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路向阳
田九仍是那一身伙计打扮。
但她此时宁愿自己真的是一个商行小伙计,也不愿再待在这个充满了火药味的房间里。她感觉自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田向阳和赵红菱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圆桌旁,谁也不开口,好像谁先开口便弱了气势。
“四叔,赵姨,你们先喝茶,明天就要返程,我出去看看伙计们行李收拾好没有。”
田九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只得三十六计走为上。
“不行!”
桌边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田向阳尴尬一笑:
“阿九,你看这大半夜的,大家都累了一天,还是让大伙儿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慢慢收拾吧。”
赵红菱也说道:
“对对,赵姨今晚来找田老板谈一笔大生意,总得有个中间人见证一下是吧!”
“那行,你们慢慢谈,我看看星星去。”
田九无奈,提着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端着茶杯来到窗边站定。
只见外面漆黑一片,哪来的星星。
赵红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田老板,今天开云礼上的报价仍然有效,我只需要那法子,而且绝不外传,你再考虑一下?”
“赵老板,别说一百万两白银,就是一千万两,我也不卖!如果你今晚上来就这谈一件事,还是请回吧。”
田向阳斩钉截铁的回道。
赵红菱大怒:“田向阳,你这脑袋是被门夹了吗?要我说多少次,这法子你保不住,你难道真想田家被赶尽杀绝吗?”
田向阳厉声问道:“难道你赵家拿去了就保得住?与虎谋皮,要有命享用才行,赵红菱,你给我清醒一点!那独孤家早看上了我田家的烈酒酿造之法,三番五次暗示我们将这法子低价卖给他手下的酒庄,但是被我拒绝了。”
“不是我们田家想保住配方不卖,也不是嫌他们出价太低,关键是他们欺人太甚,说这配方卖给他们之后,我们就不能再继续酿造,更不能说这配方是我们研究出来的。”
“我们田家世代酿酒,不知花费了多少代人的心血,才得出这独一无二的配方。我宁愿将其公诸于天下,也不愿拱手于人。”
赵红菱又道:“只要你将法子告诉我,我自然有办法让那独孤家的图谋落空!”
田向阳见她信誓旦旦,也抱了一丝希冀:
“你说,什么办法,只要你能说服我,那法子就算送你又如何?我田家的血海深仇,唯一的报仇希望都在这法子上了,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赵红菱却没说什么办法,而是继续劝道:
“我赵家死的人比田家少了吗?田向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一辈子都不晚。只要能过了眼前这一关,后面都可以从长计议。”
“否则,咱们都别回洛阳了,那只是自投罗网。”
田向阳见她不肯透露,又劝自己忍一时之气,可他哪是那种隐忍之人,心烦气乱之下,不禁口不择言:
“从长计议,又是从长计议,我们已经是在绝路上了,哪来的来日方长?我听人说,你们赵家投靠了宫里的贵人,你究竟抱上了谁的大腿?”
“独孤珈蓝?那女人无情起来确实六亲不认,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他亲哥哥翻脸。”
“神武皇帝?这十几年他只会天天斋戒修道,连朝都不想上,会管这些破事?”
“赵红绫,会你不会是傍上那老阉狗了吧?”
“田向阳,你混蛋,你把我赵红菱看成什么人了?”
赵红菱端起茶杯往田向阳脸上一泼,哭着摔门而去。
田向阳站起来想去追,却又坐下,额头狠狠地撞在桌上,心中大呼:
“秦王啊!您到底到哪里去了,这天下已经没了王法了吗?”
田九靠在窗边,眼泪直流。
生意做得再大,一旦入了那些人的耳眼,也就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田赵两家原本通家之好,如今却结下了天大的仇怨。
两个原本情投意合的恋人,如今却恶语相向,就算心里还念着对方,也只能是渐行渐远。
次日凌晨,刚睡着没多久的田九便被田向阳叫醒。
她见田向阳神情凝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睡意顿消。
田向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询问道:
“阿九,四叔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去做?”
田九神情镇定。
“四叔,您说。”
田向阳见侄女丝毫没有慌乱,又问道:
“此事九死一生,你怕不怕?”
“阿九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一无所有,失无可失,还有什么怕的呢?”
“好,这才是咱们田家的种!”
田向阳拿出一个行囊递给田九,嘱咐道:
“咱们这一路,想必都有人盯着的,留我们一命无非也是为了秘方。今天早上,有很多没有买到茶叶的商行都将返程,人多眼杂,你悄悄离队,我已经安排了其他人顶替你,短时间不会被人发现。”
“你往西北方向走,去星罗国,速度快一点应该能赶上昨天那些大雪山的僧人,沿途有个照应。如果没追上也没关系,但无论发生什么,一天也不要停。”
“到了星罗国之后,你再打开包裹里的那封信,自然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这件事你能做到吗?”
田九正色道:“四叔放心,阿九一定办到。”
“你能答应四叔,不到星罗国,绝不打开信封吗?”
田九竖起三指:“阿九发誓,一定到了星罗国才看信,如有违背,永世不得超生!”
“乖孩子!”
田向阳强忍住两行热泪,拍了拍阿九,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田九以被蒙面,止不住抽泣。
她昨天下午就发现田向阳房间的酒坛,变成了大雪山僧人装金沙的箱子,便知他已经蒙着所有人与对方进行了交易。
而晚上与赵红菱的那番争吵,反而更像是他故意演的一场戏,只是不知道赵姨是戏子还是编剧。
她知道,行囊里那封信,十有八九便是酿造烈酒的配方。要不然,仅仅七坛酒如何能换得那三十万两黄金?藏金山就算再有钱,那金沙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想必自己这次前往行罗国,也是交易的一部分,而四叔则带着这些金沙去做那匹夫的最后一怒。
清晨,果然有很多商队一大早便启程。
田九躲在一栋房子后面,看着田氏商行一行匆匆离开了客栈。
朝阳洒在街道的鹅卵石上,熠熠生辉。
走在商队最后面的田向阳,一头白发。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田九跪在地上,向着洛阳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木秀林一早便在江边候着,已经渡了两家商行过河。
他知道昨天有很多商行都颗粒无收,必然集中在这两天打道回府。
田氏商行是第三批到渡口的,少年还在江对面便看见了和氏商行的旗帜,他对开云礼上那位豪爽的田老板颇有好感。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赏钱给了五十个铜板。
木船到了小镇这一侧,木秀林这才发现田向阳的头发竟然一夜之间全白了。
少年心中狐疑,就因为花最高价买了一块牌子吗?不至于啊,他当时可一点没有发现田向阳有什么异常。
与木秀林对接的,是田氏商行的一名管事。
少年本想提醒一句,带这么多箱子走这条小路,并非明智之举,但见对方神情漠然,也就没过问太多,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临时撑船的。
商队开始渡河,木秀林发现那些伙计抬的箱子好像不太对劲,仔细回想了一下,那竟然是开云礼上那帮大雪山僧人当时用来装金沙的。在百草园时他就奇怪,象珠如何从田向阳这里弄到了酒,看来金子多了还真是无所不能。
田向阳一直按着那口大钟上的玄龟,看着滔滔江水,直到商队过完河他才转过身,向少年问道:
“木小哥,这钟有什么说法吗?”
木秀林不禁想起了五年前,青竹先生听到游方道士的评价后回的那四个字,然后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归心似箭”。
“你家先生不是这小镇的人吧?”
田向阳虽然是在发问,但心中好像已经认定了自己的判断。
“不知道。”木秀林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
“也不怕田老板笑话,我至今连先生究竟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现在回想起来,青竹二字都极有可能是只是化名。”
田向阳见少年有些神情郁郁,哈哈一笑,语气异常坚定的说道:
“每个人都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出身并不重要,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那才是最重要的!”
“走吧!”
田向阳大喝一声,先行跳上了木船。
少年只觉得,他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