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淮策
繁体版

袭寇

    环山地区,即环绕着琦山一周的区域。在先朝时期多为部落所占据,并没有有效的行政管理。

    直到鹰淮楚氏兴兵举义,将先朝击退至鹰趾之地,得到东陵琅氏的协助,便将环山与陵原等地划与琅氏作为附庸国。

    然而,因为东陵极长一段时间都是部落制国家,很难对环山进行有效统治,所以该地依旧能保持高度的自治,仅仅只是在名义上尊称其为宗主国。

    直到申国先君时期东陵公启用晏相辅助,东陵对环山等地的影响逐步攀升,东陵在整个鹰淮东部的霸主地位渐渐为各地所公认。

    在东陵与环山诸地的权力拉扯之中,环山诸地分化成愿意成为附属与坚决反对东陵控制两个派系。

    当然,后者在冲突当中完全不占优势,最终多数土地被东陵夺去,划给附庸国,铸成了当下的东陵格局。

    那些失去土地的诸侯或而选择放弃抵抗,成为他国的门客,或而落草为寇,盘踞于山林。

    琦山寇,正是后者。

    琦山寇原本为谷国国主,为环山反对东陵的领袖,后来被稻柏背刺,仓皇逃出,跑到申城避难。

    不知是体恤对方亡国之君的身份还是根本就没有发现混在难民中的谷城国君,总之,数日后,在申城的主街道上,便出现了谷国国主慷慨激昂的演讲,目的是煽动申国投入反对东陵的阵营。

    先君一时乱了阵脚,慌张之中竟然让谷国国君趁乱逃去,留下了把柄。自知先君没有举大计的胆识,谷国国君便打算北上前往尚在抵抗的陵原地区,结果在申城到柏城的琦山间道上被埋伏,国君中箭,不治而亡,其随从和残军遁入琦山,以为谷国国君报仇之名行烧杀劫掠之事,号以琦山寇。

    待叛军事败,柏国国君连同稻国国君将此事告诸东陵公,东陵公便将琦山寇一事罪责先君,将先君降为男爵并割去申城外所有的土地。

    也正是因为此事,申国在东陵之地沦为笑谈,经济日益衰退,近趋于亡。

    “所以,国主的意思是,为了提高申国的地位,就必须要从琦山寇处下手?”

    “所以才要同意接受藜村投来的求援信吗。”

    秩宗恍然大悟,再仔细看了看诉讼,点了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荀仪的理由。

    “藜村,行军半日可到,国主觉得,何时能还?”

    司徒提醒道,“申国并非柏国和坊国那样有御敌精锐之师,剿匪极其消耗财力和人力,申城正处于发展阶段,还是莫要兴师为好。”

    司寇欠了欠身,带着诡谲的笑补道:“司寇,附司徒之议。”

    “臣,也没有把握能在短期内剿灭匪寇。”

    羽恭面带愧色,弱弱地加上一句。

    荀仪也不意外,他拾起茶杯,轻涰一口,淡淡地说道:“诸卿言之有理,不愧为孤大申官吏,所言皆为申国着想。孤甚是欣慰。

    “但是,”荀仪的脸上浮现出坏笑,“孤为什么一定要剿匪?”

    “国主,您不是说要援助藜村吗,藜村现在的困境正是琦山寇的劫掠而柏国官兵又无计可施——”

    “申国,”荀仪坏笑道,“不仅不会因此事耗费一兵一卒,反而能从中得到更多。”

    …………

    明日清晨,只见一排长队出现在申城主街道上,前排穿着较为像样的盔甲,枪支林立的士兵是由羽恭亲率的羽家军;身后更少一些持弓步卒则是由另一位名为允文的将军所训练的专门守城的部队。而在他们之后更多的则是军纪涣散,刚刚才补充进来的新军,其作用是凑数。

    荀仪用像是慈母看着背诵经书的幼儿般的眼神看着正被迫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动员演讲的羽恭,此刻他的脸上的哀怨表情更加勾起了他的嘴角。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马车内,一个长相淳朴,有着明显突出的提颧肌的男子不自然地看看四周,时不时向荀仪瞟去一眼。

    “允文将军,不必如此紧张,”荀仪强撑起笑容,随便聊着,想要转移掉注意力,“孤此行并没有兵戎相见的打算,将军大可放心。”

    “国主,此行不为杀敌?”

    对方好奇地问道。

    “剿寇非易事,柏国正是明知此事,所以才一再推迟此事,想必是在整什么其他事吧。而孤自然也没有蹚这浑水的打算。

    “此行是为了把藜村之民接到申城来避难。”

    “避难?确实这样便可以缓解匪寇的问题——”

    “不仅如此,”荀仪按着肚子,露出一个苦笑,“孤以解决匪寇之由帮助柏国,也能在环山地区立一个挡箭牌,让他们在考虑向申进军时能有所顾忌。此所谓伐义者不义也——

    “还,还有啊,把藜民接过来后,可以把申城外的土地交予他们。他们现在不是申国子民,便不受东陵公的限制,也可以为以后恢复申国失地时能捞回一点基础——”

    “原来如此!国主深谋远虑,臣等实在佩服!”允文一拍掌,佩服地称赞道。

    “是,是啊——”荀仪嘴角一抽,腹部一阵绞疼。

    那杯茶,该不会,是我昨天泡的吧?!

    昨天因为不想再和朝臣讲太多东西而匆匆离去,竟然忘记把那杯茶喝掉。

    好痛——

    “那,允文将军可知,为何孤要让羽将军在军前演讲?”

    “恕臣愚钝。”

    “为了助长,羽卿的威望。”

    “嗯?”

    荀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百姓是很实际的。一旦上头逼得太急而他们又没有渠道解决,便只能举兵反叛。

    “然而,如果有一位具有威望者存在,那情况便会有多种变化。

    “举个例子,在乱世中,有一群人因为官府逼迫,上山起义。他们跟随了一位号为雨的人,对抗官府,屡战屡胜。最后,雨决定投靠朝廷,本来最有可能推倒这个朝代的力量消声灭迹。

    “其源在于,如果并不是完全走投无路,很少会有人决定要反抗,”荀仪平静的眼睛闪过红光,“而羽卿可以完美充当这个国民偶像的身份。

    “他拥有忠义、仁善等为百姓所称道的特质,为百姓所爱戴,就有了所谓的依赖。

    “比方说,如果申城连年暴政,百姓比起先想造反,首先会先想到羽卿,这样,他们造反的阈值就会上升;而且,只要羽卿处于孤之手,孤也可以以羽卿为筹码,与群官,与百姓做交易。

    “啊,以前也有个叫邦的皇帝,和一个叫何的丞相,也玩过这种把戏,孤觉得好像不错,就白嫖了。”

    荀仪长吐出一口气,扯了一大堆东西,终于腹部不怎么痛了。看着呆愣在面前的允文,荀仪不由得一笑。

    “适才相戏耳!”荀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想什么呢?孤随便讲的汝也信?现在已经出城了呢——”

    允文甩了甩头,似乎想把处理不了的东西全部甩掉,继续自己护卫的本职工作。

    …………

    狐晓踮起脚尖,双手越过桌案,从对方手中接过荷包。“谢,谢谢——”

    她把荷包拥入怀中,低下头,细得难以听清的声音传来。申城府尹摆了摆手:“我的本职工作而已,昨天有你哥的消息吗?”

    “没有。”

    她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乖巧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话说,”府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怎么能那么确定你哥就在申城?”

    “味道。”

    狐晓抬起头,认真的模样让府尹难以反驳她的话。

    “哥哥的话更厉害,晓晓只能闻到哥哥在这里,哥哥,能知道具体的位置。”

    “这么神奇——”府尹叹道,“但这样不也证明,你哥知道你的位置吗,如果他躲着你的话,那找他就有点麻烦了啊。”

    “晓晓一定要找到哥哥。”

    狐晓的眼神异常地显得更加鲜红。

    说起来,红色的眼睛也很少见啊,但我怎么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类似的——

    “说起来你找哥哥,是要干啥?”府尹随口一问,“单纯是为了找到他?”

    忽然,府尹惊讶地看到对方的脸上显出一抹红晕。

    “想,和哥哥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死,都不能分开。”

    她的眼睛中闪烁起淡淡的,粉色的小爱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把府尹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狐晓的声音突然一沉,一瞬间从可爱的萝莉音变成了御姐,“哥哥总是会跑掉呢。

    “一点也不在意晓晓呢。

    “每次晓晓说想要去玩时,净是说很忙之类的借口,好不容易见到的瞬间,不想和哥哥吵——

    “两情相悦,真是奇迹啊。”

    “嗯,”府尹理了理自己的斜刘海,“如果小生理解错了的话非常抱歉,但是小生冒昧地问一下,

    “你,该不会是喜欢你哥?”

    “太狡猾了,明明对我来说非你不可,对哥哥来说不是我也可以吗——

    “那样,就不能让哥哥再逃掉了呢。

    “喃,人类啊,砍掉双腿还能活着吗?”

    狐晓歪着头,眼睛中的小爱心化为空洞一片,看着已经冒出一身冷汗的府尹,冷漠到不带一点感情地问道。

    “应,应该,不,不行吧——”

    “怎么这样,晓晓很难办呢——”

    看着面前散发着骇人气息的女孩,府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朋友,不管你是谁,还是赶紧连夜逃出申城吧。我会尽量拖住你妹妹的,听哥一句劝,赶紧跑吧。

    府尹在心里默默想着。

    …………

    心绪不宁。

    司寇拈起袖口,轻轻贴在自己的唇边,血红晕染出一朵残花。透过鲜红的双眼看着这个尚在沉睡的小城,一阵怪异的感觉袭来。

    有人,在跟我说话吗?

    是国主大人吧,还需要司寇做些什么呢,还是司寇藏起来的秘密,您已经知道了呢。

    不管是哪种,司寇都很期待呢。

    …………

    心绪不宁。

    “国主,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孤只是刚刚觉得好像被鬼上身了一样——”

    “这,应该不是没什么事吧——”

    “应该是心理作用心理作用,到藜村了,赶紧下去看看吧。”

    荀仪优雅地慢步走下马车,抖了抖衣袖,看着面前的这座小村。

    黄昏下残余的灰炭还未散去,整个村子寂寥无声。但很快便有人看到了申城的军队,招呼着村里的年长者聚集到村口。

    “申君大人,我等可把您给盼来了,我就知道您大仁大义,不会抛弃我等不管——”

    村长紧紧拉住荀仪的手,双眼却偷偷向他身后瞟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荀仪看出对方没怎么指望他的帮上忙,也不点破,笑道:“这是何言,为民除害本就是正道之事,诸位不必多礼。

    “但是,”荀仪话锋一转,面色一沉,“剿匪并非易事,诸位应该最为清楚吧。”

    村民们眼中的光亮一下子黯然了不少,村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是有条件相提?”

    “哪里有什么条件,诸位把孤当成什么了,”荀仪忽然轻笑道,“孤就是想,先请诸位到申城来。

    “此举不仅可以保证汝等的安全,也方便孤能将全部兵力集中于对抗匪寇。

    “当然,汝等也不必担心在申城的住食问题,孤已经令人备置好了房屋,再将城中剩余的田地割出一块予汝等耕作,等剿匪完成后,汝等再迁回藜村,如何?”

    一时,村民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面面相觑,已经涌现出了窃窃私语。

    “可是——”村长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些,但还是不放心。

    “这些都是羽司马的提议,是羽司马听说藜村之难后,再三请求孤才同意接受。”荀仪扬了眉,不经意般地说道。

    羽恭眨了眨眼,摆烂般地向一旁看去。

    “原来是羽大人吗,确实,羽大人的说法也有道理。诸位——”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老妪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紧张兮兮地说道:“大人,羽大人所说的,咱们也知道,只是,咱家的姑娘被山寇掳去,现在还没回来哩,万一,她好不容易从山上逃下来,找不到咱们,那该怎么办啊——”

    看来这番话说到了很多村民的心头上,村民纷纷点头,本来就要成了的事又被拉扯回去。

    荀仪在心里默默啧了啧舌。

    就算逃下来你们还在这,你们又能做什么,能让逃下来的家伙不再被劫上去?

    而且,如果逃下来的话,不正好激怒那些匪寇,结果不过又被大肆劫掠?

    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理解不了?

    荀仪摆出微笑:“孤会尽力营救被困的村民,也会安排人在藜村进行接应——”

    荀仪承认,自己也觉得这几句有点空头支票的意味,村民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少了几分激动。

    忽然,余光中,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过,荀仪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说道。

    “那不妨这样,孤令羽卿在此地驻扎一些时日刺探一下情况,孤先起驾回申城,有愿意同去的可随孤一同前往申城,如何?”

    村长沉默片刻,答道,“如此也考虑到大部分人的想法,就按大人所说的做吧。”

    “如此,当然,甚好,”荀仪笑道,突然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们这里,有会飞的禽类吗?”

    …………

    “申,荀申?他来管藜村的事?他难道不知道藜村早就不是他的领地了吗?”

    烛火闪烁,一位面色不善,脸上带疤的恶汉不以为然地豪饮着,把残余的酒水滴在伏在他身上,瑟瑟发抖的,衣衫不整的女子上面。

    “大人,这是荀申那厮没把您放在眼里啊,这怎么能忍呢?”

    面前谄媚的男子,正是方才藜村村民中的一员。也正是因为他通风报信,导致柏军围剿多次失败,而琦山寇也能寻到合适时机劫掠。

    “环山的笑话,拿什么跟我打?不知道如果那小崽子知道自己都快自身难保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说起来,大人,小人刚刚听到,荀申要乘夜回到申城,而那个羽恭和大部分军队都驻扎于藜村——”

    “哦?你的意思是——”

    一抹奸笑在恶汉脸上显出,他抓起女子的头发将其拽到一边,抽出插在桌上的刀,笑道。

    “今日我就让那小崽子知道,战应该要怎么打——”

    在女子轻轻的抽泣声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枝干上一只,歪着头的鸽子。

    细看之下,才会发现,那鸽子脖颈一圈的红印,和一双傲视一切的血红眼睛。

    …………

    “村长,我们真的要选择留在这里吗?”

    村长看向弱弱发问的一个小男孩:“当然了,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可是,万一那些强盗又来了的话该怎么办——”

    “没事,有羽大人在。”村长慈爱地轻抚着男孩的头,口中喃喃道,“当年羽大人刚来到这里时,比你还小一些啊。”

    不过,荀申在离开时还特意很大声地说要让羽大人带上所有军队到附近的山去早作调查,不知道为何要这么急——

    “村,村长大人!不好了!”

    突然,门被猛地撞开,一位村民慌慌张张地闯进屋内,陷些栽倒在地上。

    村长突然心一沉,颤抖着问道:“发,发生了什么?!”

    “寇,是匪寇!他们下山了!”

    …………

    要算到多少,才能算呢。

    荀仪微笑着,轻轻地,抚摸着那只鸽子的头。马车在坎坷的路上缓慢地走着。

    “允文将军,有时候,还是应该要乖乖听话呢。”

    “嗯?国主,这是何意?您不太高兴吗?”

    “也,没有非常不高兴吧。”

    眼中满是戏谑,那抹笑靥带着俯视一切生灵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