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雨欲来
“薄荷,薄荷,能防蚊虫能泡水,可食用的薄荷,便宜啦,八块钱一大盆啊,你省了蚊香钱,还不用买蚊帐,清热还解暑,实用还环保啦,薄荷,卖薄荷啦……”
钱不少已经走过去了,听到防蚊虫,又倒退着走了回来:“这就是薄荷呀,真能防蚊虫吗?”
“那必须能啊!”卖薄荷的大叔长得很彪悍,但面相憨厚。
“大叔,半盆卖吗?”钱不少瞅着一排排土土的陶瓷花盆,觉得这么小盆子就卖八块属实贵了些。
“半盆咋卖呀,我这八块钱还带花盆呢,你上市里花市儿问问,这么大一盆子都得十多块钱还不带盆儿。”大叔嗓门很大,像打仗一样。
“哦,那我不买了,谢谢了。”钱不少放弃了,大不了去院子里薅(比摘粗暴些的动作)点蒿子(艾草之类的,一般荒地都有野生的),晾干了烧着也熏蚊虫,就是有点呛人。
“诶诶诶,小姑娘,要不然你买点籽儿(种子)也行,五块钱一包,地房(平房)房前屋后的你都种上点儿,楼房的话就种在花盆里,没花盆的话塑料瓶子剪一半,放点土,浇点水,几天就长一片。”大叔热情地继续推销,顺手翻出一包也就一半烟盒大小的塑料袋。
“五块钱啊,太贵了。”钱不少习惯性的喊贵。
“闺女,五块钱可不贵了,这一包够你在房子周围种一圈了。”准备回家吃饭的大叔一边往电动车上装花,一边应付着。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太磨叽,有点没耐心了。
“真能种一圈吗?”钱不少想起以前姥姥在的时候,就喜欢在房子周围种上一圈防蚊虫的花花草草,屋里也会摆上几盆,这样一夏天都不用担心蚊虫的叮咬了。
其中就有这种薄荷,可惜那个时候她不上心也分不清啥是啥,一心只想着要考大学挣大钱在城里买房,带姥姥过上好日子。
“我骗你干啥,这几块钱又发不了家,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再给你半包,呶,这包撒了点,给你了,一包半,指定够。”大叔看着钱不少身上洗得褪色的灰半袖,旧旧的肥大的牛仔裤,这个天气还穿着帆布鞋,已经刷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就想起自家的丫头一天天三脱三换的,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嗯,那我要了,谢谢大叔。”钱不少翻出5五块钱递了过去,顺手接过种子塞进了塑料袋。
大叔笑呵呵的接过钱:“我还以为现在用现金的都是岁数大的呢。”
钱不少一愣,是啊,走哪儿都扫码支付,自己的手机还是大二时候攒钱买的,当时买了两个,一个便宜货自己用,基本功能在当时也算很齐全了,足够在学校里用就行,另一个好一点的给姥姥了,俩人能时常通话,视个频啥的。就记得当时姥姥开心得像小孩子一样,问这问那的,还要一个院内,一个院外的视频。后来才知道那都是要用流量花钱的,才不舍得再玩儿,以后也都是等钱不少打电话过来。
钱不少翻着看了看“零钱包”里的收益,嗯嗯,离着买个市里的房子又多攒了几毛钱。
“闺女,你往哪儿去啊?”收拾完的大叔看着还站在那里的钱不少随口问了一句。
“啊?我往班西走。”钱不少下意识回了一句。
“呦,挺巧,我回班东,顺路,你坐后边吧,我捎你一段。”大叔很热情。
“啊,不用不用了,我溜达就回去了”钱不少忙不迭的拒绝。
“这天儿瞅着像要下雨,不定啥时候,现在都起风了,上来吧,我给你捎到家属楼路口那儿,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大叔坐上了驾驶位,回头看着钱不少,很真诚的替她着想。
钱不少看了看天,稍稍想了一下,就片腿儿坐在了车斗边上。
“谢谢大叔。”
“谢啥,我媳妇是班西老郭家的,你小,可能都不知道。”大叔一边开车一边跟钱不少说话。
“哦,我知道原来有个郭六爷,他家有个英子姑姑。”钱不少也回忆了起来。
“对对对,我媳妇就是郭英,你是哪家的呀。”大叔很开心,老丈人全家都搬走了,还有人记得。
“我姥爷姓钱。”钱不少没再多说。
“姓钱的?啊,你姥姥是后道老钱太太吧。”大叔恍然大悟,这个姓不多,一琢磨就知道了。
“嗯。”钱不少默默的点了点头。老钱太太不姓钱,她姓杜,与人为善的老太太人缘很好,大家都习惯叫她老钱太太。
“唉,那老太太……”大叔说不下去了,话说他年轻的时候一直偷偷喜欢着老钱太太的闺女呢。那个老钱太太的老来女,一个喜欢扎着马尾辫高高瘦瘦的女孩,笑起来嘴角有一对甜甜的梨涡,名字也好听的像书里的人——钱慕瑶。
那这个清瘦像竹竿一样的姑娘就是她的闺女吧!怪不得……唉!怪可怜见儿的。
一路上大叔没再提老钱太太的事,只是东拉西扯的问了些别的事,有些是钱不少知道的,有些是钱不少不知道的。
等到了法院家属楼前边路口的时候,风已经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了。
“闺女,钱给你,不认识就算了,这说来说去的都不是外人,咱们原来都算一个屯儿的,叔咋也不能要你个孩子的钱。”大叔从兜里掏出一把钱,也没看也没数,就塞进了钱不少的塑料袋子。
没等钱不少掏出来就转身发动了车,车开起来,大叔又回头喊了句:“闺女,我叫高大勇,有啥事儿上班东找高叔,我家在“老妹家超市”旁边,一打听都知道。”说完,一个加速,电动车突突突的跑远了。
钱不少愣愣的站在风里,手里还抓着一把钱,看着远去的电突突,揉了揉眼睛,风太大,进沙子了。
整个天地间都是被狂风卷起的沙石,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钱不少往家的方向望过去,没有那个蹒跚的身影举着伞迎出来,风沙越来越大,最终钱不少加快了步子往家走。
跟以往放学就蹦蹦跳跳往家跑的那个小女孩儿比,现在的钱不少沉稳了许多。
狂风吹着钱不少随意扎起来的低马尾,拽得头皮生疼。参差不齐像狗啃的刘海也被吹得乱七八糟,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终年不见天日的野生眉,自姥姥去世后,钱不少再没有修剪过它,此时反倒显出几分英气来,不过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顿时让整个人颓丧起来。
消瘦的脸颊没有肉,显得眼睛格外大,双眼皮也显得格外宽,微微上翘的眼角,原本应该是很好看的凤眼,此时不比死鸡眼强到多少。精致笔挺的鼻子下,原本红润软嫩的嘴唇,此时也变得苍白干裂。暗黄的肤色更加显得整个人毫无生气。
钱不少用手里的塑料袋挡了挡风沙:这破天气,说变就变,这破路,全是坎净是包,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风天就飞沙走石的像妖怪来了,来吧来吧,赶紧来个妖怪把我吃了吧,我好去找姥姥,说不定还来得及给姥姥做个妹妹。嘿嘿!
钱不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胡思乱想着。
从法院家属小区围墙外的小路往西走到头,就是钱不少家,说白了就是住在这个小区的后边,隔着围墙还有几排低矮稀疏的樱桃树林。
当初占地拆迁规划的时候刚刚好留下钱不少家和这一小块空地,空地正好是钱不少家东边那一点,原本有围墙,但是年久失修,破烂不堪,小区的业主就反应看着实在太糟心了,物业看钱不少家孤儿寡姥的也没能力修理,就帮忙从西边的果园子买了点便宜的樱桃树种了上去。
钱不少家是坐北朝南的朝向,前后都有大大的院子,占地面积不小,西边的那几亩地在钱不少很小的时候,钱姥姥为了给女儿治病卖掉了。
再后来新主人为了占地多得钱,就都种上了矮种樱桃树,结果失算了。树上结的樱桃又小又酸涩,没人吃也卖不出去,就连淘气的孩子都不会摘来吃,这之后就由着这些樱桃树自生自灭了,这是后话。
当初这边一大片都是荒地,种啥都不愿意长,离着村里有人家的地方还要走二十多分钟,因此地荒还偏僻就没人往这头来。
钱不少姥姥和姥爷原本住在更往南,走路差不多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新月屯,分家出来后就找了村长用手里仅有的一点钱买了这附近的一片荒地,荒地最西边是一大片泥塘,存不住水,但是也不会干透的那种。
两口子没有钱,买地的那点钱还是当时贱卖了分到手里的不多的东西和鸡鸭,只留下了几样农具,就为了离着远一些,好过自己清净的日子。钱姥爷那时明面上说是分家,其实相当于被赶出来的。一大家子哥们妯娌的,越老实本分的孩子越受欺负。
两口子从最开始住草棚到泥草房,直到把西边的那片荒地开成了可耕种的土地,虽然产量不怎么理想,但是终究有了倚靠,土地就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源泉。加上钱姥爷会干点木匠活,也能补贴补贴。等有了钱不少老妈的时候,也慢慢的盖起了四间大瓦房,还有两大间后罩房当厨房和杂物间(杂物间后来被钱不少改成厕所和洗澡间)。从此日子慢慢过得好了起来。
村里人越来越多,有人看到钱家好起来后,就陆续买了钱家往东的荒地,建成了住房,一直连到路边,后来法院搬到不远处,就占了这附近的房子建家属楼,占地建楼的时候钱不少老妈已经去世了。
那些往事没有人对钱不少说过,姥爷也是在钱不少出生前就去世的,这些年也没有姥姥一辈的亲戚往来,因此钱不少一点都不知道家里亲戚的事。
自打她记事起就以为家里只有姥姥和她,还有记忆里模糊的老妈,要看照片才知道老妈的样子。姥爷的遗像姥姥没有留下,家里只有几张旧照片。
钱不少跟照片里正青春的老妈在脸型、鼻子和嘴巴上最为相似,但是老妈眉毛弯弯,眉眼间尽是似水般的温柔,钱不少却是剑眉凤目,自有一派英气。姥姥就为了钱不少更像个女孩儿些,从她上学后就教她修眉,修成弯弯的柳叶眉,假小子似的钱不少终于多了点女孩儿气。
钱不少刚走到院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