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情志异
繁体版

南娘.八

    成亲对任何未婚男女来说,都是件无与伦比的大事。

    可对无父无母的燕恒、崔南娘这对男女来说,却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没有旁人挂记,王员外在王表哥王表嫂接二连三的催促之下,一口定下他们的婚事。

    合了八字,算了日子。

    婚期定在下月初三,燕恒在王家住了三日,因着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的习俗,三日后他赶回了宁安县,两日后又派人浩浩荡荡的送来十台聘礼过来。

    王员外见崔南娘不听自己的话,执意要嫁给燕恒,便灰了心,万事不管。

    而王表哥整日数着聘礼发笑,连带着夜里头都睡不着。

    倒是王表嫂同为女人上了点心,替崔南娘请了绣娘绣嫁衣,又教她管家之法,还替她妥帖的置办了嫁妆。

    相处久了,崔南娘也渐渐和王家人有了些真感情,王员外脾气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但喜欢听好话,嘴硬心软的很,捡点爱听的说给他听,他就心软了。

    王表哥虚荣爱财,富贵子弟的通病都有,但确也有底线,存了点些许善心,对待自己这个孤女表妹崔南娘一开始是嫌弃,日子久了,平日里倒也会真心关心几句。

    王表嫂精明能干,却也是个敞亮人,基本上算是王家最好相处的人,抛开第一次见面的冷脸来说,之后的日子王表嫂是日日笑脸相迎,不管真情假意,确实拿崔南娘当亲妹子来对待教导,左右打点,唯恐平日里婢女婆妇不上心。

    而这么多年能够独自支撑家计的崔南娘也是个明白人,不管是不是基于这桩婚姻,这份情她也记在心里,人情往来之间,到底也有了真感情。

    而面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

    嫁给燕恒,崔南娘心里也是愿意的。

    她原本压根也没有定要嫁人的念头,但这世间的绝大多数女郎,终究也心里想过,要嫁给举世无双的如意郎君。

    燕恒家世不错,品貌端正。虽谈不上知根知底,但经过几日相处也看得出人老实,是个过日子的好人选,又如此苦心孤诣的百般求娶。

    这十台聘礼抬进来,城内外不知道多少女郎打听羡慕,就连王表嫂都说她嫁过来的时候,王家只出了三台聘礼。

    最起码这桩姻缘,对于十五六岁的崔南娘来说,是符合心意的。

    她满怀期待的在绣娘的指导下绣着自己的绣衣,掰着手指头一天天的数着日子。

    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初三那日。

    燕家前三天就派了喜娘过来,定下流程后,请了王家相熟的乡绅当了证婚人,又定了喜宴二十八台。

    此外燕恒还出钱在王府门口摆了流水席,这让王表哥很满意,觉得这未来妹夫特别有眼力劲,让自己也赚足了面子。

    九月初三。

    四更天的时候崔南娘便起身,换上自己绣的嫁衣。

    王家的婢女伺候她穿上,色泽鲜艳绣着乘云扬红色的长裙裳逶迤拖地,再披上金丝薄烟绛墨纱,广袖一展衣带飘飞。

    她足抵穿着新裁的红履,解下闺阁女子的双髻,满头厚重的乌丝佼佼皆盘了上去,头上梳着繁琐复杂的盘恒髻。上坠金凤挂珠钗,两边斜插四支镂空镶金玉簪,喜娘给她簪上其余娟花钗细。

    手上套上燕恒送来的赤金累丝镯,指尖带上翡翠蓝宝石莲花戒指。

    请来的十全妇人给她绞面后。王表嫂亲自给她梳妆,敷上珍珠粉画上青烟垂珠眉,又在两靥扫过淡淡的脂粉,唇上抹上鲜艳的胭脂。当真是娇面红霞衬,朱唇绛脂匀。

    崔南娘鲜少打扮,如今镜子里的人,仿佛她自己都不认识,当真是艳光逼人、莹润丰盈。

    怪不得人都说,一个女人一辈子最美的时候,便是在洞房花烛之时。

    王表嫂握着崔南娘的手拍了拍,惊喜道:“妹妹真娇艳夺人呐,不打扮不知道,这一打扮吓一跳,往日也觉得妹妹好看,可跟这穿着嫁衣的神仙模样一比,那可真是明珠蒙尘了。”

    “嫂嫂言重了。”崔南娘含蓄的笑了笑,不好意思道。

    五更天鞭炮齐鸣,请来的女方宾客纷纷临门恭贺。

    又过了一会,外头锣鼓喧天,喧闹声一波又一波。

    王表嫂握着崔南娘的手笑道:“妹妹不要怕,是新郎临门了,走我这就带你出去。”

    最后抹了抹胭脂,喜娘给崔南娘盖上头纱。

    一出门,便见王表哥穿着一身显贵的衣裳在门口等候,王表嫂打趣了两声,便含笑着将崔南娘的手交到了王表哥的手上。

    “表妹。”王表哥精神抖擞的招呼一声。

    “表哥。”崔南娘冲他额首。

    “妹夫他早来了,'正在门口等着你呢。”王表哥笑道:“接下来,就交给表哥吧,定把你安安稳稳的交到他手上。”

    “那就劳烦表哥了。”崔南娘点了点头。

    模糊间,见前方的人影伏了下来,崔南娘在众人的搀扶上,趴在了王表哥的背上。

    外头的主婚人是个饱读诗书的,见着吉时已到,吟诗道:

    “拜别高堂日欲斜,红巾拭泪贵新花。

    徒来生处却为客,今日随夫始是家。”

    在一声声催促欢呼声之下。

    崔南娘被王表哥抱到轿子里,她刚刚坐稳,铜锣声一响,八人抬的大轿摇摇晃晃的抬了起来。

    围在轿子旁边的喜娘和十全妇撒着喜钱和糖饼。

    四周满是大人的恭维声和孩童的欢呼声。

    燕家财大气粗,备着满满的喜钱撒在路上开道,饶是如此依旧被喧闹的人群好几次围的水泄不通。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两大箱的喜钱都撒光了,只能拿来瓜子花生开道。

    一路走走停停,听着喜娘说快到宁安县了。

    崔南娘坐在轿子里,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双手持起面前所覆着的轻薄如翼的头纱,轻轻揭开往前方眺了一眼。

    只见那燕恒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他眉目俊朗,面带浅笑。今日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头顶着朱红色的礼冠,身穿红衫单衣赤黑金色滚边的礼服,腰佩双瑜玉,皮环玉带金钩。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更显的风姿特秀,相貌堂堂。

    她内心欢喜,轻轻放下头纱,握住双手惴惴不安的坐着轿子里。

    轿子突然停下来,锣鼓响亮的敲了三声。

    崔南娘懵懵懂懂的被人握住手接下了轿子,不知道是谁给她塞了一节红丝绸。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红丝绸的另一端轻轻扯东,她被其指引带动,迈着步子缓缓往前方踏去。

    地上已经摆好了火盆,炭火正旺,她被牵着在喜娘的提醒下,小心翼翼的跨过火盆。

    喜娘:“火盆已过!”

    “夫妻日后二人同心,将来日头必定红火。”

    红布轻轻抖动,崔南娘扯着另一端慢慢的跟随着走到了人山人海的一间大厅里。

    主婚人不知何时到了此地,见此时此景高喊一声:“盖闻,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诗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

    “是以,鸣凤锵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

    “今有女崔氏,品臻温婉,端秀有方,燕氏子恒,聘其为妇,祈求天地,垂恩降福。”

    “庇估二人,开枝散叶,百子千孙,日后百年不分,毕生恩爱。相敬如宾,生儿育女。天地其佑,祖先其知。”

    话音刚落,喜娘轻轻按着崔南娘朝外跪下来,人影交叠,身旁的那人似乎也跪了下来。

    主婚人高喊:“一拜天地!”

    崔南娘闻言往地上拜了一拜。

    主婚人又道:“二拜高堂!”

    燕家崔家四个长辈的排位,完完整整的立在案上。

    喜娘扶着崔南娘站起来转正又朝正方向拜了一拜。

    拜完排位,又朝王员外拜了拜。

    “夫妻对拜!”

    礼成,众人纷纷上前道贺,崔南娘被人引着松开绸布的一段,顺着人群进了内室。

    ……

    头纱轻轻晃动,隐约可见外头的人影,崔南娘瞧着,见燕家的婢女们好像很是稳重,一句话都不说。

    她悄悄顺着头纱的下方打量四周,见着燕家布置的新婚夫妻的起居室很大,虽布满红布喜纹,却还是有些空旷的,时间慢慢的过去,她静静等待,一片寂静中甚至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宾客宴饮声依旧接连不听,朦朦胧胧中甚至可以听见有人敲盘子大声歌唱,有人颂诗,还有杯子打翻的笑闹声。

    又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

    待到喧嚷繁华声渐渐停歇的时候,崔南娘甚至有点打起了瞌睡。

    这时候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王表哥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来。

    “妹夫!改日....在喝!..今日..嗝!洞房花烛...为兄就不打扰你。”

    “春宵一刻...值千金!快进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随后又听见门关起来的声音。

    周遭的婢女还是不出声。

    屏息凝视之间。

    崔南娘在面纱下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缓步靠近,便有些拘谨的起身相迎。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压抑的崔南娘有些透不过气来。

    紧张间,头上的头纱便被人缓缓的揭了下来。

    崔南娘心一跳,怔愣望向前方。

    只见燕恒峨冠博带站与身前,容颜如玉,好一个清正俊朗的郎君。

    崔南娘怔愣间,此前种种涌上回心头。

    如今的燕恒跟雷雨下救出来的那个傻子雷大相比,当真是恍如隔世。

    回过神来,她轻咬贝齿羞红了脸。低垂了柳眉移开了双目不敢看燕恒。

    燕恒却迎了上来,他轻轻握着崔南娘的手来到了床榻前坐了下来,含笑的看着她,却并不说话。

    身旁王家的婢女端来一对金子铸成的酒杯,里头盛了合卺酒。

    燕恒双手接过酒盏,握着崔南娘的手递了一杯给她。

    崔南娘羞涩的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小心翼翼的用殷红宽大的衣袖遮住,抬手捻起酒杯用红唇,抿了一口。

    二人共饮下合卺酒,婢女们无言的端下酒杯退了下去,为他们关上了门。

    一时间四下无人,喜房内静悄悄的,喜烛燃烧跳动着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燕恒轻轻靠近,他突然低头看着崔南娘真挚的说:“我倾心你,南娘。”

    “想跟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闻言,崔南娘抬眼目光柔和的望向他。

    “你想吗?”燕恒低头轻声问道。

    “什么?”崔南娘一怔,有些莫名。

    燕恒凝眸与她对视,一字一句的说:“跟我永不分离。”

    “我心迹亦如此。”崔南娘低声局促道。

    闻言燕恒弯了弯唇,又捧着南娘的脸颊的温柔道。

    “我要你举誓。”

    崔南娘一愣,虽不解他为何要自己发誓。但新婚燕尔,却也答应了下来。

    “今日我崔南娘与燕恒二人结发夫妻,恩爱与共。惟愿此生,地老天荒,风雨相伴。只此一生,荣辱相随。”

    “以苍天为证,若有反悔,变心的念头...”崔南娘顿了顿,抬眸随意瞥了一眼,便捏起床头的金剪刀,捋起鬓边的长发。

    “有如此发。”

    一刀剪下,她乌黑的长发四散。

    “不够。”

    燕恒目光毫无波澜,不满足的摇了摇头。

    这还不够?崔南娘愣了愣。

    “不止今朝,来日轮回呢?”他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崔南娘,目光沉净。

    崔南娘想不到他这么痴情,见他这番逼迫的模样,只能咬咬牙,继续对他表明心迹。

    于是她举起左手,对着燕恒珍重的起誓:“我崔南娘愿伴燕恒万世轮回,与他白首相伴,绝不分离。”

    “若我此生有负燕恒。便恶业缠身,受进苦难,终身痛苦难言。”

    “够了!”燕恒垂下眼眸,眸光闪烁间握着崔南娘的手紧了紧。

    见他神情有些怪异,崔南娘虽然不解,但也没有过多询问。

    她想了想,一言不发的缓缓伸手过来,在燕恒愣神间,将他的发丝捋了一缕下来,同自己方才剪下来的那一缕头发并在一起,一同剪下,合作一结,打开床榻旁的玉雕宝盒,珍重的放进去。

    “此为同心结,与君结发,相以终老。”

    她将盒子压在枕头下,抬眼真挚道:“夫君,其实今朝同你成亲,我很开心,也很满足了。我刚出生时便丧母,十五岁时父亲也去世了,往昔我一直渴望有个家,本本分分,简简单单,能遮风挡雨便好。”

    “如今,你我已经结为夫妻,自此夫妻一体,你为天,我为地,你在外头打拼,我在家中为你主持中馈,绝不会欺你瞒你,亦不会负你。”

    说完,她扑进了燕恒的怀里。

    “好。”燕恒簇拥着她,眸光烁了烁,伸手抚着她的乌发,在她的发丝间一下又一下的轻抚摸。

    二人拥了片刻,门外有人轻轻扣门。

    崔南娘一愣松开怀抱,半怔着看着燕恒,却见燕恒安抚的冲她定了定目光。

    他转身从床榻前的柜子取出一册画本,名为素女经。

    “这是你表嫂送来的,吩咐我们今晚一定要看。”他低声解释道。

    崔南娘不明所以的冲他点了点头。燕恒便半抱着她,展开素女经与她看,崔南娘瞧了一眼,便蹙着眉羞红着脸,扭过头缩在他怀中不肯再看。

    正巧额头抵在燕恒下颚间。

    模糊间,崔南娘闭着眼睛却感觉衣摆簌簌之声,低眉一看却是燕恒修长的玉指正摸索着她的衣带。

    她红了脸,不动声色间,燕恒将她的长发握在掌心,缓缓的放起。亲手将那些珠钗拆下放在床塌的柜子前。

    崔南娘静静偎在他胸前,灯影温暖,耳鬓厮磨。

    十指相扣,心中涟漪迭起。

    放下帷幔,燕恒伸出手指轻柔摩挲崔南娘的面颊,轻轻的一吻,却引起崔南娘的腼腆。她扭过脸去了,燕恒难得的轻笑一声。指尖别起她的下颚。

    海棠新雨,鸳鸯交颈,汗湿枕上,生娇欲死,笑不成啼。谩惜花揉碎,蜂痴蝶已迷。

    第二日晨起,秋雨磅礴,外头雨打风吹。窗外的海棠花本开的十分艳丽,如今经历的风雨的洗礼却粉残花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