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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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焚香

    周轻云将水车模型放到包里,两人并肩在广场漫步。博览园是精心谋划的结晶,荟萃世界上不同形式、风格迥异的数十轮水车。它们分庭抗礼,各美其美。聚集在一起,宛如脱胎于封神演义、富有蒸汽朋克风格的神秘阵法。

    两人在阵中穿行。

    周轻云指着前面高高低低、周转不休的巨大木质结构,说道:“那边是曾经服过役的水车嘛?”白谷逸手搭在额头上,宛如在路上的行者,做出瞭望样子,说道:“那是正在服役的水车。”

    一边说着,两人曲曲折折已经来到水车园。十几轮水车呼呼旋转。这一度是人类征服自然强有力的工具,不知凝结多少水利、机械和土木工程等行业的无差别的别人类劳动。周轻云张开双臂,感叹道:“多少年以来,水车就像这样,倒挽黄河水,浇灌农田、果园和菜地。”

    旁边走过一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妻。爷爷——就叫他路人乙吧——顺着周轻云的感叹,笑着说道:“所以干旱的黄河谷地才能瓜果飘香啊。”

    周轻云转过身去,只见这位老人手拄拐杖,须发皆白,衣着朴素,身材笔挺,精神矍铄。她笑着说道:“爷爷您好。”

    路人乙爷爷拄拐杖往前一步,笑眯眯问道:“小姑娘你好。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来兰州旅游的嘛?”

    周轻云摇头说道:“我来兰州读大学,已经待三年多了。”

    旁边牵着爷爷手的奶奶,一脸温婉慈祥——就叫她路人丙。路人丙奶奶笑着说道:“外地人很少能见到水车,是不是?”

    周轻云点头:“嗯。”

    白谷逸凑上前,有意无意之间牵起周轻云的手。他笑着说道:“别说外地人,我这个本地人见到水车的机会也并不多。”

    路人丙老奶奶点头,苍然白发随之颤动。她开口道:“时代变了。你们年轻人赶上好时候啦。我小时候,黄河沿岸上有好几百架水车。从初春河水上涨一直到入冬,整天吱吱呀呀。”

    这是一片离不开灌溉的热土。吱吱呀呀的水车是稀缺的固定资产、宝贵的生产资料。周轻云握住白谷逸的手,好奇地问道:“这庞然大物,应该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建起来罢?”

    老爷爷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全是。众人拾柴火焰高。那个时候哇,都是我们老百姓大家一起建造的,人多力量大。”

    白谷逸道:“嗬,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老爷爷不住点头道:“可不是。”

    白谷逸打量水车,道:“看看想想,都觉得累。”

    路人乙老爷爷手指不远处正旋转的水车,滔滔不绝口沫横飞说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关键是掌握其中机巧。你看,从垒下面的‘龙墩’石坝,筑水车巷开始;砌入‘马口’木柱,安置驼梁;上榆木车轴、车轮、刮水板、水斗,杂七杂八下来,家家户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他兴致勃勃如数家珍,一边指着水车手舞足蹈:“这不是,万丈高楼平地起。”老奶奶一脸笑意地看着得意洋洋的老伴儿。

    居然能够遇到行家。周轻云饶有兴趣,敏感地想到一个问题。她道:“既然是大家建的,日常谁来维护呢?也是大家轮流值守吗?”

    老爷爷摇头回答道:“每台水车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它打交道,那可是个技术活儿。轮流值守,碰上的不懂的,就把这大家伙给废了。”

    老奶奶说道:“这要让懂水车脾气的‘大车头子’管着。开春就组织大伙清理巷道里的淤泥。水车吱吱转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住在水车巷道的水车房子里,轮班日夜守着。”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才能实现资源最佳配置。拥有一些倒班经验的白谷逸却面有不悦,抱怨道:“啊?还要上夜班啊?”

    路人乙老爷爷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回答道:“那可不,水车可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它日夜不休息,你人怎么能休息。可不得一直有人看着。”

    白谷逸想起在中控室中盯着电脑屏幕的日日夜夜,道:“一直在这儿,岂不是很无聊?”

    老奶奶呵呵而笑,说道:“怎么会无聊,有许多事情可以干呢。”

    老爷爷一唱一和,点头说道:“要检查水车有没有松啊,水坝可别漏水喽,是不是需要给车轴上猪油…水车需要修理了,还要和大家商量一块儿干。刹车检修就麻烦大了…”

    透过岁月的风霜,周轻云似乎看到年轻力壮的老爷爷正满怀希望围着水车转。事情一起干,成果谁来享受呢?她面带微笑推测道:“谁用多少水也是大车头子们来定?”

    提到这个话题,老爷爷布满皱纹的脸变得更加严肃。这种事情,自古以来便绝非儿戏。他点头答道:“每家每户灌水的先后和时间多少,要看给水车做了多少事情。出钱多少、清淤泥建水坝出工多少。”

    账本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想要公公正正分配水车劳动的时间,便不得不进行精确计量。周轻云继续道:“那个时候就已经有钟表了?”

    老爷爷摇头回答道:“没有。水车头子把时间定好,就按照燃了几炷香来算。”

    作为计量工具的香似乎拥有真正祈福的作用。白谷逸问道:“那遇上刮风天,岂不是香烧的更快?”

    老爷爷嘿嘿笑一声,双手摆出一个密不透风的正方体,说道:“这香呀,肯定要装在香匣里避风。”

    周轻云随之问道:“那如果下雨呢?”

    白谷逸哈哈而笑,说道:“下雨谁还用水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