……走了，不在了，离开了。”

    林晨再也控制不住了，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跪在地上用拳头砸地哭个不停。

    “小白，小白！我可怜的小白啊！你还那么年轻，你的未来还有那么多可能，你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过，怎么就这么撒手人寰了哇！我可真是，可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黎昕停止了发呆，皱了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从哪学来的？”

    而林晨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在地上打着滚，哭得更凶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就不该去招惹陈亮的，都怪我哇……师父你拿开手，都这种时候了，还拿我开玩笑！你怎么还有心情的？你个没良心的挨千刀的混蛋啊，都怪你啊……”

    黎昕在远处有点莫名其妙：“不是，我又怎么了？怎么骂我骂得这么凶。”

    “你还拿手遮我眼睛，你就让我哭一会儿又怎样，我为小白哭一会儿又怎样！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哇……拿开，别遮我眼睛！”

    黎昕摊开双手：“我就坐在这里，怎么遮得到你的？”

    一句话，让林晨愣在了原地。双眼又被人覆上了，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林晨颤抖着伸出手，朝着覆盖在自己眼前的那双手抓去。触感稍微有些冰凉，很光滑、很柔软，不是师父那双粗糙的好似被人拿砂纸磨过一般的手掌。

    林晨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来人站在他身后，正低着头瞧着他，朝他微微笑。

    “林晨，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小白，你……真的是你，你没有……”

    “没有什么？”

    “你没有，没有……”

    林晨转过头，朝着一旁笑得跟个猴似的黎昕怒骂道：“糟老头子，你骗我！你不是说小白走了吗？”

    “他是走了呀，现在这不回来了？我又没说什么。听你的语气，似乎很不希望他回来？”

    “林晨不希望我回来？”

    白荻竹疑惑地看向林晨。林晨被黎昕气得哑口无言，在那里“阿巴阿巴”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作罢。

    林晨转向白荻竹，眼里满是担忧。

    “小白，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休息会儿？你之前去哪儿了？你……”

    白荻竹被林晨抓住问个不停，整个人被摇晃得有点晕乎乎的，说道：“我也有有有点饿了，就去捡了几个野果来吃吃吃……”说着便从腰带里摸出两个果子，青黄色的外皮饱满发亮，显得很是诱人。

    “好啦好啦，别摇晃你的小白了，让他休息会儿。”

    黎昕走过来，拿过一个果子便啃。见林晨正愤恨地盯着自己，黎昕也感觉自己有点做过头了，解释道：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就是想寻个开心。你师父我什么医术你还不相信吗？看看你的小白，生龙活虎，哪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

    林晨一瞪眼：“不管怎么说，小白现在好歹受了伤，结果饿了还要自己跑去找吃的。你倒好，坐在那里发呆？”

    黎昕撇撇嘴：“哪里有那么娇贵，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什么贵族。要不要让他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由我来照顾啊？切，要知道我小时候可是……”

    林晨才不理他，对白荻竹说道：“小白，你的伤口还好吧？昨天明明那么严重的。要不要我帮你再看看，我担心……”

    “已经没事了，一点小伤。昨晚就是太困了，睡了一会儿，让你们担心了。”

    白荻竹轻轻地阻止了林晨的动作，解释道。

    “哎哟喂，他都说他没事了，就是一点皮外伤，你那么担心干嘛？”

    “皮外伤？”林晨瞪大了眼，“我明明就看到……”

    “你看错啦，你看错啦！你现在什么都别管，赶快去煮点粥再弄点肉来吃，我真的要饿晕过去了。你的小白刚刚不也说自己饿了吗？哎呦，哎呦，你偶尔也担心担心你师父我吧。”说着，黎昕捂着肚子跌倒在地，装出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模样。

    林晨从白荻竹背上接过背篓，瞪了黎昕一眼道：“一天到晚就知道使唤我们干这干那，自己啥事也不干，除了吃就知道睡。喝粥自己煮去，别再使唤小白了！我去抓几条鱼！小白你就在一旁坐着，好好休息。要是他再让你做什么你就和我说，看我怎么收拾他。走了啊。”

    说着，林晨转身向小河的方向走去，二人在身后朝他挥手告别。林晨很快便走远了，声音却不肯轻易离开：

    “别欺负小白！自己去煮粥！”

    “我煮就我煮，多大点事儿……”

    黎昕蹲在锅前，嘴里嘟哝着，用树叶轻轻地扇着风，试图让火苗烧得更旺一些。白荻竹在一旁坐下，眼睛始终盯着黎昕。

    不断跳跃的火苗让黎昕感到一丝困意，他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不准备告诉那小子吗？”

    白荻竹沉默着，没有回答。

    “行吧，这也算是你的秘密。”黎昕见火苗旺起来了，从地上站起，坐到白荻竹身边。

    二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林中寂静的只有粥水沸腾所发出的“咕噜”声。白荻竹眯缝着眼，感受着时不时从林子深处吹出的凉爽山风，显得很是惬意。

    “所以，决定了吗？”黎昕问道。

    白荻竹站起身，往火苗里加了一点枯叶。

    “粥凉了就不好喝了，林晨不喜欢吃冷的。”

    黎昕默不作声地笑了笑，看着白荻竹重新坐回了自己的身旁，没有再开口。

    “咕噜，咕噜……”

    粥水轻轻翻滚，热气徐徐上升。草木摇晃发出一阵窸窣声，有人来了。

    “我回来啦！等我把鱼处理一下，很快就可以吃了。再等我一下就好。”

    林晨哼着小曲儿从林子里钻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锅里沸腾的粥，怀疑地看了黎昕几眼。黎昕忙说道：“我煮的我煮的，你的小白坐这儿休息着呢。你快去搞你的鱼吧，快点快点。”

    “这还差不多。”林晨嘟囔着走进了木屋，门再度关上。

    见林晨走进了屋，白荻竹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语气平淡地开了口。

    “让我多想一段时间吧。反正你都等了那么久，不是吗？”

    黎昕转头看向白荻竹，后者没有回应他的视线，站起身，朝着屋里走去。

    “林晨，我来帮你。”

    “小白我不是让你去休息吗？你……好吧好吧，犟不过你。你把鱼鳞刮一下就好了，剩下的的我来处理。”

    屋外，黎昕想着刚刚白荻竹的话语，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靠在了木桩旁，望着天空，慢慢闭上双眼。

    “是啊，已经那么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