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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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西去宣抚营(一)

    “哎呀,果然田先生有文化!”朱大泰由衷地赞道。

    “田先生精通相人之术。我对这秦副史恰有此感受,正被田先生说到心坎上。”

    激动之下,朱大泰重重地拍了一下田垚肩膀。把小拇指勾出来,比划给田垚看。

    “这个秦副史,眼中既然容不下人,还得在王爷面前低声下气,委屈自己!唉,我老朱受不了这委屈!”

    田垚本就骑得不怎么稳当。被朱大泰一巴掌几乎拍下马。惊悚之余,赶紧抱住马脖子,伏在马背上。

    秦栯在旁边听到两人动静,催马过来询问。

    朱大泰冲着秦桧的背影,挤挤眼睛。笑道:“没事,没事。我和田先生打赌,王爷的风追雪和秦副史的马哪个更雄俊。”

    田垚已经直起了身子。

    秦栯见二人无事,自然放心了。索性三人并排同行。

    走了几步,秦栯忍不住感叹:“我这本家哥哥,如此年纪位及三公之列。真是我老秦家的楷模。哥哥为人谦逊,对我这个不成器弟弟,不以为忤。刚才,倾心教了我许多道理。这器量,这才学,这为人处世之道,值得我辈学习!”

    他对秦桧的感受,与朱大泰、田垚迥异。朱大泰猜他仍沉浸在本家相认的喜悦中。不想搅了他的兴致,按捺住冲动。拍马上前,跟在赵榛身后。

    道路向北。

    沿途,百姓南下逃难。不绝于目。

    偶尔几匹军马从身边奔过。马匹踩踏多了,积雪慢慢融化。黑色的泥土,翻出地面。道路泥泞。但是,与昨日刚下雪时,道路湿滑相比,好走一些。一行人速度无形中快上几分。

    远远地,听到阵阵号角声。隐隐间,可以看到旗帜、人影攒动。

    朱大泰提醒道:“殿下,前方怕是驻扎了军营?”

    果不其然,半里地后,四周一字摆着数十顶军帐。挡住了视线。路当中,摆着层层拒马、鹿砦。把道路分成进出两个口子。有士兵把守在路障两旁。

    赵榛已经让人撤去出使的旗牌。士兵不明就里。其中一个小头头得报,上前挥手拦住,不让众人前行:“李大帅有令,无论官民,验明身份才能通过。请各位大人下马查验后再行。”

    朱大泰闻言,怒不可遏。从马上跳下来,举着鞭子骂道:“查甚么查?查个逑!不睁开狗眼看看爷爷是什么人?狗胆包天敢查爷爷!”

    那个时代,特权思想严重。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命令归命令,无不看人下菜。便有要求,因时、因地、因人,差异化执行。所以,朱大泰的表现,众人不以为异。唯独,赵榛心里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已经能忍住,故未出声。

    小头头毫不畏惧。显然见识过场面。急忙后退一步,躲开朱大泰的鞭子。躬身禀报,语气不卑不亢:“诸位大人身份显贵,小的这点眼力劲还没有?但是,小的军命在身,不敢不做。请诸位大人见谅。”

    未等赵榛有所表示,秦桧在马上和声细语地问:“你们当值的指挥是谁?唤他出来见本官。”

    小头头见秦桧紫衣大马,知道是朝廷一等一的大官。不敢怠慢。秦桧和颜悦色,他急忙恭谨地领命。抱着拳,一路退到拒马后面,才转身而去。

    此时,南北出入之人被堵在进出口。士兵号令不通,只能由着人群围作一团。

    不一会,一个全副披挂的将领随着小头头急匆匆赶来。将领拨开人群,在拒马后方略微缓步,端详片刻。随即大步上前,双拳一抱。铁质的护臂与束甲相撞。咔咔作响,有些气势。声音洪亮地冲秦桧拜道:“见过大人!”

    秦桧早将鱼符准备好。此时,在马上举起来,搁自己眼前晃了晃,又收了起来。懒洋洋道:“我乃御史,奉官家之命,巡视河东河北大营。你叫什么?”

    依秦桧的身份,此时用不着他亲自出头露面。不过,是他开口找的人,自然由他来问。

    这个将领二十过半的样子。身着全副黑漆山字甲。头上凤翅兜鍪,腰中鬼脸芴带,脚下云头足胫。一应俱全,标准的武将打扮。赵榛认识这是西军的装束。在服饰色彩上,陕西军似乎与河南河东军喜用金色红色不同,喜用深色黑色。老秦人在秦朝时尚黑色,莫非一直流传了下来?

    将领禀道:“大人,卑职乃李抚使帐下营副指挥使姚信仲。奉抚使之命,在此地查验往来军民的官凭文书。”

    赵榛看着他。他这一番穿戴价值不菲。猜测此人家境定然不错。又见他不过是个营副指挥使。暗度此人或只是家有资财,而非世家之后。

    北宋兵制,禁军编制为厢、军、营、都四级。厢辖十军,军辖五营,营辖五都,每都一百人。营指挥,实为宋代最低层级的禁军建制。如此算来,姚信仲不过区区千户。千户还算不上,充其量半个千户。而他这个年纪,如果略有家世,要么身在军枢要害部门,要么独领一军。而非仍身在基层,做着大宋最低级武官序列的副职。

    秦桧不等他说完,大声喝道:“本官皇命在身,你已验了本官官符,还不赶紧放行?”

    姚信仲抬身看了看众人。又认真地看了看赵榛。不假思索,右手一抬。毫不犹豫地让值守士兵驱散围观人群,把障碍搬开让路。那个小头头见姚信仲没有查验便要放行,急着跳出去拦住众人。被姚信仲一把扯住后领,拽到身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朱大泰嘴里哼了一声。当仁不让地牵上赵榛的马,又牵着自己的马。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

    秦桧有意落在队伍最后。

    等赵榛等人进到营帐后方,看不见了,招手把姚信仲叫过来。

    秦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微笑道:“看在你识时务份上,本官送你一份造化。这是本官写给李签院,嗯……便是李抚使的一封信。本官本要顺路去看他。现在,因为陪着大官人脱不开身。以书信略表问候。你替本官送了这封信。李抚使如何封赏,就看你个人临机应变。想来,不会两手落空。”

    “谢大人恩遇!”

    姚信仲大喜。一抱拳,铁甲嘎嘎作声。赶紧接过书信,退在路旁。等候他离去。

    秦桧身影隐没在军帐后面。小头头在姚信仲身后不满地嘟囔:“姚指挥,李大帅有令人人都要检查,一个不能漏过。眼下,两军大战在即,奸细众多。来无踪,去无影。尤其从南边往北去的,尤其要严查。”

    姚信仲不耐烦地回过头。掴起指节,在他头上狠狠地拷了一下:“尤其什么?看不出他们是什么人物?我用你教?刚才说话大人,只怕与李抚使同起同坐。中间那个公子,恐怕更不得了。没个眼力劲!给你穿身军皮,手里有点拦路封道鼻屎大的权力,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姓甚名谁了?”

    小头头被姚信仲一掴子掴在额头上。掴得生疼。赶紧抱住头,躲到一边。想到自己恪尽职守落得这个下场,一时间有些委屈。肩膀忍不住耸动起来。

    手下一个小兵见姚信仲走了,赶紧安慰道:“鲍都头,咱们是关中兵,不过是客军。上头让咱干啥咱干啥。河南又非咱们家乡,甚个保境安民?那是朝中大官的职责。战火没烧到关中,得过且过,得过且过。何必和他们较真呢?”旁边几个小兵,一起点头称是。纷纷哄起鲍都头。

    姚信仲走在前方,轻轻抚摸着掌中的信笺。他只顾着回味秦桧刚才那番话。身后一行人,议论纷纷。他一句也没听进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