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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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人从宋后羞名桧,我自坟前愧姓秦(二)

    哪知道秦桧很谦虚。赶紧冲赵榛摆手谦让:“哪里,哪里。殿下谬赞!下官不过拾人牙慧罢了。殿下忘了?下官本是言官。平日,总能了解一些谏言进语。所说的,不过是朝中大臣们的公论。”

    赵榛听他方才一番话颇有见解。不管它出处,难免又赞颂了几句。

    得到赵榛的赞许,秦桧似乎高兴了不少。一改方才的谨慎,调门提高了:“再者,依下官看来,折彦质亲自驻守汜水,也有几分不得已而为之。”

    “哦?为何如此说?”

    “殿下有所不知。这几天,朝中参奏折彦质的折子如潮水一般。殿下想必有所耳闻,粘罕在侵取隆德府(今山西长治)后,重兵围攻泽州(今山西晋城)。折彦质为河东河北宣抚副史,率十五万大军北上救援。岂料到他未战而溃?与金寇未经一战,大军溃散,奔逃到黄河南岸。如今,河东只留泽州一座孤城。折彦质统兵无方,指挥不力。致河东局面再也无法收拾,满朝愤然。已有大臣上书,请斩折彦质。如果不是官家力排众议保他,只怕……”

    秦桧顿了顿。

    “故下官猜测,折彦质目下别无他法。只有身先士卒,全力阻挡金寇渡河,才能将功赎罪。避免祸端。”

    秦桧提到群臣参奏折彦质一事,赵榛不清楚。但他又提及目前战争形势,赵榛却洞若观火。

    粘罕的西路军,沿着河东即太行山西一线,一路攻城拔寨。泽州是兵出太行的最后一道雄城。金军如果不攻下来,将危及南下的粮道。粘罕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此城势在必得。对宋朝来说,也是这般道理。一旦泽州有失,河东尽在金人掌握之中。所以,赵桓拼拼凑凑十几万人马交给折彦质,意正在此处。

    可惜,庙堂之上既不懂兵,也不识人。武断地认为金人乃蛮夷,未经开化,有勇无谋。现实却是,金人不仅凶残,而且狡猾。天生战争天赋,战争艺术炉火纯青。在战略意图上,金人之所以围攻泽州,既要清理南下的障碍,又要消灭北宋有生力量。一石二鸟。故金军对泽州围而不打,示宋以弱。希冀围城打援,一点点吞灭宋朝实力。

    年初,李纲领命率兵支援太原,最终兵败。实则正是金军贯彻此战争意图所致。宋军不知不觉中,堕入金人的圈套。

    这些天,赵榛始终研究宋金之间战争,有所体悟。可惜,阖朝上下、文武百官,没有一人真正关心此事。如此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却被当作党同伐异的手段,成为罢黜流放李纲的借口。

    此次,金人说不得又是故技重施。可惜,昏庸的赵桓率领无能的中枢大臣仍无察觉。

    “唉……”

    想到这,赵榛不由地轻叹。

    秦桧以为自己打动了赵榛。眉宇间,忍不住飞扬几下。又赶紧屏住内心得意,隐去脸上自得之色。继续道:“折彦质如果守住黄河,不过是以功抵罪。弥补之前救援不力罪责。如果守不住,此生便如此了。能保得性命亦算侥幸。”

    赵榛点点头,对秦桧的判断表示认可。

    这也不算什么玄妙的事。成王败寇。俗世向来以结果论英雄。

    秦桧见赵榛始终未反对自己,似乎有所触动。思虑了片刻,鼓足勇气道:“殿下,下官有一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见赵榛应允,秦桧勒马挤到风追雪边上。风追雪不喜欢被挤在身旁,一甩脖子,打了个响鼻。露出大牙,想咬秦桧的马。赵榛急忙扯住缰绳驭住风追雪。秦桧的马也是雄俊大马。两马并排,在气势上丝毫不输于风追雪。

    秦桧骑在马上,似乎比赵榛高了小半个头。斜抵着眉眼,对赵榛小声道:“殿下,李宣抚的大营在北边的滑州(今河南滑县)。殿下如果意在军营中盘恒几日,不如去李宣抚的营中!”

    秦桧口中的李宣抚,即河东河北宣抚正史李回。相比之下,折彦质不过是副史。此时,折彦质领兵在西,地域粘罕。李回领兵在东,抵御斡离不。

    赵榛好奇地问:“秦大人,缘何提此建议?”

    秦桧话既已说出口了,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那样总不甚讨好。索性直爽地说道:“殿下,李宣抚身为宣抚正史,军中防备更加森严。况且,折彦质大营已在前线。而金寇东路军目前尚在开德府附近。东路黄河两岸,都在李宣抚控制之下,转圜余地大。下官以为,殿下千金之躯,到李宣抚营中更加妥当。再说,那边去斡离不营恰顺路。殿下往那边去,正好两全其美。”

    赵榛有意忽略他后面的话,故作戏谑道:“莫非秦大人担心个人安危?”

    秦桧的本意不在此处。见赵榛误解自己一番好意,心头突然腾起一股怒意。不过,立即压制了下去。仍旧耐住性子,为赵榛解释。

    “秦某受官家之重托,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哪会考虑个人安危这些须小事?所虑的,唯殿下之安危以及出使的大事,不可遭受耽搁,其余都不在下官思虑之中。殿下如果不信,下官尽管随殿下去折彦质军中,绝无半个不字。”激动之下,忘了再提去李回营。

    赵榛意在折彦质。怕半途出幺蛾子,影响去折彦质军中。听秦桧这么一说,知道乃是他临时起意,别无他意。于是,用马鞭挠了挠秦桧马的鬃毛,宽慰道:“本王说笑的,秦副史莫要见怪。因为出发前本王已经确定好了行程。去各个军中看看。先去西边折彦质大营,再去李回大营。如此了解军情,到了斡离不营也好作打算。别无其他意思。现在更改不大方便。朝令夕改,怕难以服众。秦大人一番好意本王心领了。如果事有突然,会记住秦大人提醒之言。秦大人大可放心。”

    赵榛这么说,秦桧心中好受了很多。一番推心置腹之言:“其实,下官提此建议,还有一层考虑,为殿下考虑!折彦质乃戴罪之人,此类人,殿下还是敬而远之,少近身为好。李宣抚勤勉尽责,并无大错,是值得信赖及依靠的。”

    赵榛与秦桧相识不过数面。尽管赵榛透过历史对秦桧了若指掌,但既有的记忆里想不出自己与他有什么深入交流之处。论交情,两人不过同殿为臣,似乎没有好到这个地步。怎么如此推心置腹?

    交浅而言深。这个忌讳,他堂堂一个御史中丞不清楚?一时之间,赵榛摸不准秦桧真实意图。于是,哈哈一笑道:“秦大人,本王乃宗室。我朝历来不允许宗室交游大臣,更何况交接将帅呢?去折彦质军中,就算哪天要去李回军中,都是顺路歇脚之地。管他什么戴罪不戴罪、勤勉不勤勉的?秦大人似乎替本王多虑了。”

    “是,是,下官本意乃担忧殿下安全,没有其他意思。”

    秦桧似乎对赵榛的大帽子毫不在意,嘴中解释。嘴角却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如非有意端详,很难察觉。

    二人一会儿一前一后,一会儿并排而行。在外人看来,一直聊得热火朝天。随从或前或后,或回头或驻足。时时关注这两个大官儿的动向。

    朱大泰与田垚同行,跟在队伍后面。

    田垚驭术有限。上身僵硬,两腿绷得紧紧的。身子随马上下颠簸。朱大泰在他身旁,随时帮他调整坐姿。朱大泰再次帮他踢正马镫后,小声道:“田先生,这秦副史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论年纪,田垚不过青少年,比朱大泰年轻不少。但是,朱大泰似乎对田垚尊敬有加。

    田垚一愣,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从哪看出来的?”

    “你看咱王爷对他好像讨嫌得很!王爷看不上的人,能是个好人?”

    赵榛所作所为,田垚看在眼里。由不得不信朱大泰的见解。

    想了想,让朱大泰靠近一些。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秦副史身厚头圆,乃天生富贵之人。不过,我观他两眼赤白纱侵。嗯……此谓顽固倔强之相。只怕眼中不好容人。如为言官,正恰得其所。可是,他已经位列御史台首。将来保不准入阁拜相,忝为宰执序列。却不知到那时,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