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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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场花事

    每插一支花或一个枝进去,安清诺便会后退两三步观察几眼,思考片刻,接着插制。

    “花材在插制中,基部要靠紧成束,像一丛花由容器口部竖直向上挺起,力度强劲,显得自然,又有潇洒,不可松散无趣。花枝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要有高有低错落着,又要有疏有密,疏密有致,花取参差,叶取不乱。花材从容器中伸出,要保持器口清清爽爽,留有一定的空隙,枝叶不可倚靠在器口上,或塞满器口密密匝匝不通透。如此,才能保持作品的优美。”

    安清诺说着这些学来的理论知识,一边实践着。她将一支横斜状的松枝作为构图主枝。将另一支松枝稍作修剪插在主枝的左前方,枝脚紧靠,枝上部却高低错落开了,像是一根大枝岔出去的两个分枝,相连又相间。加进去一枝长枝白梅,再加一枝短了两寸的白梅,被插在松枝的左前方。

    安显荣越发看得迷糊了,问:“诺儿,这几支松枝和白梅你怎么选它的样子?”

    “是啊,我们日日看着也不觉着它有什么好看的?怎到大小姐手上就不一样了呢?”王叔是花匠,日日照顾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从不去观察枝桠变化。

    安清诺笑笑,露出右脸颊的酒窝,在戌时阳光的拂照下,像盛了一杯黄酒。

    她拿起一支白梅枝,讲解道:“王叔,你平日里关注树的生长和干湿度,我关注枝桠的姿态生长,我们的关注点不同,眼里看到的和思想上的就会不同。我剪了这些枝条来,我的着重点是插瓶罐,我便要从枝条的横斜两个角度看它的生长态势,再从反、侧两面来看它的形态。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选定之后,剪去杂枝,把枝枝叶叶收拾得疏清干净,让它们不过于拥挤,看,要这种疏瘦古怪的态势。”

    安清诺将枝杆插进竹筒时略微有些偏斜,不是垂直的插入。

    “阿姐,你为何不是直着将枝插进竹筒里呢?”安惠然生起了一些疑问。从未见过叫插花的技艺,甚是好奇。

    “我若机械地把直的部分插在这里,势必会造成枝乱梗强、花侧叶背,难以取态,不用说韵致了。”

    安清诺将一支未经修剪的白梅枝直着插进竹筒里,并不解释,让他们看效果。

    “阿姐,妙法。你这样一插,我便知道你为何要横竖左右看来看去,为何要有些偏斜的插在里面了。”安惠然豁然明白其中的奥妙之处。

    “大小姐,佩服你的技艺超群。”王叔竖起大拇指夸她。

    “大小姐,你这一讲一比划,我们便明白了。”

    “诺儿,你梦里的白衣仙子真是这么教你技法的?”丁淑慎还不敢相信女儿会运用这些技法。

    安显荣踱步到跟前,仔细观察一番,着实被诺儿的技法惊诧了。

    “诺儿,这插花的技法为父看着就已诧异了,你能把梦到的东西用上,实难可贵。”

    安清诺被众人夸得如喝了蜜水,甜到了心坎上。

    府里的家仆去山上剪了好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枝条。安清诺选了几根可以做Y字撒的枝条,剪去多余部分,长短视器物口的大小而定,略微留长一点,利用枝条的韧性,弓背式卡在一个沿口内收的汤碗,妥帖。

    安清诺插花的小宇宙此刻已完全爆发,撒技和花枝的布局已经很得心应手了。

    Y撒的“Y”口朝向汤碗内侧,枝长部分在另一对侧出。花枝便是要落脚在Y口内,花身要略有倾斜地向着Y撒的枝长一侧。

    安清诺对于蒲草的利用,择选了单数。自古插花,花枝皆选单数。蒲草经安清诺的手轻轻刮过后,呈现出了飘逸感,插在Y口内,叶身垂在浅底的碗口,选了一枝略有垂弯的美人兰和蒲草搭配,再用五片玉簪叶做基底叶,Y口还略有些空隙松动,安清诺想着还加两片玉簪叶。安清诺退后三步视察这个简单的碗花。虽然这碗是圆形,但插制的时候,落脚点在一侧,留白较多,借鉴了国画的留白和意境之美。

    “然儿,你来,看看这个地方还需要做点什么?”安清诺想让安惠然来感受一下插花的情趣。自己当初跟着曾老师学习时,也有被突然要求来收尾,考验她的知识积累。

    安惠然观摩了这一个多时辰,边理解边感悟,想着应该可以理会姐姐的创作意图。

    安惠然心无旁骛地观察起这Y口的花枝落脚点,试着用手轻轻摇了摇那枝兰花,立刻有倾倒的势头,连忙住手。

    “阿姐,这个地方还有松动,如再插几片叶子塞满,便不会动了。”

    “哦?插几片叶子合适呢?”安清诺没想到妹妹如此有灵性。

    “我观察了阿姐之前插的,好像是单数多。”

    “嗯。那,还要插几片?”

    “我插两片试一下,加上你之前插的,是五片,单数。”

    安惠然选了一片叶茎长的一片叶茎短一点的玉簪叶,将长茎的叶片插在后下方,短茎的叶片插在另外一片叶子的上面,前后两片叶子插进那一点空隙间,刚好完全固定了整个Y口的花脚。

    安清诺给安惠然伸出了大拇指:“我们的然儿真聪慧,一看就会,悟性真高。”

    “阿姐夸我了,爹,娘。”安惠然欢喜地跳到安父安母身边,撒起了娇。

    “这看起来很简单的插花,却是要做到上疏下密,高低错落,花不能插成一条直线,呆板不灵动,要遵循前低后高的规则,要有立体感。看我插好的这几个,是不是都不是很满当的,都留有空白的吧。”

    “真是这样,大小姐实在聪慧。”

    “大小姐不愧是秀外慧中的女子。”

    安清诺被夸得害羞了,红着脸把碗花端在一边,又开始将瓶子请上条桌。

    正好有梅花,安清诺想着插个“四君子”。

    “爹,我给您的书桌上插一瓶四君子,你看如何?”

    安显荣甚是欢喜道:“梅兰竹菊,四君子,甚好。”

    安清诺将白梅,菊花,翠竹,兰花有序且疏密合适的插进冬瓜瓶,仍然用五片亦或是七片蒲草叶飘在瓶口左后方,微风拂过,蒲草叶摇摇曳曳,颇具灵动感。

    “爹,您看着还满意吗?”

    安显荣端坐着,微远距离,“四君子”在背景的院墙灰白中,像一幅流动的画卷徐徐铺陈开来。

    “诺儿,为父甚是满意。”

    安显荣和丁淑慎慢慢走近“四君子”,近距离观察起来。

    安惠然最是积极评头论足:“阿姐,你这技法叹为观止啊。”

    其他人也附和称赞,夸得安清诺有点飘飘然了:“莫要夸了,我快找不到北了。”

    最后,安清诺用弯月形菜篮子将所剩的花材收纳。有序部署花材,遵循高低疏密大小的要素,菜篮变成了花篮。

    “啧啧啧,大小姐妙手妙法,竟如此趣味。”王叔围着花篮转了一圈,禁不住连连夸赞。

    丁淑慎和安显荣也是看着花篮诧异。

    “诺儿这巧思竟如神来。”丁淑慎夸道。

    安显荣捋着胡须淡淡说道:“为父有女幸也。”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好了,都别夸我了,摆放这些插花吧。”安清诺甚为自豪。落在此处,此生荣幸。

    插好的花,摆放也有讲究。

    好在安清诺跟着曾馨逸老师游历了一年多,学得也扎实,便将安府所能安排接待宾客的地方都安置了插花。

    厅堂,书房书斋,饭厅等地,用条桌,花架,几架,案桌这些来摆放,被安清诺一一安排妥当。

    “花瓶的摆放要看桌子的大小,这张条桌,一头摆上一瓶插花即好。多了就眉目不清,如同市场上的菊屏。花几的高低,从三四寸到二尺五六寸,要有参差高低,互多大相照应,使得花几间气势连贯。不可中间高两边低,或后高前低,或成排成列。这缸花最是气派,应放在爹爹和好友下棋喝茶的厅堂了,不宜用这高的花几。缸大,几架高,观赏时仰着头,只看到花枝杆了,欣赏不到这个花面了。得用这个比椅子高一点的几架才适合。这个花篮甚是隆盛,得摆在影壁处,客人进来就看到一篮锦绣,美哉。”

    安显荣站在厅堂里,看着安清诺指挥着丫鬟家仆摆放插花,心中有几多疑惑几多欢欣。

    “夫人,你说我们的诺儿摔了一跤磕了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文文弱弱的,只知画画绣花,不曾活泼过,今日这插花技艺好似真有神仙赐予,人也变了性子。”

    丁淑慎也有一肚子的费解:“老爷,是不是诺儿摔这一跤突然就开了窍呢?”

    安惠然和安其琛在看安清诺的得当指挥,悄悄凑到父母面前,问道:“爹爹,姐姐是真得了神仙的真传吗?”

    “娘,大姐怎么一夜间就变了呢?看她那架势,像当家主母……”安其琛童言无忌脱口而出。

    安惠然一把掌拍在他头上,怒斥他:“娘还在这儿,你口无遮拦瞎说啥呢?”

    丁淑慎柔声说:“然儿,勿怪你弟弟,诺儿这样挺好,以后嫁到李家,也是要当主母的,现在多练练,甚好。”

    酉时时分,一切布置完成。安清诺双手叉腰欣赏起杰作来。约摸过了一刻钟,一回头,看到爹娘和弟弟妹妹笑吟吟地在看她。

    “你们……为何这样看我?”

    “等你吃饭。”安显荣双眼快笑得眯成一条线了,岔开话题移步饭厅。

    饭厅里有个柜子,半身高,上面也摆了插花,是碗花。

    安显荣坐的位置在这个碗花的对面,一抬眼就看见像风拂过一样的碗花,花草略斜而有律动感。

    “守着这样一个汤碗插的花吃饭,心情都不一样了。”

    大家都去看那个碗花,流萤走过去近看。

    “大小姐,这盛汤的碗都能当作花器插花了,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用的?”

    安清诺坏说道:“流萤,你信不信我可以用你当花器插花。”

    吓得流萤赶紧躲到丁淑慎身后。

    “夫人您看大小姐寻我开心呢。”

    “是真可以,我们叫人体花艺,就是在身体上来布置花材,穿着衣服的,比如你穿的这汉服……”

    安清诺一时又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说起插花来她总有说不完的,好像是在给插花小白上课一样。

    安清诺边说边扫视眼前的人物,恍然间,思绪被拉了回来,赶紧解释。

    “我脑子摔了,不灵光了,尽胡说,见谅。”

    看到安清诺惶恐地低头吃饭,丁淑慎不落忍,说:“诺儿不必惊慌,我们不会怪你。”

    “大小姐,是我不好。”流萤见状赶紧道歉。

    “好了好了,都安心吃饭吧。”

    安显荣解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