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光的照耀下，平滑的镜面中清晰地映出了雷安的身影，

    一位十九岁的青年。

    身材并不高大，但却十分匀称。

    有着一头略显卷曲的黑色短发，和一双沉郁的灰色眼眸。

    他的面容称得上英俊，却少了些血色。

    配上严肃的神情和紧抿的嘴唇，便显得有些阴沉。

    “委托别人操作，或是先在他人身上进行实验……这些对我来说都不合适。”

    雷安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影像，最终停留于镜中青年被黑发遮住的额头。

    “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动手。”

    雷安早就意识到，《蔷薇永不遗忘》这本杜瓦克交予他的书，绝非一般的巫术典籍。

    书中的内容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幼稚的童话，实则字句之间充满了隐喻。

    能将其拆解看穿，就可以挖掘出埋藏其下的宝藏。

    而且“蔷薇永不遗忘”的书名，很容易能让人联想到，杜瓦克那颇负盛名的自创巫术“鲜血蔷薇”。

    雷安不知道，杜瓦克允不允许他将书中的内容透露给他人，

    就算真的允许……他也不愿意让这些宝贵的知识泄露分毫。

    在巫师的世界里，知识就是财富。

    雷安当然会看守好自己的财富。

    “想要达到最好的效果，就必须保持灵魂的敏锐。”

    这是命运之骰带来的提示之一。

    “所以……不能使用起到麻醉效果的药剂。”

    凝视着映照全身的落地镜，雷安拿短剑在自己的额头上比划了几下。

    他有着切割人体的经验。

    无论是来自原主的，抑或是在巫灵花园中得到的。

    雷安也不缺少对于人体结构的认知。这是一名巫师学徒的基本功。

    甚至用来疗伤的药剂，他之前也尝试着炼制了几管。

    但……

    在自己身上动手，这终究有着不同。

    “巫师的道路，注定染满了鲜血。”雷安回想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所见所闻：“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来到这里有多久？短短的时间内，又见证了多少死亡？

    从恐惧、同情到麻木。

    雷安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巫师塔的环境，习惯了暴力、鲜血与死亡。

    视人命如草芥，将苦难当作寻常。

    而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追寻知识，求得知识之中蕴含的力量。

    这便是巫师的作风。

    “追求力量的道路总是伴随着牺牲，这是此界无可改变的现实。”

    “同样是为了追求力量，牺牲他人时毫不顾惜，轮到自己头上就畏葸不前。”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

    “那是懦夫的行径。”

    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明亮的火光在雷安的掌心腾起。

    零环巫术·炽热之触。

    在他的操纵下，巫术唤出的火苗一寸又一寸，舔舐着手中短剑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

    橘红色的火光掠过剑刃上回旋的花纹，留下了灼热的温度。

    片刻之后，雷安摩挲了一下剑格处镶嵌的幽暗宝石，将一部分魔力注入其中。

    几个黑色的符文浮现而出，短剑的剑身似乎变得更加锋利了。

    这不是错觉。

    因为这件被称作“逆流”的兵刃，是那位艾泽里公国的首相亲自交予次子雷安·苏比克的附魔武器。

    魔纹学的应用，让“逆流”成为了一柄名副其实的利器。

    与此同时，它也是一件称手的实验用具。

    拿着这件工具，雷安的手异乎寻常地稳定，没有一点颤抖。

    锋利的剑刃划过肌肤，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随之滴落。

    他的额头之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雷安右手用力，将剑锋从血痕一端送入了皮肉之中。

    更多的鲜血流出，在影响视线之前被他用学徒之手擦拭干净。

    “这种程度的出血，我的身体还能承受。”

    雷安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随着剑锋的深入，创口逐渐扩大。

    穿过蒸腾着热气的血肉、他看到了苍白如纸的头骨……以及正在蠕动的灰白色大脑。

    剑刃精准地停留于外。

    出乎意料的，雷安竟觉得此刻遭受的痛苦还能忍受。

    不过如此。

    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忍一忍就过去了。

    再次用“学徒之手”处理了流淌而出的，乳白猩红混杂的浆液。雷安继续用“逆流”切割着自己的头骨。

    他的动作依旧稳定而精准。

    最终，雷安将自己的头骨，沿着一道半圆形的伤口掀开了一块。

    他的一部分大脑，随之裸露在了空气之中。

    “动作要尽可能地快，否则会引发感染。”雷安平静地想道：“巫师学徒的体质，还是要比相同位阶的骑士差上一些。”

    将短剑“逆流”放在一旁，他没有犹豫，迅速地将一整支“灵魂之眼”药剂倒入了头盖骨的内侧。

    “呃，有些凉？”

    将头盖骨合上，雷安正要服下一支用于治疗的“琥珀”药剂。

    如同触电一般，他的双手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雷安集中精神，强行控制着自己喝下了治疗药剂。

    在此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冰冷的寒意弥漫在整个身躯。

    他感到自己的视角逐渐拔高，脱离了身体，又随之俯视而下。

    雷安看见了横卧在地上的自己，以及洒落于四周的血液和脑浆。

    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于此，而是穿透皮肉看到了支撑自己身躯的白色骨架，以及填充着腹腔的五脏六腑。

    “原来我的体内是这般景象。”

    服下药剂后降临的冰凉之感充满了脑海，似是将他的情感冻结了一般。

    看到这样的异象，雷安失去了惯常的好奇心，更没有产生丝毫的恐慌之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静静地体悟着自己精神的变化。

    在雷安的感受之中，他的精神化为了微粒，化为了风暴、化为了正在流淌着的水银……

    它们向外扩散，融入了四周摆放的家具、实验材料与书籍之中。

    大量的信息涌入了雷安的脑海。

    奇怪的是，在沉醉于此的同时，他又很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这种清醒与幻觉拮抗着，让他的精神不至于彻底沉沦其中。

    ……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种种幻象方才纷然而散。

    意识终于重新回归了雷安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