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海: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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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雨淅沥鬼魅生,血色刀刃破死局

    那是三年后深秋的一个晚上,天又下起了雨。

    夜已深了,小雨淅沥,长廊灯明。

    两人从屋子里出来了,撑了一把伞。伞面的绘画很华丽,画的应是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一人身上的衣服是白天的红衣祝舞服饰,另一人照旧一袭黑衣。黑衣的人从另一条路离开了,红衣的家伙继续往这边走着,躲在暗处的家伙们一拥而上。

    伞面缓缓抬起,露出底下狰狞的面具,依稀可见其眼神,凌厉得像个杀手。他提伞以坚硬的铁树伞头抵住刀尖,随即侧身闪过,顺势将伞推出,伞面又推出了几人。再转身,收伞,涌上来的刺客相撞,

    待对面准备下一轮进攻时,他从伞柄中抽出刀来,纯黑的刀身让人不寒而栗,是神庙里的祭神刀,平日放在那里受人祭拜,他却直接拿走了这把刀。

    似乎哪里不对。

    坐在走廊尽头的白发老人看起来羸弱极了,她终于认识到,这不是本人。他是暮,而巫祝早已离开。

    她缓缓起身,身形枯槁,甚至让人担心她会被夜风吹倒。她提起竹杖,围攻的人都很有眼力见的停止了进攻。长廊仅剩一黑一白对峙。

    她瘦弱,却迅捷如风,出手的速度快如闪电,不过两个回合,暮败下阵来,这个瘦弱的女人叫渡厄,族中长老之一,但她此刻输了,被打掉面具的暮高昂着头,望向自己的眼里全是嘲讽。

    她愤怒地将暮扔进地牢,却得不到祝的下落。

    暮被折磨得浑身是伤,对渡厄的盘问却回答道:“你也可以杀了我。”

    “哀牢三年之祸皆是因他而起,他不死如何平息天怒民愤?你想替他去死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配么?”渡厄骂到。

    地牢外传来木杖落地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听声音也可以猜出来人河灯庄严肃穆,除大医外绝无第二人。

    大医老了,步履蹒跚得走过来废了很大劲。没有人敢拦他,他就这么与渡厄对峙。

    “玄清,我早告诉过你,交出祝一切都好,你却掩护他们?”渡厄怒道。

    “他们只是两个孩子。”大医叹息道,忽然靠近渡厄压低声音道,“他当年也是个孩子。”

    渡厄

    “但这是灾荒!三年大旱,日月之蚀,风雨不调,这不是诅咒是什么?唯有以巫祝祭天,方能平息天怒,当初我们的选择是个错误!那一片金菊就是谎言!玄清!不要再跟我提他,无论如何祝必须死,他出不去的。”

    “把暮放了。这是我的徒儿!”大医说。

    “我知道,我在等。”阴影之下,只见渡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地牢的门开了,清晨那苍白的光线投进来,光线里站着一个略显单薄的少年,黑衣褪去只剩白裳。他步伐坚定,走到阶前,目光与暮相接便笑起来:“我来了。”

    少年面色略显苍白,显然是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睡觉,他递上一张羊皮卷,说:“如果我死后天行如常,请按照这张图兴修水利。”

    “如果依然如此呢?”渡厄问。

    “您既然认为我是诅咒的源头,就不该认为我死后还会持续灾荒。还有一事,我希望自己走上祭台。”祝说。

    “不行!”这一声来自水牢中的暮。

    祝回头看着他,似乎是笑了,笑了吗?不知道,背光,暮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他只听到风声呼啸,地牢里哪来的风?他只能看到背后的光在他周身镀上一曾神一样的光辉,他听到那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山上传来,像是来自传说中诸神居住的地方,“这是我的宿命,我不挣扎。”祝说道。

    暮试图挣脱那些锁链,但一切都是徒劳,只会让他的伤口裂开。他嘶吼他挣扎但全无用处,那天祝说有事情还没完成希望暮掩护他逃走,如今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放了他。”祝对渡厄说,“我仍是巫祝,我的命令你依然得执行。”

    渡厄已经看了羊皮卷的内容,她示意手下放人,大医过去在基础关键穴位点完,暮安静地睡过去了。祝背着暮一步步离开那里,渡厄见此情景示意手下把他送回去,祝拒绝了。

    “七天后的祭台,恭迎巫祝大人。”渡厄的声音在身后回响。

    祝已经忘了他从哪一天的云里观察到了自己的命运,他找到第三本史书,守书的瞎子告诉他,他们的命途别无解法,这是命定的悲哀。祝生来就是为了为鬾阴的十一法则去死,是祭品是悲哀。

    还剩七天,如果生命只剩七天,你会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去做一切想做的事,去做还没做过的事。祝想了很久,暮却依然在考虑如何带他离开。

    最后他们同时转向对方,暮说:“我们一起逃走吧。”

    祝说:“我们去看星星吧。”

    最后两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去最高最远的山上看星星。

    他们看到太阳升起,看着黑色的山被朝霞映红,然后日光热烈,把群山淹没,在正午时分已经看不出山的形状,乍一眼看还以为会是云层起伏。傍晚时分,靛青的天幕下,群山漆黑得只剩下剪影,一轮明月从山间出没,沿着山脊线一点点往上爬。两人停下来,看着月亮到达山顶,又离开山顶。

    他们到了所能到达的最高最远的山,躺在草坪上看星辰,天空很低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星星,又一颗流星落下。

    暮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些,就是秋日的雨,夜里的流星,害得留言四起,害得祝不得不死。于是他又说出了那句话:“我们一起逃走吧。”

    对暮来说,如果他们要杀祝,他只有两个选择,杀了那群愚民或者带祝逃走,前者祝不忍看到,暮便选择后者。可是祝在这件事上,愚钝不堪,他坚持认为,自己的死亡才能让人们安心。

    百年之后祝在整个大路上都被称赞为明主,可是这依然改变不了他死亡的事实。而暮不能理解这样的理想,很多很多年后他才理解,那时他已行将就木。

    祝拒绝了,他们就在那里看了一轮日落、一明月升、一场星起。

    看斜阳余辉如洪,淹没远山如无妄海;又见天边从青色转入靛青,黑色的群山连绵起伏,在天目之下只剩一点剪映,接着是月亮从山间升起,慢慢移动到山顶,离开山顶升入天际;满天星光闪烁,偶有流星闪过,天空很低很低,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后来他们回去了,祝主动走入桑林,火起人走,他的名字传了千秋万代,是为一代明主。

    也是那之后,暮觉醒了他的神遗力,若是再早一些,也许就能做点什么,于是他终日自责,醉舟山水间。

    水窖救了山下的愚民,他长眠在最高的山上,山外依旧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