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重归于好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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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于好第二十二天

    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贺沉背靠在墙上,微仰着头,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兄妹?哦,姓不一样,我还以为两个学生在谈恋爱……”

    “对,成绩还都很好,但就算是……是兄妹,都到了上中学的年纪,不适合这么亲密了吧……”

    “啊,原来是邹氏……”

    模糊的谈话声透过一扇单薄的木门传出来。

    里面是陈萍,张叔,还有那位男老师。

    开学第一天,因为早恋被德育处主任请家长。

    贺沉一下子就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谨安中学的那一天。

    呜咽着落泪的邹梒,愤怒的季毓慈,断掉的指甲,断了弦的古琴,还有怎么也追不上邹梒的自己。

    说不害怕是假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终于在多年之后又感受到了。

    他不敢给季毓慈打电话,害怕好不容易获得一点自由的邹梒又被她抓回去,也怕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无力的感觉。

    “……那个女学生,成绩也很好,我刚碰到教务处的老师,说那个学生被分到了四班,我们高一年级一共二十七个班,前九个班都是快班,每个班平均有五十个学生的,学生也都是能力很强的……”

    “还有贺沉同学,他还是我们老师选出的新生代表,他小学初中就在谨安读了,我原本总在老师口里听到他的名字,从来没留心过,没想到今天一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贺沉连忙抹了两下眼睛站直了身体。

    陈萍身上还系着围裙,接到贺沉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准备午饭,手上粘的全是面粉,张叔才把车开进车库,又被她叫着急急的往学校赶了。

    “实在是麻烦老师了,我们老太太忙碌,没时间过来,我才代来一趟,您别怪两个孩子,都是误会……关于我们家梒梒的情况,您大概是不知晓的,但是……”

    陈萍没再说下去,那位德育处主任却立马接过话茬。

    “我明白,我明白。”

    陈萍听着他的话微微一笑,又冲他点点头,然后才目光担忧的看向贺沉。

    “哦,迎新典礼推迟了,因为安排上有些问题,今天本来要上课的,可是学校教学楼的卫生还没有打扫,你们可以先走,明天准时来上课就是。”

    他说完,陈萍也不多留,带着贺沉就往楼下走。

    张叔已经提前下去挪车了,贺沉跟在陈平身后,一路走,一路鼻酸。

    “这就是刚在门口被老刘抓住的那个早恋的高一新生?家长都请来了,难道是退学了?”

    “啊?退学?不至于吧,最多上个处分吧,我听说他成绩很好,还是新生代表呢,但他确实长得很帅啊……”

    “那迎新典礼推迟了不会是因为他吧,新生代表要换了吧?”

    “谁知道,还有那个女生呢,我都没见她进德育处,真牛,这么拽。”

    “我刚室外值日,在前操场看到她了,那个新生群里很活跃,爆照也很帅的蒋墨平你知道吧?就陪着她呢。”

    “啊?他们到底什么身份啊,我刚看到那个阿姨说了两句话,把老刘都弄得一愣一愣的……”

    出了教学楼,蒋墨平一眼就看到了校门外的邹梒。

    她背着新买的书包,两手抓在漆黑的校门上,一双眼睛红彤彤,神色急不可耐的,好像学校才不是限制人的地方,她所在的校门之外才是了。

    “小沉。”

    贺沉迈步刚要走又被陈萍叫住。

    他转身低头,看到陈萍一双写尽了怜悯的眼。

    “你别怪我多嘴。”

    她声音有些颤,表情欲言又止。

    “就算你今天只叫了我和你张叔来,我同他谁也不往外说,老太太也是会知道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总之,她一定是会知道的。”

    贺沉无言,听着她的话,转头去看急急朝他招手的邹梒。

    陈萍看着他们两个,相隔那样远,好像也心意相通的样子,一下子也不晓得能再说些什么。

    可她就是觉得没理,怎么就偏偏让他们两个遇到这样的事。

    如果可以,她希望邹梒不是邹家的小姐也好,哪怕就生在普通的家庭就好,有爸爸妈妈,他们都疼她爱她,和和美美的就好。

    如果可以再贪心一些,她希望贺沉不要和邹梒遇见,他也别沦落到花儿家,让宋蝶夫妇领走,就让他和自己真真的父母过幸福的日子去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快,天上的云一会儿飘来一会儿飘走,太阳也一会儿被遮挡,一会儿又级强烈的露出。

    风打着旋儿吹,穿着外套觉得热,脱了外衣又觉得凉。

    陈萍身上有一股桂花的香味,浅浅的,萦绕在贺沉鼻间。

    “你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胆的一个了。”

    “阿沉。”陈萍说。

    “你比我们都强,你想带着梒梒离开,你想让她自由,就真的敢带她去翻后院的墙。”

    “我比不上你,我只会让她乖乖的,我以为她乖乖的,就能少受些罪,可是,把她关在那么大一个宅子里,就是她受的最大的罪了,所以我也不敢说了。”

    “梒梒就依赖着你呢……”

    “她就,她就靠着你呢……”

    季毓慈是强势的,不论是从手段,为人,还是背景上来说,都是这样。

    她可以悄没声的让邹梒获得一点点自由,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一下收回来。

    邹梒命运的丝线缠绕在她五指上,她不动,邹梒就没法动。

    就算贺沉牵着邹梒的手奋力的跑,那些怎么也断不了的丝线也还是在她手上。

    怪不得别人总要怜悯他。

    他总想着带邹梒逃,却没想过厚积薄发,光明正大的带着邹梒走。

    “啊呀真够慢的,你和陈姨聊什么呢那么久,我跟梒梒站的腿都要僵了。”

    “这会儿你不应该在班里大扫除吗,怎么在这。”

    蒋墨平脸上带些年轻气盛的烦躁,“我迟到了,就一分钟,门卫大叔竟然就不让我进了,让我登记姓名班级让班主任来领。”

    看到贺沉出来,邹梒几乎是有些急不可待的握上了贺沉的手,眼睛巴巴的望他,像是在弥补自己之前突然从他手掌挣脱出来时带给他的失落感。

    但贺沉并不怪她,哪里责怪的起来。

    她什么错也没有,只是一直被禁锢,只是害怕和惊惶,她比不上想同年纪的其他孩子有活力。

    因为她的精气神早就被邹宅里的一切磋磨没了。

    她的年龄也还小,才十三岁,同龄人大概还在初中和同学朋友们一起看电影写作业。

    她就已经同贺沉一起做高中部的试卷了。

    她好像哪里都和别的人不一样。

    抛开性格,天性不谈,单论成长过程,就算是贺沉,也要比她完整些。

    风吹的她一些短短的头发不慎扎进眼睛里,弄得她又痛又痒,还不等她上手,贺沉已经抬手帮她拂开了。

    “没关系。”

    “哥哥知道很难适应,我们梒梒可以慢慢来。”

    “但是要再勇敢一些,发生什么都没关系。”

    “有哥哥陪着你。”

    最开始贺沉只是舍不得。

    只是他不舍得情绪来得比旁的人都要强烈得多。

    像是命运使然。

    没有什么旁的人,只有贺沉。

    最后演变成无法割舍。

    哪怕只是相隔一段时间,一段距离。

    那种心痛和鼻酸的感觉。

    就算吃一万颗菠萝糖也好不了。

    航班落地郾和昭承机场时刚好凌晨半点。

    只是郾和有风,飞机盘旋许久才降落,蒋墨平睡得满面红光,苦了清醒着的贺沉,因为飞机盘旋头晕眼花几欲呕吐。

    “我去大哥,你以前也不这样啊,今天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啊?”

    贺沉手上挽着大衣从机场卫生间走出来,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你以前也不晕机啊,工作的时候全国各地胡飞的时候我看你好得很,一闲下来跟我来郾和转转就晕机了,啧啧,我看你就是个劳碌命。”

    蒋墨平一边说着一边往出口走。

    贺沉头还有些昏沉,没精力理他,就只默默跟在他身后走。

    时隔多年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其实贺沉在郾和待的时间没有多久,不到两年,是还上高中的时候,被宋蝶夫妇带着来。

    那时候蒋墨平也不在这里,他孤零零的转学,一个人孤独的往返在家和学校之间,最后好不容易熬到中学念完,又保送到了新坤大学,最终回了安旸。

    机场外有人接,主要是来送车,蒋墨平甩了甩车钥匙,问贺沉,“去吃点东西吗?从这条路再开一开有家面馆,我每次来常常能看到。”

    贺沉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蒋墨平这么说了他便从善如流的点头。

    一家收拾的很干净的牛肉面馆,兼卖烧烤,时间太晚都没什么人,贺沉看着蒋墨平点了两碗大份的面,又听他叫了一堆烧烤的名字,还没端到桌上就已经觉得腻得慌。

    “哎哟喂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咱们俩上次这么晚在外头野还是……还是高一的时候吧。”

    这些年两人都忙生意,多吃一些听起来看起来很高档的餐厅,有些是名副其实的美味,有些也只是挂羊头卖狗肉。

    那些食之无味的复杂菜肴,终归没法和一碗至清至纯的朴素面条相比。

    “那时候你就知道死读书,我的高中生活可比你丰富多彩的多得多,谨安中学后操场小树林边儿的那道围墙你知道吧,我老翻,顺溜的很。”

    “学校那贩卖机就卖点儿面包饮料,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记得吧,我那会儿经常翻出去带点儿小蛋糕小零食什么的给你和梒……”

    “面来喽!”

    面相很和善的老板端着托盘走过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摆在两人面前。

    紧接着烧烤也上了,蒋墨平不再说话,拿起一串开始狼吞虎咽。

    贺沉也不开口,只是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蒋墨平,然后一言不发的吃面。

    面条筋道好吃,牛肉汤清澈浓郁,不咸不淡,只是比起陈萍做的要差些,差些能让人放松下来的感觉。

    外面风呼呼的吹,只是声音响,却看不到路上寥寥的行人有什么波动。

    两人吃饭期间面店又来了两桌客人,看样子也是刚刚下飞机肚子饿来填肚子的。

    老板从始至终都很热情,尽心尽力服务每一位顾客。

    等蒋墨平吃完最后一串烧烤,贺沉已经结完账在等他。

    “走吧,叫辆车去锦枫山庄。”

    “我不去了。我订好了酒店,就在这附近。”

    “啊?你一个人?”

    “嗯。不然呢。”

    蒋墨平看着贺沉背影有些无语。

    “你这样就让我有些伤心了,来到我的根据地不住我家竟然住酒店,我要是跟我妈说你今天同我一起来了但是住酒店去了她肯定得说我。”

    贺沉正低着头看手机导航,听到他的话微微一笑。

    “哪里会,我和你都不跟阿姨讲我来了她怎么会知道我也在郾和,再说,你是来陪梁浅,我去你那住哪里合适。”

    “那有什么嘛,我还不知道你。”

    “要避嫌地,就算你不讲别人也要讲。”

    确定了目的地,贺沉不再留,收了手机,抬头对蒋墨平说,“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周三,最多待一天我又要飞安旸,老太太周五的手术,我要回去的。”

    “周六就年会了,我还有的忙,到时候肯定要请你的,趁着还有时间,你多陪梁浅。”

    听他这样说,蒋墨平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的时间也确实紧,没有心力管贺沉。

    他只好同贺沉告别,上车朝反方向开。

    路上车不多,他从后视镜看贺沉。

    他原本在目送他,见他开远了才转身离开。

    后视镜里他越变越小,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方向盘一打,转弯,紧接着再也看不到他。

    蒋墨平太阳穴莫名一跳,心慌不已,好像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但又说不出,又不鲜明。

    信号灯刚好变红,他停了车,拨了电话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传来贺沉的声音。

    “喂。”

    “你住哪个酒店?”

    “怎么?”

    “什么怎么,你到了给我发个定位报个平安呗,怎么,这么些年一个人过日子给你过傻了,报平安都不知道。”

    那边传来贺沉几声无可奈何的笑,他也很习惯蒋墨平这种时不时的挖苦了。

    “我住……朗辰国际酒店。”

    贺沉在那边翻付款记录,翻到了才把名字报给他。

    “好,知道了。”

    果然。

    像贺沉这种精神世界太过荒芜的人根本没法让人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