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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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首秀

    翌日,吃过早饭,安清诺吩咐家仆将所有插花要用的东西汇齐到前院草坪。

    安显荣下了朝到家临近晌午。进到前院,见一地的瓶瓶罐罐开会似的,细瞧,书房里的铜觚,瓷罍,贯耳瓶也列队其中,这些都是他的宝贝,谁动都不行,立刻脸色沉郁喝道:“谁让你们把我书房的东西弄这里来的?快给我搬回去放好。”

    “是大姐。”下人们不敢吱声,安其琛从假山后面冒出来大声说。

    有些事,安清诺不想劳烦下人。此刻她正从厅堂搬来最后一把太师椅,放在廊檐下,见父亲发脾气,迈着大步跑过来道:“爹爹,是我要用一用您的这些瓶子。”

    “用它们作甚?”安显荣不悦道。

    安清诺过去搀了他到廊檐下的太师椅坐下:“爹,先坐,等会儿您就知道我怎么用它们了。”

    扬起下巴对流萤道:“你去扶夫人出来坐这。”

    流萤去了后院,安惠然从旁过来,见过安父,坐在八仙桌那。

    桌上被安清诺安排人摆了几样茶点和一壶茶水,她是想让父母亲观摩她即兴演说和插花实操。

    丁淑慎见花啊枝呀瓶瓶罐罐的摆了一地,甚为疑惑:“这是诺儿弄的?这么多干什么用啊?”

    安惠然捻起一块绿茶糕咬了一口道:“她插花用。”

    安显荣和丁淑慎默契地对视了一下,仍懵着。

    安清诺见大家都坐好了,清了清嗓子,学着她的曾老师上课的姿态和腔调,开口道:“今天呢,我们用古代的酒器礼器来插花。铜觚,瓷罍,贯耳瓶,”她指了指地上说的那三样。

    她扫视了一番,想先从喇叭口,细腰,高足,腹部和足部各有四条棱角的铜觚开始。首先选它,则是因为铜觚插花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年梅花开的季节,她随花艺老师曾馨逸下江南,在她师父的无锡拈花学堂里见到他用铜觚插花。三枝曲意旁斜各有姿态的梅枝用木撒固定在觚口,高低错落的布置,在花脚处插了一枝红色茶梅花,旁边飘了五片长短不一的鸢尾叶,叶片经过手捻过变得柔软,垂斜在觚口沿,显得很灵动。

    这个插花作品,对于涉足插花未深的安清诺来说,就像看一幅充满诗意的画卷。她记得当时师父有说:“袁宏道的《瓶史》中记载:尝见江南人家所藏旧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谓花之金屋。”说铜觚插花是花的金屋,上佳。

    安清诺把铜觚拿上来,摆在条桌上,对安父安母说:“这铜器因埋入土中有些年头了,因而受的土气较深,用它来养花,花色鲜明,开的快而谢的迟。”

    安显荣疑惑问道:“这个觚是你李世伯送予我,摆着好看的。诺儿,你从哪里得知这铜觚可以养花的?我怎从未听说有这说法?”

    丁淑慎也觉奇怪安清诺竟会这等说词。

    “诺儿,你玩什么把戏呢?”

    安清诺轻轻一笑,也不多言,拿起旁边一支白梅枝观看起来。枝条遒劲曲斜,白梅稀稀疏疏挂在枝桠间。再低头看看面前的觚口,想起还需要做个木枝来固定花材。口大花枝少,无法稳住花枝不摇动,就要用到李渔发明的“撒”来。她跟着曾老师操作了几次,插瓶花时用到过。

    安清诺看这觚口不大,可以用“十”字撒来操作。她一边挑选粗一点的木枝,比着觚口的大小及所要固定的位置,一边比一边剪。这个时代没有橡皮筋绑扎,就跟安惠然说:“给我找根细麻绳来。”想着这麻绳应该有的吧。

    不料安惠然的脑门上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瞅着她:“阿姐,什么麻绳?”

    “就是捆东西用的绳子,麻叶搓的。”安清诺在乡下外婆家见过老一辈人用野外的苎麻搓绳子,纳鞋底捆被子。

    “哦,我知道是什么了。”厨子刘东东猛地想起厨房的柜子里放了一把,跑去后面取了。

    麻绳取来了,比筷子细一点,根本绑不牢撒枝。安清诺愣了片刻,打量了一下缸里浸水的竹子。

    “谁帮我把这竹子锯一截,比这觚口低一分。”安清诺胸有成竹吩咐道。她拿起铜觚比划着长短。

    王叔从柴房拿来一把小巧的铁锯,在安清诺的指挥下,完成了需求。

    安清诺将这截比拇指还要粗一点的竹杆放进觚内,四周尚有空隙,竹杆还是不稳。她剪了两段和觚口内部齐平竹杆的木枝,大小尺寸正好卡在竹杆的边沿,使得竹竿在中间位置不会摇动。

    叫竹筒更合适。截去了竹结,利用了中间的空节,容纳花枝,将铜觚内注水至竹筒满,即可保鲜。

    “哈哈,刚刚好。”安清诺不由地佩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这下花枝就可以插在竹筒中间了,居中又不会来回摇摆不定,妥了。”

    众人看着安清诺操作,听得她净说些他们听不明白的话,就七嘴八舌嘀咕起来。

    “大小姐何时会这些玩意了?”

    “大小姐以前也只是画个画绣个花什么的,竟然还能捣鼓这些玩意?”

    “我们家大小姐可惜是个女儿身,要是个男儿郎,都可以上房揭瓦了。”

    安显荣整个心思都在安清诺的手上。

    见她三两下,就把白梅枝修剪得很有意趣,当插进觚口内时,那枝条缀着些许的白梅和青翠砂斑的铜觚配适得极佳。

    觚口内的竹筒还有松动,安清诺又剪了一枝细杆的白梅插在一旁,再选了一枝枝干较细的茶梅花,红色,朵小,半开,衬了五片泛着油光的厚实绿叶。与那两枝意趣悠悠的白梅呈高低错落状插在竹撒中,还余有一点点空隙。

    安清诺退后三步看了看,觉得左侧再飘上三五片草叶更显灵动了。

    安清诺在花园的荷花水池的石山里找见了一丛蒲草,也叫水烛。它的茎叶可用来编织蒲席、蒲垫、蒲团。两根像蜡烛一样的花序立在蒲草中间。

    安清诺连着水烛和十来片茎叶一起剪了过来。她将五片蒲草茎叶捻在手上,将叶子上部排成长短不一的形状,将下面剪齐,一起插进刚好可以容纳这五片薄叶的竹筒里。叶片还不算软,垂感不强,她学着曾老师的做法,用指甲在叶片中间轻轻刮了刮,叶片立刻变得柔软了,很自然的垂在左侧。

    茶梅插在离觚口一寸距离的地方,大小不一的五片叶子正好挡住了竹筒撒部分。整个看起来,仿若这一支茶梅和两支白梅是从铜觚里长出来的,花与枝的颜色和铜觚整体颜色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大家看,白梅的白和茶梅的红,红白相配可美?”

    “嗯,确实美。”

    “这有选择性的取枝取花,的确不一样。”

    “以前在院里看白梅,一树都是白,看茶梅花一片红,怎么大小姐拢共剪了三枝插这个铜觚里,真就好看了呢。”

    安清诺用所学到的知识点给他们讲解起来:“插花,是把你看到的景致浓缩到这方寸之间里,遵循一定的规则和技法……”她竟一瞬恍惚,我在哪里?他们是谁?像喝醉酒断片似的。

    丁淑慎起身慢慢走到铜觚跟前,仔细端详起来。

    “老爷,你凑近来瞧瞧,诺儿把花枝插进觚里这根竹筒中间,稳当当的,像立住了。”

    安显荣走近,准备绕着铜觚看个遍,安清诺已经回神过来,徐徐转动铜觚,三百六十度转完,将正面对着双亲。

    恰好此时过来一阵风,拂动了蒲草,摇曳在侧,看呆了所有人。

    “大小姐,这就是你说的插花?”流萤的眼睛都快生在那三枝意趣横生的花枝上了。

    安惠然为了验证觚中的那根竹筒是否将花枝固定稳妥,摇了摇觚身,觚中的花枝,叶动枝不动,卡住的竹筒稳稳的。

    “怎和长在树上看到的不一样呢?”王叔凑近说。

    “阿姐,你这是什么技法,哪里学来的?我怎不知你何时去学了这些?”安惠然连珠炮一样的发问。

    “是我跟着一位花艺老师学的,这叫中国传统插花,是国家级非遗……”安清诺意识到自己又瓢嘴了,见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的赶紧改口:“有一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位白衣仙子,说我父亲快过生辰了,送我一个技法,醒来我就记住了,今天正好用上。爹,娘,然儿,琛儿,你们觉得我这技法好不好?”

    “好。”

    大家一致说好。

    安显荣和丁淑慎坐回太师椅,看安清诺继续操作坛坛罐罐。

    安清诺将一个炖缸提上条桌,准备插一个大作品。古代的炖缸也就酸菜坛子那么大,缸体直径二十厘米,高度不过二十八厘米。

    众人见她把炖缸也用来插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大小姐,这么大一个缸,口大肚子也大,你怎么固定花枝呢?”刘叔最清楚这个炖菜的陶缸又多难伺候。

    “阿姐,白衣仙子教你的技法也可以用在这个缸上吗?”安惠然实难相信姐姐可以驾驭得了这个。

    “爹,娘,然儿,看这个缸,肚子大,纳福,我现在要插的是缸花。同样的,我还是要用竹子来做撒,这次我用这根粗的竹子”,安清诺举着竹子讲解,“从竹结这里锯断,我利用竹节的空心部分插花枝,缸大,我就用四节竹筒,再破开两个长一点的竹筒,修成一条一条的竹条,用麻绳绑扎,围在中间的四个竹筒的周边,固定住,缸和竹筒都注满水,我便可以布置花枝了。”一番比划,一顿指挥,所需要用作撒的材料就齐了。

    安清诺的脑海里开始回放曾老师教给她的做撒的技法。

    安显荣和丁淑慎凑近看她如法炮制大缸里的撒。

    “爹,娘,我做的这个叫撒,起到稳固枝材的作用。我今天制作撒的木本枝条都是新鲜且有弹性的,看这竹条,多有韧性,弹性。如果枯枝且无弹性的枝条做撒易断不适宜。撒的形式大致分为一字形、十字形、井字形、Y字形,铜觚里的那个撒算是一字形的,这个缸,我做的是井字形,看我,把它们绑成了这个形状……”

    安清诺逐一还原曾老师教的,做好了。

    “哦,这样做啊,看起来难,却又有巧思。”流萤是个聪明的婢女,边看边思考能总结。

    安显荣看看缸里的竹撒,又看看诺儿,再看看身边的丁淑慎,表情微妙。

    “诺儿,你这撒的技法让我开了眼界,是给为父最好的礼物。”

    “老爷,我们的诺儿有出息了。”丁淑慎不吝夸赞一番。

    “娘,姐姐早就有出息了,琴棋书画诗,样样都会,现在又会了一样,插花。”

    “是是是。”丁淑慎为两个女儿骄傲。

    安清诺选好花材和主要的枝条,一一摆在条桌左侧。

    “爹爹,我用这个缸插一个延寿主题,主枝就用我们院子里的松枝,过了一冬,菊花还开这么好,用菊花兰花做主要花材料布局插制。”

    王叔道:“大小姐,入冬那会儿,你说把菊花移到花厅里去,过完年暖和了几天,你自己把菊花端到前院晒太阳来了。”

    “啊?我怎么不记得了呢。”安清诺又装起了失忆。

    安显荣对安清诺要呈现的新技艺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