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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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西去宣抚营(二)

    一座大城,横卧南边,是郑州。

    赵榛与众人顾不上进城,从北边官道疾过。自过了京郊盘查的军帐,他们一路向西。顾着赶路,丝毫没有停留。

    官道,用蒸熟的黄土混合着糯米黏汁等不同物质,反复压实而成。路基十分紧实。与汴京城外人来人往不同,这一路,行人明多。

    路面上,积雪尚未遭遇踩踏。路下几寸,是坚硬的黄土层。马跑起来,阻碍不大。一行人骑的都是良驹。期间,为了照顾田垚几人不善骑术。行小半个时辰,便聚拢一次。前头的人候好后头的人,齐了继续行路。因此,耽误了一些辰光。不过,众人行进速度仍可维持在一个时辰六七十里地。两个时辰不到,已经自汴京抵达郑州郊外。

    天已过午后。一轮白日,高挂头顶。

    一阵狂奔以后,赵榛在马上大汗淋漓。呼吸粗重。

    前方是座桥,桥头修了草亭,遮风挡雨。

    赵榛道:“就在那里歇歇脚。”除了朱大泰、沈汉几人,个性悍勇,能回禀称好。其他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无力地扯住缰绳,将马停下来。伏在马上,等缓过劲来。

    赵榛坐在草亭里。秦桧拿着锦帕,在擦身上的冷汗。于是,笑了笑。别过头,任凭寒风拂面。

    官道凌河而过。道路两旁,每隔几米种植着参天大树。高大笔直。枝头积挂霜雪,如同冰盔雪甲的战士一般,雄伟挺拔。河床蜿蜒,向东南方流去。穿过几个村庄,远远地,与郑州城池汇交在一处。河岸旁,三三两两的大柳树。枝条在北风中飞舞。河面上结着冰。阳光下,折射着光芒。但是,冰下河流未断。“哗哗”的流水声,充斥耳蜗。河的两边是无垠的田地。不少田中还堆集着秋收的草垛。头顶积雪。时不时,土狗从草垛中钻出来。提醒着众人,这里虽然行人不多,但并非了无人迹的荒郊野岭。而是人烟稠密的京畿之地。只是,战争在即,城外百姓都到城中避难。郊外人烟稀少。

    赵榛看着偶尔过去的行人。华义自告奋勇去粘罕的军营。不知路上有没有留下他的蛛丝马迹。自己得把握行进的速度,避免与他相遇。难免会被秦发现端倪。

    不过,一路行来。迎面而来的路人多,同向而行的,只有零星的军士驿马,再无他人。华义要么另走他途,要么已经远远地将自己抛在脑后。很难再碰到。

    秦桧将汗水擦拭干净。见赵榛极目远眺,拜请以后,坐在他身旁。陪着赵榛看了一会风景,才道:“殿下,西辅的地势逐渐崎岖。那边,便是嵩山。”

    赵榛随着他的手指,向西边看过去。地平线上,大大小小、线条各异的山丘隆起。照他这么说,那些就是嵩山的余脉。沿这一条山脉,往北与黄河交接之处就是汜水。赵榛估摸一下方位,正在众人的西北方向。于是道:“以我们的速度,至迟一个半时辰,天还未晚时,便可到汜水。”

    秦桧点点头。

    秦栯坐在秦桧身旁,自嘲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一路骑马过来,殿下与哥哥谈笑风生,而我这骨头架子却被抖落散了。真怕驾驭不住,拖了大家的后腿。”

    秦桧拍了拍他的肩膀:“凡事在于多历练。想我之前也不擅长骑马。这两年,公事繁忙。为节省时间,不得不多乘马。乘着乘着,骑术日渐提高。一般的行马,就不在话下了。”

    “哥哥教诲的是。殿下天资聪颖,不教而会。哥哥后天勤奋刻苦,故能日日精进。弟弟天性驽钝,正应效仿哥哥。砥砺磨练,以成累日之功。”

    秦桧摸着粗糙的下巴,含笑看着他,不断点头。

    赵榛对他两兄弟的家话不感兴趣。站起来,活动几下筋骨。

    太阳的照射之下,雪地非常刺眼。赵榛不自觉地手搭起凉棚。眯起眼睛,四下张望。西边,一大队人马突入眼帘中。前头,有人打着旗帜。但是,看不太清楚。只能大略辨认出,队伍中有人骑马,有人乘车,还有人坐轿。前后两队官兵,甲胄齐全。持兵执锐,巡逻前进。俨然大官出巡的派头。

    朱大泰与沈汉及侍卫干净纵马过河。立在桥西头道路当中。

    那边一行人自然看到朱大泰几人的举动。一起停下了脚步。队伍中,跃出两马,奔到桥前。与朱大泰在马上彼此问候了两声。

    朱大泰下马,转身回到亭前禀报:“王爷,前方来人,说是自金营中返回的使节。问我们是何身份。”

    赵榛心中一惊,暗想莫非是他?

    终究不动声色地对朱大泰道:“据实回答。就说本王与秦大人奉旨出使金营。”说完,赵榛亦不敢怠慢。整了整衣领,走出亭子。

    朱大泰刚通报好,那边一马疾奔复命。

    轿子旁一人,骑在骏马上。闻言,立即下马。与此同时,轿中人也从里面掀开帘子。两人一前一后趋步赶来。

    赵榛与秦桧起先不知道来者何人。本想缓缓地迎过去。见对面来人步伐恭谨有礼,两人对视一眼。于是,等在原地,不再上前迎接。

    那边两人身形近了,秦桧惊道:“呀!怎么是他?”

    未等赵榛问清是谁,两人已经过了桥。来到赵榛跟前。领先一人,与秦桧差不多公服打扮。红袍紫衣。冲着赵榛深躬作揖拜道:“下官刑部尚书王云,参见信王殿下。”起身后,又冲着秦桧抱拳一礼:“秦大人,别来无恙。”

    后面一人,内穿深色鱼鳞软甲,外面罩着红衣。幞头垂脚折向后方,像个半圆的翅膀。从帽子顶部,露出两个尖儿。紧随其后也深拜:“下官河东河北宣抚副使折彦质,参见殿下,拜见秦中丞。”

    赵榛闻言,大吃一惊。折彦质?不就是自己即刻想见的人物?

    突然在此相遇,赵榛毫无思想准备。他预想了多幅寻见折彦质的画面。唯独没想到两人会在半路上不期而遇。可谓世事变化,一点都由不得人。至于王云,赵榛听过其名。但是,对他不感兴趣。丝毫未放在心上。王云的官阶在折彦质之上,故而拜在面前。

    赵榛来不及细细打量折彦质。一瞥之下,只见他长髯及胸,极为飘逸。印象深刻。赶紧冲两人一抬手:“二位大人免礼。”实际上,此话乃说给折彦质听的,王云只是陪衬罢了。

    秦桧一把握住王云的手。惊讶地问道:“王大人,你不是往斡离不军中去了?怎么自西边过来?”

    王云脸色微变。赶紧摇头叹道:“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呐。”

    秦桧何等人物?王云神色细微变化,悉数落在眼底。装作未看到,转头询问赵榛:“殿下,既在此地与王大人、折大人相遇,不如到亭中稍歇,再作打算?”

    赵榛欣然首肯。对折彦质笑容可掬,顺带抬举一下王云。

    众人坐下来,一聊才知道。王云已经在斡离不军中,与金人谈好了和谈的条件。又辗转到粘罕军中,了解清楚底细。这才南渡黄河,从折彦质辖区返回汴京。折彦质为保护钦差大臣,安排麾下护送,并亲自一路相随到郑州。

    秦桧有些不解:“王大人,你前次不是差李裕回禀朝廷,金寇此番出兵索求的乃是五辂之乘。并要康王代朝廷立定和议。金寇便可退兵么?”

    王云神色复杂。环顾了一下四周。亭中只有赵榛、秦桧、折彦质以及自己四人。还有一人候在亭外,是出行的副使李裕。由于官资不够,未让他进到亭子里。其他随从,都在亭子以外一丈开外的地方。警戒修整,不得靠近。王云将手掌张开,虎口搭在上唇处。小心道:“上次?上次……金人乃假和谈!”

    几人坐定时,赵榛拉着折彦质坐在自己身边。右手是秦桧,秦桧的右边是王云。赵榛与王云中间,隔着秦桧。此时,赵榛听到康王二字,不免探身看了看王云。不知王云将作何回答。听王云提及金人是假和谈,正与赵榛不谋而合。忍不住点了点头。

    秦桧用手指戳了戳王云的肩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王大人,你之前一句话,康王只好屈尊俯就,北使金营。现在,又说是假和谈?幸亏康王洞察先机,临事决断,半途而返。否则,可就身涉险地,为金人所滞困!”

    王云表情极其尴尬。用大袖子遮了遮鼻下:“嘿,本官只求尽到使节职责,不敢有所保留。金人如何说,本官一概据实上报。不敢有丝毫隐瞒。至于决断大事,自有官家与明堂做主。”

    秦桧调侃道:“王大人,你可知?康王出使金营,半道而回。累及信王与我,又得再去金营一趟。这苦差事,都因你而起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