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屈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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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未央未央

    市集人声鼎沸,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屋里却是如此之静谧。

    她睁开眼,只看到有人不耐烦地盯住自己,“起来,快起来,今天轮到你去打水。”

    “谁?”她看到对方家丁装扮,赶快一股脑地坐起来,“这是谁?在哪里?”其实她的本意是说,我是谁,但一时之间迷迷糊糊,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屋里还是仿古的建筑,事实上,这是货真价实的两千年以前的府第,雕花的木椅,八仙桌,还有沉甸甸的烛台、托盘,四处可见凝重的装扮。春天的风儿轻轻吹起来,帘子缓缓飘荡。

    “得了吧,小符,”那人不屑地说,“数你最能吃,又最会耍滑头,每次该你做点粗活就这里那里装个浑然不觉,还不快起来,仔细魏其侯等着。”

    “什么?魏其侯?”她的脑袋飞快地转着,作为西汉典故的爱好者,当然知道魏其侯窦婴是位于汉景帝和武帝时期的大臣,西汉宫闱之中纷争迭出,有且仅有四皇后得以全身而退,窦婴就是其中之一窦太后的亲侄子,难道?

    突然间一个念头略过,这是西汉。天哪,居然从先秦时代穿梭到几百年后的汉朝,这个吃惊可不小。她要去哪里找屈原呢?一种不得其时的担心又浮上心头,好比之前最多快好省的解决方案应是在楚顷襄王的江滨地带碰到,却不料早到了二十年,却在怀王时期。现在,她忍不住环顾四周,这下倒好,去哪里找屈夫子呢?

    对方看其呆坐在那里,只道是又在偷懒耍滑头,走过去准备推她一下,“你小子,快点。”

    “别,君子动口不动手。”她一溜烟地起来,洗漱得当,往窗外看去。

    的确,魏其侯早已起来多时,他好儒术,正在院子里心事重重的地喝着茶,手不释卷。院子很大,有几座幽深的假山,上边长着些青苔,还有泉水缓缓流过,如此大的院子然则却没有什么宾客,几只鸟雀悠闲地啄着食。

    根据史记记载,魏其侯是好宾客的,门客很多,但现在已然门可罗雀,虽然院落很大却透着几分冷清。

    她拿着个罐子出去打水,现在,事情基本弄清楚了一半,从那老家丁处不难得知,自己叫小符,在魏其侯府中做一点杂事。其实也是闲置的状态,很是清闲,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

    打水很是费劲,好在这口井很是澄净,泉水清凉,她用了好一会才装满一罐水,往院子的另一边走去。隔着大老远,魏其侯叫住她,他正拿着杯热茶慢慢地呷着,没有抬头。

    “你去和厨房说一声,今天武安侯不来吃饭了,几个热菜可以不用添置。”

    “知道了。”她不敢抬头,听着那人略为苍凉的声音。事实上,不难理解,这就是放鸽子,如果拿现在的话说。武安侯是当今武帝太后的弟弟,正是新贵得宠时,如果只是随便地说一句,现在怎会卖魏其侯面子?今非昔比,随着窦太后的落幕,这完全是可以预见到的。

    想到这里,她也生出几分感触。如果有人的势头比自己强,那么说的话也不要轻易当真,因为可能没有被其放在眼中。就算退一万步客观地说,当红炸子鸡的时间和精力都是很宝贵的,怎可指望其如此这般有诚意?

    正当她转身退下时,窦婴缓缓抬起头,把茶杯的盖子合上,“撤下吧,茶有点凉了。”

    她不自在地走上前,伸出手去,却目瞪口呆,不为别的,那人正是夫子的脸,夫子的气质,峨冠博带,身形修长,落寞、苍凉中带着几分倔强。

    这不是屈夫子还是谁?

    对方看她呆站在那里,语重心长地说,“快去做事吧,平日里没让你们做多少事,不要太懒惰。”

    她拿着杯子和罐子跑到厨房,又用一等一的方向感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后,心还在扑扑地跳。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对自己说,难道是因为惧怕完成不了任务,才恍然间把最近的魏其侯看成夫子?但转念一想,人和人纵然容貌相似,但举止和气质却是截然不同。这分明就是夫子。

    以她看过的史记、汉书等古籍来说,因为前一阵子对西汉感兴趣,因此看的比较多一些。关于魏其侯,有这么几个基本点:

    其一,是窦太后的侄子,却进谏让景帝不要酒后失言把皇位传给窦太后最爱的小儿子梁王,从而一度惹太后不高兴,“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

    其二: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立下大功,因此封侯;

    其三、为人好儒学,喜好宾客。最后因为其结交的宾客灌夫对武安侯田蚡出言不逊,而奋力救之,却不料引火烧身,反被处置。

    “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

    ——司马迁《报任安书》

    看,古往今来,有文人墨客为魏其侯窦婴的事迹所感叹,毕竟不是所有的皇亲国戚都能出手平定七国之乱,成为天下基石;也不是所有的外戚都敢拂自家太后心意,只为汉初约定;西汉的重臣,本不至此。

    想到这里,她觉得虽然是暖融融的春天,却亦有几分料峭。这又是一个无比棘手的情景。又想到如果说夫子和魏其侯有什么共同点,一则都是皇室出身,屈夫子是楚武王之子的后代,而窦婴是窦太后的侄子;另一个就是都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当然,夫子更多地偏向于浪漫主义,而窦婴则是多一点儒术,不然,怎把义看得如此之重。

    屋外春风阵阵,却带着些捉摸不定的感觉,不知下一秒是冷还是暖。回想到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中的描述,她对于这两位的过往并不陌生。之前窦太后时期,魏其侯加上和条侯平定七国之乱的赫赫战功,一时风头无二,武安侯也就是田蚡事其如子侄,“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本来辈分就要略低一些,也年轻很多;但之后进入武帝时期,孝景后王娡是田蚡的姐姐,田蚡因此大贵,再加上有辩才,王太后以为其贤能。至此,魏其侯处却是门庭冷落,其门客多投往新贵武安侯处。

    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矛盾产生,但之后几个来回下来,加上魏其侯其下寥寥无几还有往来的客人之中,有一名为灌夫者“为人刚直”,却屡屡生事,无意间挑起矛盾,得罪于田蚡,所以二人的矛盾终不可调和。终于在一次酒席之中,武安侯敬酒,在座宾客毕恭毕敬;而魏其侯敬酒,旁人不过敷衍几下。灌夫心中有气,待到敬武安侯酒时对方不肯满上。从而之后灌夫骂席,得罪田蚡下狱,魏其侯试图救之,也被席卷之中,没有退路。

    对,她想到如果要解开这个环环相扣的纽带,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阻止这三个人产生交集,或者说在关键的时空点上不相遇。无论是魏其侯不结交灌夫;还是不开罪于田蚡;最后的最后,就是不带着灌夫赴宴,就都不会发生最激烈的交错。

    正在左思右想之际,那个老家丁又来喊她吃早饭。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吃早饭的时候,她和几个人坐在一起,桌上有清蒸的鱼,上边放着葱丝和姜片;还有酱鸭,看上去浸透了各式浇头,十分的美味。吃的津津有味之际,又上了一道爆炒鳝片,放着红红的辣椒。这道菜是她的最爱,夹上几筷子吃,真是赞不绝口。

    “每天早饭都这么多,可真是奢华呀。”

    “这有什么?”那老家丁不客气地看了她一眼,“之前更好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每天吃的十几个拼盘的美味佳肴,所有的蔬果都是最顶尖、最时兴的。”

    “那时候啊,来吃饭的门客都有几千人。”一个人略为夸张但又真切地说,“现在也就是灌夫将军还常常过来吃饭。”

    “是呀,你看,本来昨天灌将军都说好了今天武安侯要来用餐,我们半夜就起来准备呢。去郊外买的最肥的鸭子,上好的酒,但是还是没有来。”做菜的厨子平淡地说到,面有疲倦之色。

    “所以现在的酱鸭本来是准备大宴宾客之用?”又有一个人夹了一筷子,“是说这味道非比寻常,肥而不腻,特别地有嚼头。”

    “想想吧。”老家丁不屑却老成地说,他在这里几十年,看透了很多事情,“武安侯是什么人?王太后的弟弟,当今丞相,就算有心要来,也可能被别的事情绊住。”心里却已想到对方本来就没有打算来。

    “我们大人可是赋闲在家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