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直达圣听
缕缕阳光洒在台上,说书先生抖了下袍衫,抻起小报开口,“一夜,月黑风高,全身笼罩在氅衣之下的女侠客跃上屋檐。身姿矫健,轻盈似燕,灵巧躲避着一路追杀的仇敌……”
说书人将双方打斗场景说的绘声绘色,时不时还比划两下,彰显了绝对的职业素养,可下边听客却大多没听进去。
大家今日聚在这儿,可不是听你讲这些东西的。
等到说书人说到身为短工的男子出场,众人立即聚精会神起来。
下方茶客三五成群,有人小声言道:“我就说,定是英雄救美的故事,看来这“风吹热”也是江郎才尽了,没个新意。”
虽大多数人没留意,而是继续听着故事,但也不少有附和之人,开始面露轻蔑。
“第二日,女侠醒来,见到侍奉左右的短工席地而眠,却未有感激之情,反倒眼中露出一抹凶戾。
‘我等江湖女子行走天下,讲得便是一个无情无义,斩草除根,怎能留你一条活口。仇家追来,你若将我出卖,死得便是我了!’
说罢,女侠便提起剑来,作势要劈……”
本以为是旧俗套路英雄救妹,一转眼却成反目,这转折引得不少听客叫骂。
“贼婆娘,好心救你反倒成错了,合该让她流血而死!”
“狼心狗肺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贾琮在此处旁听,定会说一声,此世的平头百姓还是心思单纯的占多数。
比他们想的还恶劣,短工竟反客为主,拿了女侠,束缚在榻上过起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或许是为了报复茶客们方才的调侃,说书先生特意在此处放慢了语调,抑扬顿挫,将文中描绘的女侠心理活动,香艳的场景,极尽演说。
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茶客们听得面面相觑,场间为之一静,只能听到沏茶倒水,不断有人用茶水压着口舌生津。
“女侠变痴女,离不得结庐草舍,忍辱尝乐……”
说书先生还未将最后一段描绘完,下面已经是炸开了锅。
“小二,再添一壶茶,这茶今天怎么这么不禁喝呢?”
“这屋里吹的什么风,热死老子了。”
“屮,我桌子动了,我不听了。”
“尼玛的,谁尿到我裆里了?”
“……”
茶摊里乱作一团,但摊主笑开了花,生意翻了已是不知几倍。
当然,宁荣街上的茶摊只是一个缩影,京城里等候小报的不止这一处。
《侠女传》一经推出便引得四处誊录,再印,传阅。其中看完的人,有婆娘的便就急着回家,没婆娘有银子的便就近涌向了烟柳花巷,没婆娘没银子的也着急回家,寻一没人的地方……
一时之间,京城纸贵,不单单是宣纸……
……
隆庆帝为太子监国足有八载,改年号,登大宝之位,如今也不过第二个年头。
太上皇现居于宁寿宫,名义上退位,实际凭借内宫掌宫太监戴权,老派勋贵北静王,义忠亲王等,仍旧把控着朝政。
更有甚者,太上皇不时御殿临朝,隆庆帝也只能从龙椅上下来,恭敬请着太上皇上座,自己设一小席旁听。倘若太上皇以政务处置不当为由,更是会让隆庆帝侍立旁听,与太子时期并无二致。
任谁人坐在那龙椅上,再起身让位,心里都不会是好滋味,可隆庆帝偏甚喜之。
在太上皇面前是恭敬有加,临朝时更是兴起,只说“又有学习的机会,实属不易,望太上皇龙体万安”,此类卑谨之词。
适时,大臣都为隆庆帝的孝心感动,大加赞扬,为国之典范。
皇城,乾清宫,
隆庆帝一如往常勤于国事,伏案批阅奏折时,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临近御案,将这一日京中大卖的私报置于案角。
隆庆帝虽身为皇帝,但任何事都不自由,时时刻刻会有人将他的所作所为传到宁寿宫,就连夜里哪个妃子侍寝都是一般,只除了这乾清宫。
因此,隆庆帝也从未亲近于哪位妃子,多是自己独眠,好似完全不近女色。要说有什么喜好,便是能看看这小报,了解一下京城外的杂事。
要想像他父皇一般,下江南游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连出皇城午门都不是易事。
隆庆帝搁笔于玉架之上,抽出案上小报,扫了眼,问道:“朕犹记得前几日送来第一篇都是《翰墨小记》,怎么今日成了《会贤杂文》?”
“朕不是说,将京城里卖得最好的私报呈上来吗?”
夏守忠忙磕头应声,“奴婢不敢擅权妄为,实是这《会贤杂文》为这几日京城里最热的私报,盗版翻印者都不计其数,奴婢亦没看出哪里好来。”
闻言,隆庆帝反而来了兴趣。
事出反常必有妖,哪有无因生果之事?
“好,朕来看看其中蹊跷。”
可令隆庆帝失望的是,他翻了好几个版面依旧看不出名堂。
要论文章文采,这《会贤杂文》完全比不过《翰墨小记》,《翰墨小记》中甚至能请到进士为其书写文章;再论逸闻,《会贤杂文》也比不过人家消息通灵。
直到隆庆帝翻到最后一页,《侠女传》才发觉出些许不同来。
“最后一版竟是个通俗小说?”
隆庆帝扫了几眼,当即默不作声,只来回翻看着最后一文。
始终伏地认错的夏守忠,见隆庆帝久久没了声音,便微微抬头,却见隆庆帝面色泛红,气息粗喘难调,唬了一大跳。
“陛下,陛下?身子可是有所不适,奴婢这就去宣太医进殿!”
隆庆帝回过神来,从案上抄起一本奏折,便就砸在夏守忠脑袋上,“宣什么宣?你不如宣个妃子进殿。”
夏守忠道着委屈,“妃子哪能入殿……”
隆庆帝一合小报,冷哼一声道:“你也想教寡人做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隆庆帝收回轻蔑的目光,随口吩咐道:“将朕今日批阅的奏折呈到宁寿宫检阅,顺便将这一册报也带去。”
夏守忠望着隆庆帝手里掐着的一份,斟酌再三还是问道:“那陛下手里这份?”
“朕先留下了,这撰写文章的是个人才,朕倒真想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