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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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野蛮生长

    虎二见母亲倒在机杼旁的血泊中,脑子一瞬间似乎被抽空,刚刚接过羊皮纸的雄心荡然无存,只剩下对悲伤都已麻木的灵魂。兄妹俩抱着母亲前行,茫然不知去向何方,若不是辛无住、煤球来得及时,恐怕已葬身火海。

    虎二到废弃寨子后,只是神情木然地呆坐着,煤球递给他食物,他看也不看便塞进嘴里。小花蜷缩在角落,偷偷抹着眼泪。

    第三天一早,煤球在睡梦中闻得乒乒乓乓之声,以为辛无住正在练功翻个身又睡去,只听得那打击声密如雨点,似有无穷怨气,他料知并非辛无住,走过去看时,只见虎二拿着刀对木桩乱劈,小花亦拳脚不歇,看着两人“杀红了眼”的模样,他惊慌失措连忙寻找辛无住。

    辛无住近几日于河边种下一片小麦,正在寨前空地上掘坑准备栽种竹树,寨子后面则打算种下黄精等物,忙得不亦乐乎,见煤球神色慌张跑来,轻擦额头汗珠道:“怎么了?”

    煤球道:“虎二他俩在对着木桩疯狂乱砍!”

    辛无住问道:“他们人没事吧?没伤着你吧?”

    煤球忧虑道:“人倒是没事,就是看他们样子有些吓人。”

    辛无住道:“有些情绪是要发泄出来才好,不用多想,他们既然已经随我们过来,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煤球如释重负般点点头。辛无住笑道:“你擅长土之力,现在我正打算围着寨子移植一片竹林,你赶紧过来帮忙!”煤球想起冰雪天这位大哥为自己熬竹沥的场景,不由得心中一酸,忙上前帮忙。煤球围绕寨子掘出一条土渠,辛无住选新鲜细竹移植过来,一天从早到晚,才围了半个寨子不到。

    次日他们接着干这项工程,中午时分,忽听得有人问:“煤球,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原来是虎二兄妹俩前来。

    煤球站在土坑内,已是满身泥土,看到好朋友终于出来说话,心中大喜道:“我们正在移植竹林,你快来帮忙!”

    虎二见辛无住、煤球两人一身泥泞、脏汗直流的样子,心中老不乐意,他原是大宗门的公子哥,穿得都是最光鲜亮丽的衣服,出入万人追捧,哪里干过这样的脏活累活?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可表现得太放肆,当下不语只当没听见。

    煤球见虎二这几日来心事重重,不曾说半句话,今日好不容易出门来问话,不愿凉了话头,忙道:“围上竹林,我们这个寨子才更加安全,往后也不用一直躲在地下了!”

    听得此言虎二不禁悲从心来,昔日风光无限、四处横行,如今都化为了乌有,自己就是一丧家之犬,真是令人可笑!他正哀伤叹惋、愤懑难平,一旁的小花二话不说就跳进了土坑,问辛无住道:“我能做些什么?”辛无住微笑道:“你帮我们递过竹竿,扶正了就行!”

    小花扶着竹竿,煤球在旁填土,一时提速不少。虎二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加入土坑队伍,煤球高兴得手舞足蹈,上前一把抱住他,这不抱还好,弄得他浑身都是泥土,虎二生气得大吼一声,两人少年心性起,在泥潭里扭打成一团,辛无住与小花忙劝住,两人气喘吁吁地见着对方“面目全非”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

    辛无住特别珍惜和这些孩子在一起的时光,他想娑婆世界常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自己或许能够通过言传身教影响这几个孩子,除日常修炼外,他如大家长般照顾着几人饮食起居,平时和他们围坐在一起,就讲一些具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再引申出为人出事的道理,对此他心中十分欣慰: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能成功改变他们一两个人,他们再影响身旁其他人,也许不久的未来,这片土地上就是爱慕和平者多,野蛮恋战者少,善良谦让者多,争强好胜者少。

    在后来的时光里,他回过头看才发现自己当初想得还是太单纯……

    对于辛无住的谆谆教诲,煤球无不积极附和,辛无住说要减少争斗也好,说要友善待人也好,他总是频频点头,就算有些地方难以理解,但总觉得只要是这位大哥说的一定就是对的。

    小花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言论,常是惊讶大于聆听,辛无住说了十句,倒有八句左耳进右耳出。

    虎二心中则对这位“大哥”颇不以为然,这人比起自己那英姿勃勃、武艺不凡的大哥实在差得太多。对他说得那些话,心中更是无比嫌弃,譬如某天大家正吃着山果,这人忽然说起什么“让梨”的故事,要是煤球的话我有多的给他一颗还好,可是我自己尚嫌不够!他又讲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种善因得善果”、“恶有恶报”,也不知他从哪里想来的胡言乱语,我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石擎天一伙人报仇!他听得心烦,但碍着煤球的面子不好翻脸,何况这人对他们三个确实照顾有加,一律平等从不偏袒谁,小花对他似乎也十分信任,于是只好在辛无住长篇大论时自己就找借口跑开。

    这一日,四人忙完坐在一起,辛无住讲起“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用之”,你手持刀剑招摇过市,他人见你定然全神戒备,这样紧张不和谐的氛围下极易引发争斗,为了防身应该将刀剑包好背于背后,不以刀刃示人,遇见有人行凶作恶才及时出手。

    煤球、小花点头若有所思,虎二心中不满,觉得这番话似乎就是针对他说的。昔日他母亲跟了御风斩,带过来三把宝刀,御风斩自己使一把,后来赠凌焱子一把,最后一把自然是给自己的儿子虎大了,虎二出生后,虎大十分疼这位弟弟,等他年纪稍长便把宝刀给他作防身之用。虎二常拿着这把刀修炼,日夜刀不离身,心中无时不惦记着父兄的血海深仇,对辛无住言语中的关怀、用心良苦充耳不闻,只以为他是嫉妒自己有此宝刀。

    虎二手抚宝刀,忽道:“煤球,明日我想去武场一趟,近日好像有些突破。”

    煤球道:“真的吗?你突破到四段还是五段了?”

    虎二似不耐烦,尖着嗓子道:“我家本是使刀的名门,个人修炼品阶越高,则越能发挥出这宝刀的妙用!”他抽出半截宝刀,寒光一闪,小花眼明手快,忙伸肘捅他手腕,将那刀刃又推回鞘内,她狠狠地瞪了虎二一眼,偷偷瞧向辛无住,见他恬静安然、神色自若,这才放下心来。

    煤球笑道:“那我们就一起去,不过先得给你化下妆!”他把这里所有人都当作至亲,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向辛无住道:“大哥,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辛无住点点头,一来他自己修炼获得了重大突破,二是担心这些孩子冲动犯事,得顾全他们安危。

    “怎么就不问我?你们都去,那我也得去!”声音清脆悦耳,说话的是小花。

    几人待她都如亲生妹妹一般,均想她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极不安全。小花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担忧,坚定道:“放心吧,我的身手不比你们差,我也打扮做一个小叫花就是。”

    煤球噗嗤一声笑了,辛无住道:“也好,大家一起去,彼此也多个照应,我们都听煤球小兄弟的安排就是!”

    煤球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意思是包在我身上。

    虎二心中诧异,他以为辛无住会婆婆妈妈地说三道四不同意去武场,哪知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斜眼瞥去,见他依然平静如水,面无紧张畏惧。

    次日一早,煤球笑嘻嘻地来给两人乔装打扮,虎二和小花已换上粗布麻衣,疑惑道:“还要怎么做?”煤球将藏在身后的淤泥忽然豁到他们脸上,大笑道:“这样才没人认得出来!”为防止虎二反击,他大笑着撒腿就跑,虎二却站在原地一脸严肃问:“可以出发了吗?”这几日,他已将心中所有的不平化为愤怒,胸中燃着仇恨的烈火,大有卧薪尝胆誓报家仇之意。

    煤球领着几人从小路间穿梭,特意避开了之前修炼风之力的峡谷,他们隔几日便去武场,归来后每人都不知疲倦刻苦修炼,到了冰雪时候,则躲在地下用功,因提前多做准备,煤球也没有再次患病。

    寒来暑往,岁月流逝,不觉间已过去三年。在娑婆世界,十几岁出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人们称之为“青春期”,若有一阵子不见某个少年,再见面时往往都会惊呼“突然蹿这么高了!”、“长变样了!”之类的话。

    在此笪笼世界,少年人的生长趋势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短短几年时间,虎二与煤球已身高九尺有余,肌肉线条硬朗分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原始野蛮的气息,这些肉眼可见的改变让辛无住震惊不已。除此之外,接近成年的他们骨子里自带的好斗好战基因似乎也慢慢觉醒,虎二像一头猛兽,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渴望挥霍,让他安安静静待着是不可能的,相反,若有人找他打架只怕是求之不得。而煤球,这个三年前身高才到自己腰间,如今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孩子,辛无住能看出,他亦有对战斗、征服的原始欲望,只是因为自己的长期教诲,才刻意压制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当然,他们并不敢在外面惹事,现在终归势单力薄,王国对未成年人的那层特殊保护也不复存在,与他人争斗随时有丧命的风险。对于虎二来说,还有大仇未报,尚不能任性,此外他心中另有一层想法:我们没有一个骁勇善战的首领,遇事得忍耐,凡事都得自己担着,惟有待我足够强大时,像父亲一样开宗立派,才能扬眉吐气,报仇雪恨!

    两人私底下的切磋对决便成为释放战斗欲望的最佳手段,少年人思维奔逸、花样百出,常变着法比试。微风拂过,土丘上两个矫健的身影相对而立,虎二手持木刀,轻蔑道:“比兵器,你绝不是我对手!”煤球手持竹竿,笑道:“话别说得太满!你尽管拿出全力,倒看鹿死谁手!”

    “接招罢!”虎二吼道,猱身上探,木刀以极刁钻的角度斜刺煤球肋间,煤球若以土之力防御,这木刀定然伤他不得,只是两人既比兵器,以身躯硬接便是输了,毕竟虎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煤球转动竹竿,轻撑地面,自己向旁跃开,木刀点到竹竿,“嘣”的一声将竹竿弹起,此时煤球身前空虚,虎二逮住机会反手上挑,煤球大惊,要躲是躲不过了,情急之下挥臂将扬起的竹竿劈下,直砸向虎二头顶,虎二心中骇异,侧身翻滚至一旁。

    虎二起身后不禁怒骂道:“你竟然使这种不要命的招数!就别怪我动真格了!”若两人拿得真刀真枪,这一招下去一人喉穿,另一人头破血流,定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虎二只怪煤球使这样的杀招,却不知是自己变招快且凌厉,寻常人哪里躲得过?他父亲御风斩以虎为名,刀法讲究的就是既快又狠,这一挑若是御风斩施展,煤球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煤球听得此言一脸愕然,寻思不是你先施狠招?但少年意气,心中也有不满,忿忿道:“你动真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