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陨
九州历998年秋,神武元年。
大魏京都洛阳,皇城大兴殿,文臣武将云集。
这是魏国连灭宋、齐、梁、陈、越五国,一统九州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大殿上,神武皇帝未至,群臣正各自交头接耳。
只因昨夜,一场蔚为壮观的星陨出现在洛阳城上空,斗大的流星带着熊熊尾焰坠落在天际,大地有如白昼,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宰相独孤泓正闭目养神,没有参与群臣的议论。他注意到司礼监的太监,已经进进出出跑了三趟,但皇帝陛下的銮驾还是迟迟未出现。
独孤泓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左侧,钦天监的陈知星也不在,饶是他久在宦海沉浮,心里也不禁有了一丝波澜。
钦天监,观星台上。
大魏国唯一的主宰,神武皇帝杨玄武,正听着身旁一僧一道一儒讲述着什么。
他里面穿着便服,外面披着一件大氅,像是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僧人是洛阳大兴善寺的慧镜禅师,他起身双掌合十,向皇帝说道:
“三百年乱世,民生凋敝,死伤无数,几乎将秦朝积攒了七百多年的九州气运泄漏殆尽。陛下重拾旧山河,虽收拢了七八成,但仍有二三成散于名山大川。”
“而今,这陨星带来的无数道未知气数,坠入茫茫九州,不知又将催生多少英雄豪杰,多少魑魅魍魉!所以,请恕贫僧直言,大魏江山其实并不安定,这些气运是收是放,还请陛下自行定夺,只要有利于天下苍生,我等方外之人自无异议。”
“星陨警兆,大道已变,老僧今日当修书一封送往藏金山,看看三见师兄有何高见。但无论如何,请陛下放心,我大兴善寺始终与大魏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说完,慧镜禅师也不等皇帝有什么回应,直接转身离去。
神武皇帝也不计较慧镜禅师的失礼,禅宗虽源自藏金山白塔寺,但到中原传法也有近千年,尤其是六国纷争时拥有了大量信徒。
这大兴善寺乃是禅宗圣地,慧镜更是禅宗得道高僧,常年闭关参悟至高佛典《菩提子》,就连神武登基都未曾出关,只因昨夜星陨才破关而出,前来见驾。
神武皇帝转头看向那名紫衣道人,问道:“不知清微真人又有何定论?”
景室山清微真人乃当今道门领袖,一身玄功已臻化境。
他昨夜披星赶到洛阳,遇到早已在金水桥等候多时的慧镜禅师,二人便携手到了钦天监,见到了监正陈知星和神武皇帝。
然而,三人一夜奏对,虽各有独到见解,但均未能给出一个令神武皇帝满意的说辞。
这场谈话,似乎从昨晚就开始,也似乎到早上才刚刚进入正题。
刚才佛门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时皇帝点名发问,自然是想看看道门的立场。
清微真人不假思索的回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修道之士向来遵从本心,有时候宁可逆天而行,也要争上一争。贫道不敢言通读三千道藏,但这千年以降,却从未记录有人得道成仙,也未曾听闻有何妖魔乱世。”
“只是,这几百年六国互相征伐,各类典籍遗失损毁不知何几。藏金山历来远离战火,号称藏有经书万卷,说不定真有相关记载。所以贫道也不敢断言,慧镜所谓‘九星连珠之日,万族归来之时’是否真的只是神话传说。”
“若说修行,贫道蹉跎半生,被抬举为执道门牛耳之人,但与人切磋交流也仅凭一口真气,确实没感受到那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灵气,也未寻得那踏入全新境界的契机。”
“不过,天下藏龙卧虎,至少有两个半人,贫道看不透,说不定他们已经走在了的贫道的前面。”
神武皇帝对清微口中的‘两个人’已有揣度,却好奇那‘半个人’是谁,于是问道:“不知真人口中的两个半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清微略作思忖,说道:
“其一便是藏金山的三见圣僧,已经将白塔寺秘传的《往生心经》修炼到了第九重,据说有起死回生之能。”
“其二便是令弟秦王殿下,在沙场养得一身霸道杀伐之气,可说已经达到武人极限。”
“至于那半个人,贫道也不知其来历,只在十年前的太湖上见过一面。那人虽年轻,但无论是内功、轻功,还是兵器、拳脚都有极高造诣。当时我尚能胜他半筹,只因他的心思不在个人修行,倘若如今再遇上,就不一定了。”
神武皇帝见清微也不知道那半个人究竟是谁,又问道:“如果真有灵气,真人觉得他们中哪一位,最有可能踏出这一步?”
清微笑道:“世人皆有自己的机缘,贫道哪敢妄言!”
神武皇帝再次问道:“那真人自己呢?”
清微长叹一声,说道:“贫道被虚名所缚,此生怕是没机会了。”
见神武似乎有些不信,清微指着观星台上已经熄灭的宫灯说道:“与其说那些陨星是神魔妖孽所化,贫道宁愿认为星辰也是有生命的。就如这地上的砖石,是一种与人、动物、草木不同的生命形式。那些陨星也只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就跟这油灯一样,也有油尽灯枯的时候。”
“贫道认为,真正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的,只有天地日月本身。所以,奉劝陛下还是忘记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将眼光放在这大好山河、国计民生上吧!”
清微说完,好似生怕神武皇帝发怒一般,纵身一跃便已消失无踪。
于是,偌大的观星台上,只剩下了神武皇帝和陈知星二人,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陈知星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浑天仪旁的一个软垫上。
他垂着头,似乎因为熬了一晚上,导致精力不济,已经昏昏欲睡。
神武皇帝转了转浑天仪,有些感慨的说道:“知星先生,秦亡后,越国文风最盛,声称汇聚九州文脉。您在越国凤凰书院博览群书,学究天人,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精,怎地今日如此沉默寡言?”
见陈知星还是不说话,神武皇帝笑道:“不会还在因为朕强行请你来洛阳而耿耿于怀吧?据说鱼龙城但凡向你请教,你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朕比鱼龙城差在哪里了?”
陈知星知道再不接话,神武必定生怒,他抬起头,双眼似乎有些迷茫,缓缓说道:“陛下何必跟一个死者置气?老朽只是感觉知道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
“死者,不见得吧?”神武皇帝先是冷笑,然后那笑声中又带上了嘲讽:“不过,国破家亡,抛妻弃子,这种人就算活着,又与死了有何区别呢?”
陈知星没有争辩,而是叹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吧,不知陛下找到了自己的路了吗?想必此时满朝文武都在等着陛下的答案,天下人也在等着陛下给他们一个答案。”
神武皇帝见陈知星反倒向自己发问,语气中已经有了些不快:“先生还是这么悲天悯人!要不您帮朕想想办法,救一救这天下百姓?”
“先贤有云,地灵则人杰。事实上人杰也会让地灵,魏国如今正是蒸蒸日上,洛阳乃九州第一雄城,天下英才无不向往,陛下又何须担心今不如古?”
“天地不仁,只要陛下能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就算那一天真的来了,想必百姓们还是愿意当个饱死鬼吧?”
“先生是觉得朕杞人忧天?”
“陛下认同人定胜天,还是天定胜人?”
神武皇帝哈哈大笑道:
“一人为大,人只要肩膀上能承担自己的责任,就是大人。”
“二人为天,只要有人,就有高下之分,人有出头之日,匹夫血溅三尺。”
“人即是天,天即是人,自胜者胜,胜者自胜。”
“朕虽从草莽中来,先生却不必跟我来名家这一套。”
白发老者一拱手,说道:“陛下果然心中早有定论。往后二十年,钦天监不缺一个糟老头子,老朽还是去江湖中走走吧,去看看这大好山河,也替陛下寻找寻找这些所谓的‘谪星人’!”
神武皇帝拉了拉大氅,正身说道:“先生放心去吧,您是真正的读书人,也是真正的教书人,玄武佩服。”
“无论是列国遗民揭竿而起,四夷入侵,还是天降洪水,地火灭世,抑或是永夜降临,朕又有何惧?”
“朕选择的这条路,如果不去走一走,怎么知道走不通呢?”
说完,神武皇帝蓦地抬起头,似乎感觉到天上的某颗星星,在白日里闪了一闪。
钟鼓齐鸣,神武皇帝身着九龙皇袍,头戴平天冠冕,出现在大殿上。
是日,神武皇帝有诏。
群臣愕然,纷纷劝谏。
有云:天下初定,民心思安,举国疲惫,正当与民休养生息,实不宜再大兴土木,行劳民伤财之举。
有云:纵是百年大计,也当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将有亡国之虞。
有云:祖宗规制,不可轻违。
神武只言:朕能灭他一次,就能灭他第二次!
群臣三呼万岁。
神武诏书通传天下。
诏曰:举国开凿大运河,连通天下九条大江。
诏曰:修缮秦驰道,加固长城。
诏曰:诸蕃从者,厚加礼赐;有不恭命,以兵击之。
诏曰:凡慕我王化者,皆可为大魏子民。
诏曰:南人北迁,南粮北运,南风北调。
诏曰:开科取士。
诏曰:册封独孤珈蓝为大魏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