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打草惊蛇
客栈不少小楼的灯还亮着,开云礼在即,今年的茶商来得尤其的多,而且他们得到消息,今年的拍卖方式与往年有很大的改变。
他们必须抓住最后一个晚上的时间,互相勾兑,拉拢一些实力小,但是数量多的小茶商以作后手,谁也不知道明天的规则会改成什么样。
有小道消息说,在这彩云郡当了十年的郡守即将赴京述职,大概率会被留作京官。
虽说人走茶凉,但人家毕竟还没走,这一次的开云礼规则变动,正是郡守大人亲自定的。
有茶商猜测,或许是觉得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郡守大人想趁着这次机会再捞一笔,毕竟,京都居大不易。
也有人推断,郡守大人舍不得放弃普雨茶这敲门砖,想通过规则牢牢掌控住今后的普雨茶交易,尤其是那记几株千年老茶树的茶权。
一栋独立的小楼里,透过窗花,可以看见两个人影正坐在桌旁推杯换盏。
“同光贤弟,咱们有十几年不见了吧?”
听说话的声音正是蓝湖。
“十四年了,蓝兄依旧这么忽隐忽现,逍遥自在。”
却是傍晚出现在茶厅的中年男子,那个英俊年轻人和彪形大汉则不在屋内。
“说什么逍遥自在,不过是劳碌命罢了!”蓝湖呵呵一笑。
“蓝兄不远千里而来,不会是来找小弟叙旧的吧?”
中年男子和同光,是彩云郡出了名的富商,身家雄厚,却仅有一个儿子和璧。
和氏商行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在京城也有不小的店铺。
蓝湖没接话茬,而是继续寒暄道:
“彩云郡好地方啊,同光兄年过半百,看起来却和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愚兄却不行了,老眼昏花,一身赘肉,走几步都觉得累,真想留在这里养老。”
“你说这曾经人人闻之色变的流放之地,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好像也不是很热啊?”
和同光见蓝湖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搭话,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最后总会图穷匕见。
中原王朝,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几千年,刑不上大夫,除非造反等重罪,流放之刑便是可以加在读书人头上的最高刑法。
既是流刑,对于掌权者而言,流放的地点自然是越偏远越好,图个眼不见心不烦,最好连消息也不要听到。
北方苦寒,曾经是流放的首选之地,然而在经过无数次蛮人南侵之后,中原人总结出一条铁律:流徙之徒不得跨过阴山,否则便是资敌,这是灭九族的重罪。
原来,历次蛮人南下,对中原王朝造成的破坏一次比一次严重,归根结底,是因为蛮人通过那些流放者获得了大量中原的技术知识。
西域是其次之选,然而在丝绸之路打通之后,中原王朝被四方奉为天朝上国,那些被发配的中原高官反而成了西域诸国的座上贵宾,礼遇有加。
于是,密林里毒虫横行、瘴气密布的九州大陆西南部,变成了中原王朝千年以来默认的流放之地,直到长城建成之后仍旧如此。
由于此地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晴雨不定,所以导致气候湿热,山间云雾缭绕,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五颜六色的光景,绚丽如彩虹。
彩云郡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这般文绉绉的名字,自然是出自中原的流徙文人之口。
“据村里的老人说,最近这百十年来,彩云郡的夏天越来越凉爽。”
和同光也只好继续与之寒暄。
“可北方却一年比一年冷,好些被流放的官员,习惯了这里的气候,都不想再重返朝堂。”
说完这句话,蓝湖似乎觉得有些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又喝了一杯酒。
和同光冷哼一声:
“蓝兄是想说小弟,彩云乐,不思京?”
“贤弟言重了,中原繁华不过过眼云烟。这次朝中正在议论讲武堂的事情,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虽说是讨论,实则已成定局。令公子允文允武,同光兄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令郎前途着想才是,彩云郡太小,孩子长大了,你把它按在这小池子里,怎知以后会不会怪你?”
和同光见蓝湖提起自己的儿子,也是语气一缓。
“犬子有几斤几两,小弟心知肚明,这讲武堂的名额,实在是不敢奢望。”
蓝湖见和同光已经有了几分意动。
“愚兄在丞相府谋了份差事,偶尔还能说得上几句话,你要是想通了,可以随时来信一封,令郎学成后一个实打实的校尉是跑不掉的。”
“愚兄知道你好面子,不会去求以前的老兄弟,咱们虽说有些交情,但都是商人,在商言商,只需要明天拍卖会,贤弟高抬贵手,帮衬一番。”
“独孤家也会缺钱?”
和同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你也知道,这些年大事小事挤在一起,圣上花钱如大江泄洪,连宫中的用度都被砍了又砍。丞相也难啊,独孤家虽然看起来权倾朝野,连户部都被称为他家的小金库,但进项虽大,销项也不小。咱们做下属的,只能是能省则省,少给丞相添麻烦就行。”
“多谢蓝兄关照,小弟感激不尽。但事关重大,小弟还需回去认真考量一番,请蓝兄不要介意。”
和同光见蓝湖终于道明了今晚约此小酌的目的,也没急着回复。
“蓝兄一路旅途劳顿,时间也不早了,小弟就不耽搁你休息,这便告辞了。”
蓝湖一路送到楼下。
“贤弟慢走。”
“蓝兄留步。”
两人住的小楼离得不远,各怀心思,回到住处。
“蓝总管,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蓝湖屋内,孟觉施针完毕,在一旁问道。
“只是相互试探罢了,答不答应关系不大,只要他以为咱们看上的是他的钱就行。”
“不会打草惊蛇吗?”
“草莽丛生,不去碰一碰,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蛇呢?草灰蛇线,只要有蛇,咱们就有办法。”
“这和同光,当年只是逐北营中一个负责后勤的粮草官,天策府解散,老兵各回原籍,可能性不大吧?”
“找了这么多年,依然全无踪迹,只能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试试了,或许线索就真的出在这最不可能之人身上呢。非常之人的想法,总是与咱们不同的。”
孟觉不说话,当年的事情,他只是从父亲和几位叔伯口中零零散散得知一些大概。
他看着一脸疲态的蓝湖,当年号称算无遗策的九命狐、玉面飞狐,也只是垂暮老人罢了。
孟觉心中不禁闪过八个字:
时飞运去,英雄迟暮。
咔嚓一声,春雷乍响,西南的天气说变就变,夜雨下的小镇褪去白日的喧嚣,街上早已没了行人。
香樟树下,院子里,木秀林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或许是白日里服了那一大碗药还有一些安眠的作用,今晚上的他不再辗转反侧。
要是以往,听了那说书先生的故事,又经历了铁匠铺那番谈话,本就喜欢琢磨的他就算没有发病,也会将一天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不至于这么早就上了床。
雨越下越大,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少年的床边却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正是不久前出现在百草园里的那一位。
雷声响过,黑衣人见少年睡熟了,才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少年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处。
他感受了一会儿,像是觉得有些疑惑,然后放开手指,过了一小会儿再次把了把脉。
黑衣人起身,拿起床边的黑布长袋,长袋的口子开着,里面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一个圆圆手柄。
他推开窗户,一跃而出,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