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汾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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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齐国 11

    少顷,只见姜玫从外面走进来,在门边点亮灯烛,虽然仍在为刚才公子昭可气、可恨又可笑的纠缠而心烦意乱,细心谨慎的她还是猛然发觉西屋门竟然开着!不仅开着,灯影里还有一高大人影一一竟然是……重耳公子!公子正用关切却有点复杂的眼神望着她,不觉吃了一吓,慌忙手持灯盏进入东屋,在茶几后坐定,然后一口吹灭烛火。

    “为何他今日偏偏回来这么早?莫非刚才听到了我与公子昭的对话?”玫儿猜想,不禁有点无地自容。

    相对的两间寝室内,重耳和姜玫心照不宣,默然枯坐。

    玫儿现在对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抱有敌意,甚至不再警惕,反正他们彼此视若无睹,漠不关心,即便他刚才碰巧听到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又能有什么改变呢?一想到公子昭的薄情,以及刚才理由极其可笑的骚扰,不觉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伤心地捂脸痛哭起来……

    听到宗女在伤心落泪,重耳不禁心生愧疚,于是走进东屋,真诚说道:“对不起!”

    “嗯?”宗女听到重耳在跟她说“对不起”,肩膀停止耸动,接着又听重耳说了声“对不起!”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与她日日“同居一室”的“透明人”竟然在和她说话?!竟然在跟她说“对不起”?!玫儿心想,他为何要对她说“对不起”?她的事与他何干?她拼死为之守护贞洁的那个负心人,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声“对不起”,反而劝她乖乖认命。乖乖认命还不说,自己已然订婚也不管,还有脸跑来对她说“他想她,他真正爱的人是她”那些哄鬼的话,简直岂有此理!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公子昭一一那个虚伪的、用甜言蜜语哄骗她、用海誓山盟偷走她心的薄情郎吗?

    想到这里,玫儿没有理会重耳,兀自又哭泣起来,而她又没办法无视眼前的这个不相干的人,便努力压抑着、哽咽着……

    “想哭就放开哭吧,没关系,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的。”重耳进一步走到宗女身边,将茶几上的一块帕子递给她。

    玫儿没有拒绝,接过帕子,掩面继续呜咽。

    重耳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宗女说道:“你为何跟我说对不起?我哭与你无关!你坐下。”语气有点不容置疑,又有点衷心哀求。

    重耳犹豫了一下,在茶几前坐下来,只听宗女说道:“与你相处这一段时日,觉得你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今日就如实相告吧。其实,在你之前,我已心有所属。”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重耳心想。“对不起!若非我来到齐国,你就不必与心仪之人分手,也就不至于如此伤心了。”

    玫儿说道:“那倒未必!他是个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之人,我是为此而伤心哭泣的,和公子没有半点关系,即便没有你,他也照样会抛弃我。他是齐国公子,国君让他娶鲁国公主为妻。娶妻倒也罢了,身为公子,有些事哪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让我伤心的是,自从他开始钦慕鲁国公主,便不再与我见面,而是欢欢喜喜准备当他的新郎去了,完全忘记了我们在一起时的海誓山盟。更为过分的是,今日他竟还跑过来劝我认命!竟然还说最喜欢的人是我!甚至想……天下哪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啊?!”说着,不禁又滚下泪来。

    重耳劝道:“世上有很多事,难免身不由己。不过,在我看来,他现在负你,倒未必是件坏事。”

    “你说什么?”玫儿有些愠怒,“这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以为你是好人,才跟你说这些,你怎可幸灾乐祸取笑于我?!”

    “我没有取笑你。你想想,像那种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之人,负你是早晚之事。你早日看透,便可早日放下、早日解脱。若是等你走投无路、又无法自拔时,他却弃你而去,让你进退两难,岂不更可悲、更糟糕吗?”

    听了重耳这席话,玫儿不哭了,陷入长久的沉默。

    重耳摸了摸几案上的茶壶,感觉是温的,便取茶盅倒了一杯水递给玫儿。玫儿这才感觉嗓子眼儿干渴得厉害,于是接过来大口大口全部喝下,顿时感觉身心好受了许多。

    静默半晌,重耳再次想起身离开时,听到玫儿问他:“那你呢?公子家室……可是在晋国?”

    “在翟国。我是逃亡到齐国来的,没想到齐君对我这样好,还赐婚于我。其实我一心只想结束流亡生活,早日复国与妻儿团聚。我和妻儿已经分别太久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平安无恙。”

    玫儿苦笑道:“昊天真是让人无奈啊!为何要将两个情非所愿之人硬生生绑到一起?”

    重耳也叹了口气:“是啊!你现在的不幸多少有我一份干系,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如果有,你尽管开口。”

    玫儿摇摇头。突然问道:“公子……共有几房妻妾?”

    “一房。”

    “一房?只有……一房?”玫儿有些难以置信,“你可是一国公子!而且如此……”她想说一表人材、文质彬彬之类的褒义词,但没说出口。

    见玫儿不像刚才那样难过了,重耳笑着点点头。

    “看得出,你们夫妻一定是琴瑟和鸣、燕侣莺俦(音绸),令人羡慕!”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心心相印。若不是被逼无奈,我真愿哪怕只做一介山村匹夫,只要能与她、与我母亲,还有孩子们终日相守,此生此世也就别无他求了。”

    玫儿点点头,忽然对重耳妻子生发了强烈的好奇心。

    “公子夫人……长相一定很美吧?”

    “嗯!很美!至少……在我眼中是最美!但外表之美还在其次,我更心悦于她的纯真善良、蕙质兰心……”

    “真好!公子共有几个孩子?”

    “六个。”

    “六个!”

    “嗯,最小的女儿现在也快……两岁了,长得和她母亲小时候一模一样!可爱至极!”

    “啊!真好!那……公子是因何流亡到齐国的?”

    “这个说来话长,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以后慢慢说吧,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一面说,重耳一面站起身:“记住,不必为不值得的负心人流眼泪,与其为无法挽回的过去伤心,不如多想想未来。让自己高兴起来。”说完,重耳回了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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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午后,重耳午休后刚从西屋出来,宅邸管家迎上来堆笑说道:“公子!这个月的廪餼物用已经悉数搬到库房里了,这是明细,请公子过目。”

    重耳听了心里纳闷,管家为何不去找狐偃汇报?他平日里是不操心这些事的,不过他还是拿过明细粗略看了一眼,说道:“好,收妥便好。”然后将明细递还给管家。

    管家转身刚要走,忽听有个女声说道:“等一下!”

    两人诧异回头,只见玫儿从屋里款步走出,走到管家跟前说道:“把明细给我看看!”

    管家愣了愣,用眼睛瞅公子。

    玫儿说道:“我听说,晋公子的用度和齐公子是一样的。公子忙,以后廪餼出入库这件事情,由我来核对吧。”

    重耳说道:“这些杂事让他们弄就好,何必劳动你?”

    “是啊是啊!”管家附和道,“怎好劳烦夫人呢?小的定不会有疏漏!”

    玫儿说道:“虽说公子宅邸进项丰裕,但毕竟也是几十口人的大家,若帐目不清,不能量入为出,日子也难免捉襟见肘。我整日呆在屋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公子,以后就让我来管这些事情吧!”

    重耳见玫儿是认真的,点点头,管家只好把明细递给玫儿。

    玫儿看了看,说道:“走吧,现在你跟我去库房对账。”管家无奈,只好跟着玫儿去了。

    看着玫儿背影远去,重耳心想,看来昨晚他的劝说奏效了,颇为欣慰,转身朝狐偃居室走去。

    狐偃听说公子允许宗女管帐,看着重耳诡异地笑了笑,未置可否。他不清楚公子与宗女之间发生了哪些微妙之事,只是感觉到两人的关系似乎正在朝着融洽的方向发展,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后来,狐偃见宗女全无私心,日日过来向他汇报出入帐目明细,更加合心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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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好岁月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半月过去。

    那日,重耳在庭院中无意看到介子推将齐国太医送出宅邸大门,二人正客气相辞……

    子推折回后,重耳迎上去说道:“子推,我见这个太医近几日常来找你。”

    “是的,”子推笑道,“太医想跟我切磋推拿按摩之术,来的是比较勤。对啦,公子,我听太医说,管相大人的病情暂时稳定住了,正在家中静养。”

    “那我们可以去相府探视了,对吗?”

    “嗯。”

    “不过……要去的话,带点什么贽礼好呢?贵重礼物我们没有,空手去又显得缺乏诚意。”

    子推想了想,说道:“公子看这样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