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求锤
日头逐渐升起来,蓝袍老者一行却没急着去客栈投宿,而是朝着码头不远处的铁匠铺走去。
铁匠铺的门开着,老铁匠光着膀子靠在门框上,铁拐立在门旁。
他拎着一只跟刚才那个大小差不多的酒葫芦,昂首向嘴里灌了几口,直到一滴也不剩了,才随手将葫芦挂在拐杖上,发出当的一声。
也不知他是什么癖好,连酒壶都是铁打的。
“穷酒罐,富油瓶,是谁说的这句话,气死老子了,实在太他爹的有道理了。”他骂骂咧咧地对着蓝衣老者说道:
“老狐狸,好久不见啊,有好酒,就有好剑。”
他故意将剑字念得极重,似乎对方欠了自己不少酒钱,却又死赖着不还一样。
蓝衣老者却不以为意,拿出一枚钱币,轻轻吹了一下,然后放到老铁匠耳旁。
老铁匠的酒意立刻便醒了,他一把抢过钱币,只见比寻常铜钱大了两三分,却薄了不少。钱币黄中带青,非铜非金,不知是用什么金属铸成。
他拿到嘴上一咬,顿时大呼小叫起来:
“蓝湖,你个王八蛋,老子的牙齿都要崩掉了。”
“诶,老头子,你说谁呢!”蓝湖还未有什么反应,蓝玉却忍不住了,要不是那抱算盘的中年男子一把拉住了她,说不定便已朝老铁匠冲了过去。
老铁匠此时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女娃娃,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拉过蓝衣老者说道:
“看不出来嘛,你这老狐狸还能养出这么水灵的孙女,看样子这些年在京城过得很舒坦呀!”
蓝湖指了指那堆在地上的箱子,又指了指老铁匠手中的那枚铜钱,说道:“要酒没有,要钱的话,里面多都是,不过你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
老铁匠顿时两眼发光,一把拉开蓝湖,看着那八个箱子,恨不得立刻打开一验真假。
蓝湖却如影随形般挡在前面,“铁山,老朋友远道而来,都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被唤作铁山的老铁匠讪讪一笑,“里面乱得很,其他人就别进来了,朋来客栈我订好了的,直接去住就行。”
白衣人朝蓝袍老者看了看,抱算盘的中年男人淡淡说道,“这里有我就行。”
白衣人还想坚持,蓝湖挥了挥手,“去吧,这八口箱子留下,其他都运到客栈去。”
“走啊,还等着人家请吃午饭啊?”蓝玉气鼓鼓的朝白衣人说道,率先朝长街走去。很明显又是有什么话不想让他们听见,这一路上她已经见怪不怪,麻木了。
铁山哈哈一笑,抓着箱子上的绳索,一用力便将一口箱子提到了铺子里,还不忘回头叮嘱那白衣年轻人:“对了,记得自己给房钱啊,咱光棍一个,为人粗鲁还是个残废,老婆本不好存啊!”
“多少年了,你这张嘴还是没变,总是那么损。”蓝湖在铺子里左翻右拣,尽是一些菜刀锅铲,锄头镰刀之类的寻常的铁具:
“只是不知道你的手艺有没有变啊!”
铁山将剩下几口箱子提到屋内,噗地一声将箱子上的黑布撕开,轻轻一扭便将铁锁扯断,掀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装满了一样的钱币。
他抓起一把,在手上掂了掂,每个大概一两重,皱着眉说道,“怎么这里面的成色差了这么多?”
“风声太紧,能做到这般地步,已经不错了。”
老铁匠嘿嘿一笑,“能让你这个老狐狸下血本,看来所谋不小啊。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常人可能以为这些只是普通钱币,但铁山心里门清,这一枚小小的钱币,价值不下一两黄金。一口箱子五千枚,这八口箱子,价值四万两黄金,可能大半个蓝家的家底都在这里了。
蓝湖答非所问,“刚才那少年?”
老铁匠一听这话,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这小子呀,我从小看到大,人是挺不错,就是命不好,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长大了稍好点,却留下个肺痨的老毛病,不过那都不是事儿,这小镇的庸医治不好,不还有其他大夫嘛。”
“我本来想收那小子当干儿子的,好把这门手艺传下去,你可别看他那副瘦猴儿样,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还能吃苦,关键是脾气对我的。”
“那小子倒也挺愿意跟我学,可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奶奶的,知道为啥不?”
蓝湖知道老铁匠的脾气,知道不接他的话,对方也会忍不住说出来。
老铁匠拿起一枚钱币,放在铁砧上砰砰的敲着,“其实咱也并不是非要让那小子当干儿子,当个徒弟也不错,撑船打铁卖豆腐,人生三大苦啊,那小子已经够苦了!”
“但那个教书的老穷酸竟然说我铁某人命不够硬,当不了那小子的便宜老爹,非要当的话,必定会被克死。想我铁山一生不知锤了多少破铜烂铁,我的命还不够硬吗?”
“要不是看他对那小子是真心不错,老子非得一锤子敲死他,结果他自己却先死了。这些读书人真是又臭又硬,要不然也不会被皇帝赶到这山旮旯里来。”
“哎,你别说,我现在还突然有点想那老家伙,他跟那些腐儒还真不一样。可惜啊,好人命不长,他死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连找个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
“不过幸好,你知道吗,那小子居然也喝酒,以前一直没发现,并且酒量不错,就是酒品差了点,喝了啥话都不跟我说。”
“因为那些破铜烂铁杀了太多的人,阎王还不得将那些人命都算在你铁山的头上?。”抱着算盘的中年男子突然张嘴说道,听那意思,明显对这老铁匠十分不满。
铁山越说越气,锤子敲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铁砧上火花四溅:“老子只是个打铁的,那些争斗与我何干,这些年我隐姓埋名躲在这破山沟里,天下太平了吗?”
中年男子大怒,“要不是你自作主张,非要去参加那劳什子试剑大会,如何能惹出这么多事情?”
“我每天半夜醒来,那些血流满面的剑庐弟子,总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天下第一铸剑师,这个名头有那么重要吗?”
“师父的遗愿当然重要!我们剑庐弟子就真不如剑阁吗?”铁山将锤子一扔,指着自己的断腿,大声咆哮道:
“你处处忍让换来的是什么,铁树,就没有你的责任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承担这责任,那你就别姓铁了,滚回老家抱娃去吧!”
“我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慷慨地去死!”铁树一把抓住铁山,怒目圆睁,强忍着怒火说道:
“我只是想让大家好好地活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师弟,咱们剑庐弟子已经死得没剩了!”
铁山闻言一个趔趄,重重坐在椅子上,“活着,太累了!”
任谁也不看不出,这位就是十年前在试剑大会上技压全场的练器大师。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丰神俊朗,被誉为最有可能成为一代宗师的天才。
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四十岁,可看起来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也难怪木秀林一直叫他铁大爷。
蓝湖拍了拍铁树的肩膀,“你们两兄弟就不要吵了,十年不见,再大的分歧,再大的火气,也该消消了,眼光得往前看。”
屋里的气氛陷入了僵局,还是铁山打破了沉默:
“继续说正事吧,你们这次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蓝家不知花费了多少代价弄到这些陨铁,还悄悄铸成铜币的样子,更是由家主蓝湖亲自出马,悄然送到了自己面前,若说毫无所求,只怕连三岁小孩儿都骗不了。
蓝湖看了一眼地上的锤子,说道:
“我要炼一个绝密的东西,非雷公锤不可,你看是否可以借我用几天?”
“断无可能!”铁山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铁树见师弟毫不给面子,只得再次开口:
“如果是我借呢?”
“凭你的天资,神雷九锻你现在最多只练到了第七锻,这句话你过二十年再来问吧!”铁山毫不留情。
“我才是师父选定的掌门,雷公锤应该由我保管!”
“师父将雷公锤传给了我。”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发挥不了雷公锤的作用,难道真要让神器蒙尘,继续打这些耕田切菜的东西吗?”
“师父将雷公锤传给了我。”
“师弟,这个小镇已经不安全了,罗网的人指不定已经盯上了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锤子就是个祸星,你保不住的!”
“师父将雷公锤传给了我。”
铁树被怼的哑口无言,将算盘往地上一立:“好说歹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怎么,你还想抢吗?你来抢一个试试!”铁山将锤子从一面刚刚被砸烂的犁铧上拔出来。
“师弟,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个人呢?我要抢的话,还跟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论武功、论心计,你从小到大就没赢过我。”
铁山重重哼了一声,“就因为你这些,你这辈子都突破不了第七锻。”
“好了,我早就说过,你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蓝湖赶紧打断二人。
“铁山兄弟,你看这样行吗,我将图纸给你,你来打造。”
“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必须保证不将这件事泄露哪怕半个字,东西炼好后,图纸必须立马销毁,并且要忘得一干二净。”
“否则谁也保不了你,别说你们剑庐这几个孤魂野鬼,我蓝家上下几百口也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