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巫祝引水图
不用祝舞的时节,祝跟着暮常常上山,渐渐将水文图画完了。祝就开始思考水窖的建造,他以为最好的地方是后山的一处山洞,暮却说冬日枯水之时,洞穴泥沙极软蓄不住水,最好还是在山阴处,还要有河流交汇。祝点点头,两人又去河流交叉处寻找,河流上游多石块,祝看着石块说道:“我原以为用石块砌筑四壁就能好一点,但这里到了冬天依然是枯水,这该如何是好?”
暮沉思片刻,道:“用松木和石块铺垫也许会好一点,再在其中塞入草灰。”
祝一拍手说好,两人风风火火就开始弄,足足砌筑了两月。
冬日里蓄水很是不错,水窖的水比夏日里少了些却比别处多得多,但也许不够应对干旱的年月,还需要找其他的地方开始蓄水。并且放水时有时还会没入泥土,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祝仔细想想,看着一旁的粗竹忽然有了点子,他提议打通粗竹,作为传水的管道。
他们找到了长老们商讨,族中不少长老同意了,又是冬季,村中人大多闲着,一听这件事纷纷出动,半月不到便连接好了各处。
“只是这水窖小了些,怎么看也只够两三户人家用。”一位有着长长的白胡子的老人说道。
祝笑道:“原本只是想试试的,看来可行,那就抓紧时间再修一些,也好储存明年的雨水。”
村民闻言,兴致冲冲地讨论哪里适合修筑蓄水池,有了点子便来找祝。祝被围在中间,一时半会应对不了,还是暮冲破人群把他带走了。
“改日,改日再聊。”祝对身后的村民说。
那个冬天,祝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送上事物和花朵——哀牢一地,冬日并不严寒,常常是有花的——哀牢人对通神的巫祝速来敬仰有加,尤其这一位还让哀牢多年的旱涝灾害有了缓解的迹象,更是深受爱戴。
6神遗之地
哀牢有三本史书,一本是纸张装订的,由长老们记载过去;一本是山野四季的云,据说有人可以借助云的变化看到未来;一本据说是山洞里永不停息的水滴,下面是一块被滴出凹槽的石头,专给目亡之人听到未来。
哀牢的第一本史书记载,哀牢气象无常,年岁间旱涝交替,十一巫祝兴修水利,改善民生,但古民愚钝,三年涝灾,将十一巫祝迫害致死。后年大旱,靠残留的水利堪堪渡过,哀牢人为十一无助立了宗庙,尊为水师,后渐渐为哀牢主神位。
第二本史书没有人看懂,第三本史书没有人见过——也许他们见过,但并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第三本书。
一年后,水窖修得看看能够覆盖哀牢所有人家。
明日便是祝舞之时,届时祝将身着红色的巫祝服饰在祭台之上起舞祈福。
祝趴在窗边看着斜阳落下,落下漫天云霞。明日恐有大雨,大块的云均是黑色,霞光以不可阻挡的红色包裹住黑云,但黑云仍不死心,红的底下透着黑。夕阳渐沉,红色慢慢消退,只剩下漫天的黑云,天边呈青色,渐渐被黑夜吞噬。
雨是夜半来的,祝被大雨惊醒,起床趴在窗边听雨落下。
“已经是第三次祝舞了,还是睡不好吗?”暮说道。他被细微的声响吵醒了,看到祝又难眠。前两次也是半夜紧张的睡不着,明明这次喂了助眠的药物,却还是会被雨声吵醒。
“明日里就没有雨了。”祝轻声道。
“那不正好,省得淋你一身。前两次的最后两天,日日是湿着身子回来的。”暮说道。
“嗯,不过今年雨水来得也太早了些。”
“冬日里就不愁用水了。”暮说着,关了窗户:“快些睡吧,别被淋湿了我又得照顾你。”
祝终于乖乖回去了。
两人听到第一声鸡鸣,便起来了。祝穿戴好祝舞的服饰,暮已经做好了饭。
“先吃点。”暮说着,已经坐下了。
吃过饭,祝在镜前犹豫半天,对暮说道:“你今日能不能为我梳头,我梳的头发老是散开。”
一日祝舞,头发必然是要散开的。但暮还是擦干手过来,接过梳子。
“你知道吗?传说中有一本书是镜子的模样,你想回到哪天只需要把书翻到那一页,镜子里,就永远是你想要的样子。据说东边的燧阳国有一位公主得到了这本书,她贪恋自己少女时的容颜,日日把书翻到自己少女时候,就这样度过了一生,直到镜子外的人变成枯骨,她的魂魄仍然不肯离开。”祝忽然说道。
“也许是少女时候有什么东西永远困住了她,我想这件东西绝不会是容貌……”暮沉思片刻,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片刻,想到了就接着道:“也许是个人。”
祝忽然轻轻笑起来:“如果是你,会不会被困住一生?”
暮想到师父,片刻后摇头:“不会,人是要往前走的。我想那一页里的那个人,也不会希望我在一本书前熬成白骨。”
“嗯,人是要向前走的。”祝轻轻点头。
头发梳好了,就该往祭台去了。暮想早点过去也能休息一会儿,祝却拒绝道:“让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就这样慢慢走过去也很不错。”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启明星和月亮渐渐消失,只有带着水汽的风铺在脸上,清晨微凉。
祝早早上了祭台,暮一如既往在阴影里看着他。
所谓祭台,是在巨大的天坑里,中心一个高高地突起的石台,常年阴暗潮湿,尤其是雨季。
祝舞分为两段,第一段开始于太阳升起时,等到溪间跌竹落了九九八十一下之后可以停下;第二段太阳西沉时过来,等霞光散尽结束。
跌竹安置在途径天坑的溪流阶梯处,由竹节制成,一端接水,水满后就会落下,又翘起继续接水。暮守着跌竹,一边看着台上的人起舞,一边数着跌竹的响声。
下午就不数跌竹了,只看着斜阳落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天祭台上的祝,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
回家的路上,祝很小声的说:“今日我只为你一个人祈祷,我要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暮笑道:“你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别让我日日操劳,长命千岁都不在话下。”
“你是嫌我烦了?”祝打趣道。
“我哪敢啊?”
中午时祝舞结束后祝忽然被一群小孩子围起来了,他们对爷爷奶奶口中最接近神的家伙好奇得很,想知道怪异中透着庄严的祝舞面具之下是何模样,他们等了他在阴影里等了他很久,最后等祝舞结束一拥而上,终于看到面具下的少年像山里最清冽的泉水,五官清秀面容柔和,面上永远带着微笑,看起来亲切极了又不易靠近。那天长安觉得,奶奶说他极具神性是不对的,他分明是三分神性七分人性。
“鬾阴人。”一个小孩子忽然开口道,他已经盯了祝的眼睛很久。
“是的,鬾阴人。”祝笑盈盈地回答。
那时鬾阴还不是什么“被诅咒的种族”,他们是“传说中的种族”。传说中的种族遗留在人间的最美好的少年,为哀牢人调节了水的分配甚至开始研究河流,他在风调雨顺的日子里是哀牢人人敬仰的的神,但在风雨不调的日子里,是被诅咒的民族带来的诅咒,是巫祝,应当杀以祭天。
哀牢的第一本史书是这么记载的:“夫三年大旱,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皆为鬾阴之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