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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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社

    “允文将军,停车吧。”

    荀仪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

    “可是,还没到申城啊?”

    允文将军不解。

    “打一仗再走,”荀仪把那只鸽子放在窗上,笑意不减。

    “什,什么?国主不是说此行不会有——”

    “计划有变,先令众人停下。”

    荀仪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允文连忙招呼众人停下脚步。一瞬间在漆黑夜空下,一行人极为显眼。

    “大人,何事?”

    禁军围了上来,满脸问号地看着荀仪笑嘻嘻地给他们每人摸摸头。他们看不到,此时自己的周围,已经浮现出不少淡红色绸缎般的东西。

    随后,荀仪大大方方地穿过跟来的藜民,走到众人前面。一只鸽子忽然飞来,荀仪的双瞳红光一现。

    “诸位久等,孤为申国国主,有幸拜见琦山寇。”

    无人应答,只有身后众人惊讶的叫声和微风刮过草丛的沙沙声。

    “诸位,该,不,会,觉,得,汝等还能从此地出去吧?”

    “好狂的口气!”

    终于,草丛里闪出一个人影,只见其面上带疤,手持大砍刀,瞪着风轻云淡的荀仪。很快,其他匪寇也现出身来,粗略算来也有数十。

    “怎么发现的?说了的话,能让你小崽子死得干脆些。”

    荀仪扑哧一笑,全然不顾身后众人恐慌的叫声:“诸位还想着拿孤换钱呢,又怎么会杀孤?”

    “你小子,越看越觉得不爽,”恶汉狠狠瞪了对方一样,“你说对了一半,本来是想拿你去换钱,现在老子改主意了,就把你削成人彘丢到申城城门好了!”

    “果然理解不了啊,”荀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完全无关紧要的理由而放弃。

    “但是,你们想必也理解不了吧。”

    正当众匪寇正欲下手,只见荀仪一转,背向他们,别过头,月光照出他坏笑的侧脸。

    “申城在下雨。”

    一瞬间吼杀声惊人,只见得数位申城兵卒不知从何地冲出,伴随着若干飞跃的箭矢向匪寇冲去。

    冲在最前头的,便是方才那几位禁军。被杀意控制下几近趋于疯狂的禁军数刀劈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急忙挥刀来挡的匪寇。

    最为致命的是,那些禁军一下子形成了近乎完美的配合,当其中一个人与匪徒僵持住时,很快便有一刀接应而来,砍倒匪寇。

    没有正规训练,再加上人数不多,很快匪寇便尽现劣势。

    直到那个为首的恶汉被数根长枪贯穿,他依旧怒瞪着荀仪,想不出来到底为什么会被伏击。

    不过半柱香,染血的草丛停止了晃动,荀仪靠在马车旁心不在焉地打着哈欠,看着允文将匪寇的尸首处理好后,兴奋地跑到荀仪面前。

    “大人,一共诛杀了四十七人,我方这边仅有五个新兵在乱中被砍死,其余略有轻伤,倒是无碍。”

    “好,好——”荀仪转头看向仍惊魂未定,缩在一旁的藜民,开口道,“看汝等这个样子,大概也没办法走到申城。先回去吧。”

    “我,我等听从大人的。”

    对方连连点头,不敢有一丝怠慢。

    “你们好像也挺累了吧,”荀仪突然冷不防冒出一句,“你们要快点回去还是慢一点呢?”

    “大人,我们这还有妇孺,还是慢一些为好。”

    藜民紧张兮兮地说着。

    “慢一些,也好。那就慢一些吧。”

    荀仪揉了揉眼睛,登上马车。

    …………

    正如大人所说,匪寇营寨就在此处。看起来多数人都中计离开,营寨中只有十余多人。

    羽恭翻入一个仓库般的房间,左手一出,一柄银枪划过,击穿屋内一位匪徒的喉咙后,待另外一位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又给其封上一剑。

    血溅到他银白色的头发之上,两人随即倒在地上。

    没有丝毫犹豫,羽恭解开屋里被绑住的俘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带着众人按着荀仪所说的小路缓缓离开。

    步行数米,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羽恭摁住剑柄,却听得对方以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司马大人,卑奴在此等候多时了。”

    太监撑起一个狰狞的笑容:“国主令我在此接应大人。同时禀告大人,国主那边一切安好,请大人先将众人带回藜村。”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羽恭松了口气,“不过,方才我估摸了下,营寨中大约应该能有百人左右,则少说也有九十余人与申城军队交战,国主真的没事吗?”

    “百人,吗……”

    太监忽然一愣,口中喃喃道,目光移向远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火光闪烁不断。

    …………

    最近的水源也有一里远,浇灭了烧灼藜村的火焰后,烈火焚烧的声音渐渐平淡,只剩下藜民的哭号声。

    走过灰烬残余的村庄,报复式的劫掠让该地完全失去一个定居点的可能。

    少数幸存下来的藜民相拥而泣,诉说着匪寇的残恶。

    “大人,这,这是——”

    允文匆匆赶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同情。

    “安抚一下这些人,明日带他们回申城避难。”荀仪叹了口气,招呼着让众人帮忙整理出来几个勉强还能供众人度过一夜的屋舍。

    “大人,咱们全家就只剩我一个了,您要替我等做主啊——”

    很快,痛哭流涕的藜民便跪倒在地上,向荀仪哭诉着。

    “快快请起,此大不义之事,申国必定会全力相助,诸位不必多礼——”

    “骗人!”

    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荀仪皱起眉,顺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位脸上带血,虽然眼中带着泪光,但依旧攥紧拳头的六七岁左右的孩童,正用愤怒的眼神直盯着荀仪。

    “小朋友,这是何意?孤向来言出必行,何有欺骗之意?”荀仪带着微笑,慢慢靠近对方。

    “那,那你为什么不让羽哥哥来保护我们?你为什么要让军队离开藜村?”

    “孤也有考量,只是没有想到匪寇竟然——”

    空中飞过一个拳头大的石子,孩童飞快地向一旁逃去,缩在战战兢兢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藜民身后。

    “国主?!大胆!国主特意为汝等前来剿匪,尔等竟——”

    允文连忙护在荀仪前面,大声喝斥道。禁军也纷纷赶到荀仪身旁,按住佩剑,冷冷地盯着吓得不敢答话的藜民。

    “哪里是他,明明是羽哥哥——”

    孩童还想说些什么,便被旁人捂住了嘴。另外一人则急忙向荀仪磕头:“大,大人勿怪!都,都是小的管教无方!大人息怒啊!”

    “无妨。”荀仪按住阵痛的额头,头发与皮肤黏在一起,散发着淡淡血腥味。不知为何这淡淡的腥味却掩过了劫掠的杀戮气味,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

    “带士兵们休息去吧,等明早启程。”

    …………

    “羽卿,回来了啊。”

    “国主,我已经将被困的俘虏全部救出,现在——国主?!您的头是怎么,不是说无事——”

    荀仪制住对方的惊呼:“小事,你那边也没有发生什么吧?”

    “确实,只是——”

    羽恭看了看残破的藜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

    荀仪看了看羽恭,突然问道:“羽卿觉得,藜村此次遭难,是孤的原因吗?”

    “国主这是何意?臣岂会有此等想法——”

    “若是吾没有选择在道上设伏,而是令人镇守于藜村,想必此事也不会发生吧。”

    荀仪平静地说着,目光却异常尖锐。

    羽恭毫不犹豫地说道:“今日之袭并为我等所知。国主能够设伏以破匪寇本就已是足够,又怎么能将罪责悉数归于国主。”

    “这样吗——”荀仪抚了抚额头上简单包扎的白布,苦笑。“羽卿,究竟要算到多少,才能算呢?”

    对方思考再三,还是没有弄懂对方的意思。

    …………

    “恭喜国主,此次针对琦山寇的行动之后,想必环山之地日后会对申国更为看重些。”

    秩宗看上去心情甚是不错,毫不掩饰赞赏之意。

    “不知国主是否还记得,申国的社日就快到了,国主对社日方面有什么新的讲究吗?”

    “就按往年的样子办吧,还是说秩宗有何建议?”

    秩宗得意地点了点头:“国主,臣有意在主街区上举办社日集市。”

    荀仪这才从趴在桌子上的状态中坐起,有了些许兴致:“哦?秩宗有什么打算?”

    “我与司徒,还有司寇谈过,”秩宗还是带着鄙夷的目光看着雕塑般立在原地的司寇,“我等都有已经没怎么用的东西,便打算整个大一点的,召集申城百姓一起开个集市,同时也可以完成国主所说的,吸引客商和艺人进入申城。”

    “确是不错,只是当下申城百姓买得起集市上的东西吗?”

    “集市上大部分的交易都是以物易物,国主大可不必担心。”

    “那行,就这么定了。”荀仪拍案定道,“不过有些意外啊,秩宗也喜欢这些东西吗?”

    “嗯,毕竟是卑职的工作吗——”

    秩宗笑道。

    “那好,孤也想同乐一番,汝等自己搞一下,等到社日时孤也会来看看。”

    荀仪随口一说,随即便在太监的嘶吼声下扬长而去。

    待荀仪走远后,羽恭这才好奇地转向一直站着不动的司寇:“司寇先生,您怎么了吗?”

    “看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司寇一副反胃的表情,他忽然向外看去一眼,瞳仁一震,一下子遁入侧廊,不见了踪影。

    “怪人一个。”秩宗冷哼道,“不管他,司徒,关于集市的具体事宜我还有些事要商议……”

    司寇匆匆快步走过门客府,陷些

    迎面撞上京城府尹。“抱,抱歉,司寇无意冲撞太史。”

    “司寇?怎么这么着急?平日见你都是那种,成熟人妻的感觉——”

    “先,不说司寇的事,为什么,是——”司寇一瞬间愣在原地,大脑顿时停滞。恰巧太史同样在慌张中一不小心把内心想法说出来的这种情况下一时大脑空白。

    怎,怎么办!如果不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感觉可能活不过今天晚上——

    “太史先生,您觉得,司寇有什么感觉呢?”

    “平日见你都是那种成熟人妻的可靠相公的感觉呢~”

    “刚才好像没有后面的东西呢。”

    带着那种成熟人妻正在看着犯错误的邻家小孩的那种眼神,司寇笑意更浓,太史咽了口水,只觉得已经汗流浃背。

    “啊,说起来集市快到了,司寇先生有什么想买的吗——”

    “当,然,有,噢。”司寇向太史靠去,对方紧张地后退数步,直到瘫坐在地上。

    “司司司寇大人,请别,小的知错了,别——”

    司寇抬起太史的下巴,逼着对方直视他鲜红的双眸。太史吓得大气不敢发出,抿着嘴,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涩感袭来。

    “司寇,很喜欢,太史的,著作呢——”

    “!你,你怎么知道——”

    “花,落,秋,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别,那是一开始,随便取的——”

    桀桀桀,这个是专门写正常文章用的笔名,您知道了也无所谓——

    “申,城,小,吏——”

    “怎,怎么这个您也知道啊啊啊啊啊!”

    “伤脑筋呢,”司寇别过脸,伸出食指抵在唇前,自言自语般说道,“秋潭小姐竟然是个,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呢?被别人知道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太史认真地说道:“凌迟。”

    “秋潭小姐是钓了多少个人啊——”

    太史嘻嘻一笑,搓了搓手:“赚些外快而已,司寇——”

    “您也不想自己写不雅之书的事被别人知道吧?”

    “等,等等,为什么这话听上去这么危险——”

    司寇凑到太史耳边轻声说道。

    “在外面,小心被狐狸吃掉哟?”

    一瞬间,太史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

    “司寇大人,您是不是有一个叫狐晓的妹妹?”

    对方凝固在原地。

    …………

    “快来看看啊,快来看看啊,新鲜出炉的羽司马的签名哟~

    “还有司寇同款头发编成的手环哟~

    “欸,那边那个小姑娘,有没有兴趣来这里看看哟~”

    狐晓回过头,只见一个乱着头发,身着朴素,穿着木履的男子正用着扇子扇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妹子,别被那个人骗了,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路过的行人纷纷提醒道。狐晓朝他们点了点头,本来打算马上离开,余光恰好瞥见那个红色的手环。

    “唉,不识货啊——想赚点外快怎么这么难啊——”荀仪坐回板凳上,随便扇着自己的摊子,一不小心把那个手环扇飞。

    一个纤细的手拾起那个做工粗糙的手环。“哟,这位小姐,您可真有眼光,这是申城皇室御制,只有此一个——欸欸,您怎么又——”

    “你在做什么?!”

    “那小姑娘都哭了,一定是被那个乞丐骗了吧,太可怜了——”

    “都说了这里没你卖东西的位置——”

    没有在意灰溜溜地被禁军赶走的小贩荀仪,狐晓轻轻捧着那个劣质的手环,如获至宝。

    没错,哥哥就在这里。

    有哥哥的味道。

    “不对啊,怎么都没有人来买孤的东西?再找个地方吧——”

    荀仪看了看刚刚匆忙抢出来的商品,不由得感叹道。

    他明明可以直接强征暴敛,他却要靠做买卖来要,他真的,我哭死。

    算了,去看看司徒他们卖得怎么样吧。

    荀仪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看着各色店铺,不由感叹司徒的手段倒是厉害,连申城这种根本就没有什么特产的地方都能硬凑出这么多东西来卖。

    左边直走,司徒的铺子正摆着各种各样的手工制品。那些帮忙的伙计好像都是司徒自家人。“这位客官,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啊,随便逛逛,随便逛逛。”荀仪陪着笑道,对方闻之也不再多言,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罢了,司徒我就甘败下风了,去看看秩宗那边吧。

    “老板,这书有误!”

    “如何有误?此可是对齐礼最好的注释版本!”

    “那此处做何解释?”

    还未过去,便听到秩宗正在与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争论着什么,周围一圈都是看热闹的人。

    看来还是孤略胜一筹啊,孤还算是成功买出一件,虽然没拿到钱。

    最后,还有羽卿吗——

    不过,看羽卿那呆呆的样子,多半也不会比孤好到哪里去吧——

    “羽大人,那个,能不能再买一件~”

    羽恭赶忙问道:“刚刚那件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吗?”

    女子忸怩道:“没有,只是,希望羽大人再给小女讲解一下用法~”

    羽恭看上去没有弄懂:“那为何要再买一件呢?”

    “因,因为嘛,羽大人讲解过的是与众不同的嘛!”

    “都说了不是不能偷跑的吗!既然这样,羽大人,我也要!”

    荀仪站在街道一端,脸上的笑容僵住。

    羽恭无奈的神色在群艳之中格外显眼。

    嗯,回,回家吧。

    …………

    国主大人,为什么呢?

    为什么都没有人来卖司寇的东西呢?

    明明都是很实用的东西呢。

    这个可以高效分离骨肉,这个可以从关节处进行分割,这个可以保证对方不会乱动…………

    为什么没有人来呢,真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