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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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夜宿清风驿馆

    翌日,天刚微亮。安家的一切已清点完毕,约好了时辰,薛林来拿钥匙。当一串钥匙递给毕恭毕敬的薛林手上时,安府就算是易主了。

    安家的全部能带走的家当减缩到一辆马车,请来一位马夫颜老爹驾车,其他人坐一辆马车,由安显荣驾车。

    安显荣一身车夫打扮,旁边站着一身男儿装扮的安清诺。

    安清诺得知以前的安清诺喜欢女扮男装,来了兴趣,她也要女扮男装,和父亲一起驾车,当个小伙计。

    安清诺身高1米68,腿长身短,奈何她本就生得眉清目秀,作男人装扮后,虽是一身粗布清衫,但眉眼秀丽尽是高山流水,唇若三月桃花,眼眸明亮有神,显得更加俊秀了。

    “诺儿长大了,再扮男相,也是风流倜傥的嘛。”安显荣难得和女儿开一次玩笑,竟这般有趣。

    为了沿途少些麻烦,安清诺建议一家人作普通人家打扮。安其琛不习惯这种粗鄙打扮,嚷嚷着非要穿着原来的锦缎衣裳,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要束着青色祥云宽边锦带的那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安显荣中年得子,自然是样样依着他来:“穿就穿吧,小孩子知道什么呢?”

    安惠然却懂事多了,和流萤一样的婢女打扮:“此去道路凶险,又是南蛮之地,处处低调小心为好。琛儿公子哥打扮,路途上不可胡言乱语惹麻烦,知道吗?”

    安惠然似乎一夜间长大了,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大人。

    丁淑慎因身体尚未复元,褪去一身雍容装扮的她,更显得面容憔悴身子孱弱了不少。她不说话,靠在里边,闭着眼睛,听着儿女们说话。身边的流萤伺候在旁,随时观察她的身体。

    安清诺和安显荣各自检查完两辆马车的装载和车况,坐回车轼,准备启程。

    晨雾氤氲,梦境未醒。在南街一处商铺前,李之旭已等候在此。他不确定安家人何时离城,便早早守在这里。这是出城的必经之路。他听下人打探来的,安家卖了宅院,举家去夜州,便想偷偷来送送安清诺。

    李之旭远远的看见马车过来,后面的马车上坐着普通百姓打扮的安显荣和男子装扮的安清诺。待马车行到面前,李之旭站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看大小厚重,应是银子和票子。

    “安伯父,旭儿只好在此等候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此去道阻且长,钱多壮胆。”

    安显荣看着愁容满面的他,淡淡道:“旭儿有心了,你还是带回去,钱多怕招来匪贼。”

    安清诺此刻看向李之旭的眼神里有了些许柔意。这白面书生还挺有良心的。

    “李之旭,多谢了。拿回去吧。”安清诺学着男人行礼的方式,双手抱拳一拱。

    李之旭讪讪道:“安伯父和诺儿对我太见外了。”他不便多言,只好退到一边,拽着手里的小包袱,想着这一别,恐难再见诺儿,不由地悲从中来,待马车启动时,他一把将包袱丢进帘子内,恰好砸在安惠然脚边。

    安惠然掀开帘子看了外面,见李之旭双眼啜泪神情黯然地呆望着马车渐远。

    “爹,阿姐,李郎君把包袱丢我这里了。”

    安清诺一怔,继而感叹道:“这人还念情呢,是个好儿郎,可惜喽。”

    安显荣一紧缰绳,马儿加快了步伐。“收着吧。他比他爹讲义气。”

    出了街巷,马车拐上了清晨冷清的正街。

    “诺儿,此去前途未卜,你真就不留恋这里的人了?”安显荣见安清诺没有流露出悲伤之情,禁不住问了她。

    安清诺本不属于这里,也未曾与李之旭谈情说爱过,感情自是没有:“爹,您都说了,我们前途未卜,留恋这里曾经的人和事有何用呢?”

    安显荣不由地赞叹一句:“诺儿变得通透了许多。”

    “爹爹是夸我了?”安清诺有些得意地朝安父咧嘴笑笑。

    两辆马车就这么如普通老百姓那般,悄无声息地出了城,任谁也不会想到,曾经他们敬重的安尚书做了车夫驾车远去。

    默默地行了大约三里地,沿路星星点点的绿意掩映在未苏醒的枝叶上,也算宜人。

    安显荣平日里公事繁忙操持国务,现今如一介布衣,出城看到了早春的田野风光,不由地感慨起来:“诺儿,你想知道爹爹此刻的心情吗?”

    安清诺能想象的到父亲的心情,至少是轻松的,没有皇权压在头上的迫压感。

    “父亲是有点轻松的对吧。”

    “嗯,猜对了。虽说是去当个县尉,但也落得自在,在天子脚下,整日提心吊胆的,一点也不舒坦。好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便什么都不怕了。”安显荣暗自庆幸自己听了诺儿的建议,带家眷一起走,省了往后终日的牵肠挂肚。

    安惠然在帘子后面透过缝隙也来欣赏沿途风景,听父亲和姐姐说话,便插上一句:“爹爹,你肯带我们一起走是阿姐的建议?”

    “可不。诺儿现在越来越有主见了,不似以前那般骄横,只顾着自己性子来。”安显荣夸赞起来。

    安清诺笑笑:“爹爹,我以前这般不堪吗?”

    “就是。阿姐,你那晚摔了那一跤把你摔得可爱多了,好爱你哦。”安惠然喜滋滋的伸出手抱住安清诺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安显荣从未见小女儿和姐姐这么亲近过,甚感欣慰,“嘿嘿”笑了。

    安清诺被这突如其来的亲了一口,回了回神,欣然接受了这份幸福:“然儿就会哄姐姐开心。”

    安其琛见了心生羡慕,嚷嚷起来:“二姐,我也要你亲一口。”

    安惠然真就在他脸上啄了一下,说:“满意了吗?”

    “嗯,满意。”

    丁淑慎被姐弟俩吵醒了,坐直身体,懵懵地问:“什么满意了吗?”

    安显荣听得真切,不禁哈哈大笑几声。这是他们安家第一次毫无束缚的玩笑。

    安惠然移坐过去,挨近母亲,突然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右脸上“啵”了一下。

    这一声“啵”把丁淑慎羞红了脸惊呆了片刻,故意嗔道:“然儿把娘啵一下做什么?”

    “娘,您不是问什么满意了吗?现在我问您,满意吗?”安惠然起了调皮心,想拿母亲开心一下。

    “啊?就这个?”丁淑慎笑道,“当然满意。”

    安显荣被他们娘儿几个又逗笑了,这才一会儿功夫,他就笑了两次,真是轻松。

    从江都到夜州,沿途要经历六州八县十城,越往南走,越是偏僻、落后、愚昧。

    申时末,行到了青阳城地界,安显荣望了望天,掀了帘子和大家商量:“天色还早,我们就不进城了,沿着城外的辙道,再往前赶一赶,一定有驿馆的,到了那里再停歇,可好?”

    丁淑慎孱弱的笑笑:“听老爷安排。”

    “那我们就加快脚程了。驾!”安显荣甩了一马鞭,马车快速跑了起来。

    安清诺恍如坐在敞篷车上,马车一颠一波的,拉风得很。

    过了青阳城十里地,有个叫姑洽山的地方,这里山绵树稀田瘠,农户大多都迁去离青阳城较近的庄子了,只散落了几户在附近。过了姑洽山才有东南两条岔路,往南是去夜州方向。

    在姑洽山的界碑处,有一家驿馆。

    驿馆名叫“清风”,掌柜的是一个半百年纪,左眼眼尾处有道小伤疤的男人。那道小伤疤没有对他的整体五官有所影响,反而增添了一丝阴狠神情。他叫楚清风,一个金盆洗手的武林高手。十年前,在一场武林盟擂台赛中夺胜后遭人暗算,废了武功破了相,来到青阳城隐姓埋名做了点小买卖,后来到偏僻的姑洽山开了这家驿馆。

    傍晚时分,安家马车到达驿馆门口,安清诺先行跳了下来,查看起周围环境来。

    驿馆门前有一丘龟裂旱田,稀疏地长了些野草,田埂过去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岩石山,寸草难生。驿馆外围扎了一圈比人还高的竹篱笆,在这荒郊野外,这家驿馆显得有些突兀。

    安显荣跳下马车,搬来凳梯靠上,撩开帘子,车里的女眷依次下来。

    丁淑慎最后一个下来,安显荣搀扶着她。她四下瞟了一眼,说:“还好赶在天黑前到了驿馆,得好生歇歇我的老腰了。”

    从安显荣跳下马车后走路的姿势来看,楚清风猜测这应是一位高官。他有饱读诗书的气质,又有久经官场打磨不怒自威的气场,一个眼神就能镇住人,平时还低调。他带着家眷住驿馆,不是公办,他才不惑之年,不能是告老还乡。那多半是贬谪官员。

    楚清风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了,什么人没见过?他料想这位定是不讨朝堂人喜欢的官。见安显荣走进了大堂,立刻从柜台里边出来迎上去,面带笑容欠身道:“欢迎客官,请问是住店还是打尖?”

    安显荣进店环看四周。共两层,楼下有两拨人在喝酒吃饭,楼上客房,估计也就五六间。

    “我们住店,要两间大房一间小房。劳驾给我的马牵到马厩添点料,暂住一晚,多少钱?”安显荣三言两语说完了需求。

    楚清风也不拖泥带水:“两大一小房,带饭菜,马饲料,一共一两银子。”

    安清诺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放在柜面上。

    楚清风边收碎银边偷眼看她,便知这是女子扮的,再看后面进来的人,知道这是一家人,便扯开嗓子喊道:“小二,楼上开两间上好的大客房。外加一间上好的小客房。”

    安显荣走近楚掌柜,附耳轻声道:“掌柜的,我有一车行李,贵重的很,请务必给我看好喽。”

    “客官放心,我定会看好的。”楚清风年轻时曾是绿林好汉,讲的就是识好人行侠义之事,驿馆请的护卫也是好身手,从未弄丢过客人的东西。

    “那便好。”安显荣便从旁扶着丁淑慎上了楼。

    这把楚清风看得眼馋。他拼搏半生,未有娶妻,总是羡慕那些恩爱夫妻。叹了口气,便收回目光,去吩咐小二照顾马匹。

    一间大房安顿了安显荣夫妻和儿子,另外一间,三个女孩子挤一起。

    马夫颜老爹,活了半辈子,为别人赶了无数马车,没想到有一日可以住在宽敞的客房睡觉,还能和主家曾经的尚书大人在一个桌上吃饭,躺在软垫床上,颜老爹闪着泪花喃喃自语:都说安尚书体恤百姓真不是虚言,这样的好官都被贬了,这天下还有好皇帝吗?

    一日赶程四十里,着实都累了,月亮升上来时已是后半夜了。

    今晚清风驿馆只有安家一行人入住,一般过了子时不会再来客人,楚清风便也去睡了,留了一个小二和护卫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