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娘.十
第二日晨起,婢女捧着水推门进来伺候崔南娘梳洗,崔南娘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身旁的床榻空落落的,枕边人不知去了何处。
她起身换了衣服,拿梳子梳着头发问道:“可知主君去哪里了?”
“奴婢不知主君去哪里。”婢女木讷的摇了摇头。
“一大早的,不知道上哪去了...”崔南娘望着铜镜里的面容喃喃道。
她刚描好妆容,郑管家便进内屋来报,说是在成衣铺子里定好的冬衣裁好了,要请她过去掌掌眼。
成衣铺子里的东家说了,如果不合身可以现改,由于定着数量较多,她便吩咐家里的马夫套上车,坐上马车亲自去了趟铺子里。
来去往返了一趟,回了家却发现燕恒仍未在家中,她顿感疑惑,却发现燕恒留下一封书,说他有事隔日便回。
崔南娘看完留书便没有再多管。而是抱着燕渚,母子俩用完膳一道睡了。
第二日,燕恒还没有出现,崔南娘知他从来不外宿,有些忧心。
接连着第三日,燕恒依旧没有回来。
这下崔南娘也预感到不对,她忧心如焚,不敢小觑,忙命家中一众奴仆前去寻找。
找了一天一夜还没找到,崔南娘眼瞧着快要奔溃,在街上率着众人一边寻找,一边抱着燕渚哭泣。
“这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呢?再找找!”她找不到人也仍旧不死心。
“主君回来了!”
留守家中的季管家突然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报了一个好消息。
崔南娘一听立马抱着燕渚赶回了家。
推开门,却见着燕恒一个人半躺在卧室的床上,衣衫上都是血迹,她大惊失色忙把燕渚抱给婢女,吩咐婢女先带他下去安抚。
自己则踉踉跄跄的奔到床榻旁,半跪在地,不敢置信的伸手去触碰他。
“这是怎么了,这是?”她登时伤心的掉下眼泪。
燕恒的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
黑色的衣袍上血迹斑斑,上面皆是一道道像被锐利的刀片所割破的整齐伤口。
伤口虽不深,但遍布全身,外袍皆被其划破,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来,而中衣亦被鲜血染红,一层层暗红,在其上蔓延开来。
听见崔南娘的声音,燕恒半睁开眼,见是她,眉宇又微微舒展,哑声安抚道:“你别急。我没事。”
“你都这副模样了,还没事。”崔南娘心疼极了,都不敢拿手去碰他。
只能颤声喊着季管家,让他快去请大夫。
岂料燕恒一听,横眉冷斥道:“不许叫大夫!”
“去叫!”崔南娘一愣,面露不解,因担忧他的身体又马上反驳。
季管家听崔南娘的吩咐惯了,扭头还是准备去找大夫。
燕恒挣扎着起身,满脸怒容的支撑着床榻。
“我说不许叫!谁要去叫!我便发卖了他!叫他看看我说话算不算数!”他目呲欲裂的怒色道。
又转头对着崔南娘疾言厉色道:“你若再执意要叫大夫,别怪我不念夫妻情谊,自绝给你看!”
崔南娘闻言痛哭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言重至此。”
她又忙道:“好吧,好吧,不叫就是了,你躺下休息。”
“夫妻之间不会有话好好说!”
燕恒见她痛哭也心软不行,又缓了缓态度哄道:“我没事,你别急,我心里有数,休息一两日就好了。”
崔南娘见他言语轻松,浑然不顾身体的模样,只难受道:“你这冤家,到底是得罪什么人了?弄成这样。”
燕恒刚要开口解释,闷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忙摆手:“我要一个人歇息,你别管了!走!”
崔南娘见状脸一白,急道:“怎么了,你又!”
“你走!你走!”燕恒拉着她的手臂想要把她从地上拖起来。
崔南娘见他要把自己赶走,红着眼眶急道:“你做什么这样!”
“走啊!”燕恒心急如焚之下,随手抓起床边的盒子狠狠一摔。
“砰!”的一声。
崔南娘惊愕的看向地面。
两个人成亲当日,装着二人结发的玉盒被燕恒摔在地上,顷刻间摔得粉碎。
“你!”崔南娘伤心欲绝又不敢大声责骂他,只能默默捡起二人的那束结发,起身甩了甩袖子:“我走就是了。”说罢,掩面哭泣而走了。
燕恒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又面容扭曲的大声冲着其余下人怒叱:“都滚出去!”
待众人皆退出房内后,他吁了口气,突然支撑不住般的缓缓躺了下来。
屋外的黄昏漏过珠幔,斑驳了光影,映照着屋内满地的玉屑。
床榻上的燕恒苍白着脸,神色静谧的望着地面上的狼藉出神。
屏息凝视了许久,他眸光渐渐暗静,周身如冰霜一般。紧接着仰头望着帷幔,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来。
“百里明廷!”
说罢,须臾之间。
他瞳孔突然像蛇一般,骤然收缩又扩张了一瞬,变得阴冷无比,透出一股寒人的诡秘来。
那厢,崔南娘虽被燕恒气走,但到底是放不下,晚膳的时间,又捧着食盒去敲卧房的门。
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崔南娘存了气,将食盒放在地上,扭头就走。
晚间,她只能跟燕渚住一间。
到了三更半夜,崔南娘难以入眠,辗转之间又念起平日里燕恒待她的好。
见燕渚在一旁熟睡,想了想她又悄悄起身穿衣,步履轻轻的去探望燕恒,不想到了卧房,不仅发现地上的食盒纹丝未动,而卧房的门上居然架了一把锁。
看燕恒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表现,崔南娘又气又闷,堵了一口气在喉咙里,捏紧了拳头,泪顺着的双颊淌了下来。
“这些年夫妻,为何防我至此。”
她气的上前去想要扣门,按耐了半响,恨恨的放下手,侧身离去,走至窗边,忽然看见窗户上也挂着一把锁。
“你究竟想干什么!”崔南娘不自觉的攥着拳头,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做什么不让我瞧,我偏要看。”
说罢,她从发间抽出一根簪子来,又搭了几块石头垫在脚下,站在窗户前,对着锁头扣弄起来。
“咔嚓”一声,门锁被簪子轻轻撬开,崔南娘小心翼翼的推开窗门,往床塌望去。
屋外蛙声阵阵,屋里头漆黑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崔南娘担忧往里头望了望,依旧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轻轻叹息一声,刚想关上窗户。
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崔南娘一听,又担忧的凝眸望去。
突然看见屋内乍起两团青绿色鬼火似的的光,崔南娘一惊,揉了揉眼仔细去瞧。
只见床上有一团黑影轻轻在动,黑影上方坠着两团鬼火。
崔南娘顿感心惊肉跳,以为是有邪祟要作祟,压抑住胸中的惶恐,拿袖子掩着唇去偷看。
却听那团黑影咳嗽两声,慢慢的从床上起身靠近了平日里她梳妆的镜子,轻车熟路的抽出抽屉拿出里头火石点了灯。
霎那间,灯亮起来。
崔南娘偏头去看,之前那团黑影原是个人影,此刻穿着白日里燕恒那身黑衣,佝偻着背对着她,那人影从一旁翻出她贴身的帕子,按着咳嗽。
烛光下,那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摩挲了一下她的帕子,轻念了一声她的名字,仔细一听,是燕恒的声音。
崔南娘搞不清楚状况,满脸疑惑的视线慢慢下移,见着往日梳妆的铜镜里好似倒映出什么。
她仔细去看,却见铜镜里映出一张狰狞的面容。
镜子里那张脸是崎岖不平的,面容是青绿色的,眼框里的眼珠幽幽泛着绿光,牙齿又尖又长。
骇的崔南娘差点要惊恐的尖叫出来,她捂着嘴,刚好咬住自己的手掌,将那惊呼声堵了下去。
她撑着墙壁慢慢的蹲下来,惧怕的浑身瑟瑟发抖。
谁能想到?
每日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竟是这么一个面目狰狞的东西。
她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满眼泪水的往窗户里又探了一眼,马上缩回头紧闭双眸,眼泪滑了下来,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只能拖着打颤的双腿,悄悄的从地上爬出院子外,刚爬出院门,她双手撑着地慌忙起身提着裙子漫无目的的跑了出去。
半夜三更家中仆人都睡下了,没人知道崔南娘一个人跑出了家门。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一处酒馆旁。
倚着墙壁瘫倒下来,眼泪和哭腔再也不用压抑,回忆起方才燕恒的面容,她又有些反胃,扶着墙起了一番作呕之态。
一想到自己跟这样一个狞鬼模样的东西,日日夜夜同床共枕,还生了孩子。
她恶心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顿时悲泣的伏地不起,捶胸顿足。
为什么!
为什么!
老天爷偏偏要她遇见这种事!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事!
她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老天呐。
她向来与人处处为善,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报应。
脑海中不断闪现方才燕恒恐怖邪恶的面容,和平日里斯文俊美的脸庞完全不一样。
她抓住衣襟,指尖不断攥紧,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起来,耳鸣开始嗡嗡响,双腿也打着摆子。
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顺遂。
也不知难受了多久,天色居然渐明,周围有一个两个行人出现,崔南娘不想被旁人看到这副模样。
她艰难的撑着墙壁爬起身来,抹干净眼泪,竭力镇定下来。
脑子依旧一团乱麻
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突然想到燕渚一个人在家也不安全,想去寻儿子,又突然想起那颠乞丐的话,不禁后退半步。
那燕渚也是..也是半人半妖...
终归是自己生的掉下来的肉!
她心绞一痛,捂住胸口差点支撑不住跌倒。
为今之计,只能逃跑。
她胡思乱想,又怕那妖魔会不会寻着她身上这股人肉气味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