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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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东去陈桥(二)

    众人正要往码头外走去,却见一群军士急匆匆地赶来。

    当中一人,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来到众人跟前,纳头便拜:“卑职参见王爷、中丞大人。”浑然不顾军装在身,不用行此大礼。

    等他起身时,赵榛一看,不正是那日在汴京北郊外设营盘查的副指挥姚信仲?那日,看他模样自然不知自己一行人的身份,却不清楚他今天如何知晓的。

    秦桧显然记着他,亲切地招呼道:“姚指挥,别来无恙啊。何时从南岸调到北岸?”

    姚信仲恭谨地回答:“禀中丞大人,卑职那日送别诸位大人后,被调到李抚使的亲军营,正在此地值守。刚才车船指挥禀报,王爷与大人从汜水大营过来,卑职特前来迎接……”

    秦桧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眼神亲密不少:“阔别不过几日,姚指挥已经调到李抚使的亲军营?可喜可贺啊。”

    赵榛突然问道:“李宣抚驻所滑州。你既为李宣抚的亲军指挥,怎么会在此地?”

    秦桧亦想到这茬:“既然是亲军营,怎能离开大帅府?有何差遣在身?”

    “禀王爷、中丞大人,目下宣抚大人正在陈桥驿,卑职已经着人禀告了大人。想来报信之人此刻已到了中军大帐,宣抚大人片刻即将赶来。”

    “哦?”

    赵榛和秦桧都颇感意外。

    秦桧急忙问道:“所为何事?莫不是……金人已经取下了开德府,到了滑州那边?”

    赵榛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关切地望向姚信仲。

    河北之地不同于河东。其作为华北大平原的重要部分,地形极为开阔平坦。适合骑兵驰骋。来去如风。从地理上看,中山府、河间府临近宋金边界线,此时尚在宋朝人手里。开德府北边磁州(今河北邯郸)、相州、北京大名府也仍然掌握在宋军手中。金军绕开这些北部城池,深入南下,正是利用宋朝地势上的不足,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性,横冲直撞。

    秦桧这一说法确有可能。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禀中丞,目前金军仍在开德府周围肆虐。滑州无虞。”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抚使因为护送贵人过境,目下陪在陈桥。卑职遵照抚使大人之命,在此警卫防备,便碰到了王爷与中丞大人一行。”

    赵榛知晓了原因。突然,心念一动,问道:“贵人?是何方贵人?”

    “禀王爷,是康王殿下。”

    赵榛已经猜出了一二。闻之,微微点头。

    他的计划里,原本主要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收拢汴京城里的部监官员、能工巧匠以及器械图纸,这是首要之事。连番谋划之后,这些人员现在已经举家陆陆续续去了襄阳。

    中途,他见事有间隙,走了一步险棋,夜里刺杀郭京。此事功亏一篑。

    后来有感于百姓流离失所,受苦于战争,又多出一件事。增派沈星、华义两人投书粘罕与斡离不。目下此事是何进展,他不得而知,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原本的第二件事,依目前看来,已是第四桩事,即他要在靖康之变前会见两人。头一人折彦质。第二人就是自己这个时代的哥哥康王赵构。

    赵榛自认这两人对他下一步行动极为重要。折彦质为西军统率,目前又掌握兵权。北宋灭亡以后,折彦质成了战争失利的替罪羊。被贬黜至海南,终生不再受用。一代名将,空负文武才学,抱憾离世。赵榛根据这些历史知识,知晓折彦质的未来际遇。认为他可以为己说服,辅佐自己重新成就一番伟业。所以,此人是赵榛需要用心招揽的大材。

    而康王赵构,他却另有打算。

    赵构出使金军,半道而返。赵榛的消息渠道有限,无法得知他精确的行踪路线。这些天,他盘算的便是如何先找到康王。根据历史线索,他估摸着赵构在滑州附近。所以,秦桧建议他到李回的军营,他未拒绝。便是准备到滑州后,看情势再定。想不到在此不期而遇。

    想到这,赵榛故作惊喜道:“九兄亦在此地?如此甚好,有些时日未与王兄相叙,想念得很!”

    秦桧心中亦一阵开心。一是他与李回交好,能见到挚友,发自内心地开心。二是眼前这信王拒绝了自己一番好意,不愿留在陈桥。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算下来还是自己占了上风。人不留人天留人。他不留也得留下来。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当即乐呵呵地说道:“我与李大人很久未见了,想念得很。殿下,咱们这就出发?”

    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姚信仲在前面带路。众人骑在马上,任由士兵们牵着缰绳,一路相随。

    出了码头,沿途都是军兵营帐。过往士兵,见大帅的亲军引路,知道来的不是一般人物。未等吆喝,一个个自觉地避到一旁。

    前一截路,路面泥泞。虽然路面上铺了碎石炭渣,但是属于临时铺盖上去的。踩踏之下,石炭底下的泥土被挤压上来。黑乎乎的路面,显得肮脏不堪。走了一会儿,转到青石砖路上,观感方有所好转。

    这陈桥驿原本是个渡口,属于交通要冲。所以,在渡口基础上形成了驿站。渐渐地又汇聚成个集镇。

    一路上鲜见百姓,都是军兵。想来战事在即,百姓们都逃离走了。路边有些店面勉强支着门头,做些士兵的生意。

    但是,赵榛觉得没有汜水村那种热闹。绝大多数的街铺房舍因为人走楼空,被军士们占了下来,作为驻扎之地。赵榛几位随从在二郎神祠前听过赵榛“风可进、雨可进、君王不可进”的论述。此时,看到这些情景,无不觉得有些碍眼。

    特别是夏言。那日,他在祠前与赵榛进行过深入地互动,感慨最深。他骑在马上,指着民房中进进出出的军士,对左右的田垚、杨越说道:“未得主人允许,擅自闯入他的屋中。这是陋习!不知何时能革除?”

    田垚笑着道:“夏大人是刑部郎官,掌管着国家律令制度。移风易俗之事,如无法令支持,岂能有所突破?夏大人正好顺势而为,健全法令,革除军中陋习。”

    夏言明白他所说之理。不过,嘴上谦虚道:“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员外郎,算什么玩意?田教授不要取笑啦。再说,这些是军事,按理应由枢密院管辖,不归刑部管理。”

    田垚挠了挠头皮。制度上的事情他不甚明白。但是,既已说出口的话,不能由着人堵住。便反问道:“事关百姓之事,当不应考虑军民、官民差别。得一视同仁,一体平等处置。不是吗?”

    夏言心里清楚他的动机。细细一琢磨,觉得他的话非常有道理。看似信口而来,却暗含深刻的道理,不由地点头认可。联想到赵榛的种种思想做派,夏言的内心突然涌起莫大的期待与冲动。

    杨越只顾着陪着笑,照例不多发言。

    几人在队伍后方窃窃私语,赵榛与秦桧走在队伍前列,一概听不见。二人各有心事,只管勒马行路,互相无话,冷清得很。

    姚信仲突然停住脚步。牵绳的小兵急忙拉住缰绳,喝住马。赵榛一行人等在原地。原来前方浩浩荡荡出现了一队人马。

    姚信仲快步上前探视。旋即,回身禀报:“王爷、中丞大人,抚使大人亲自迎接过来。”

    未等赵榛有所回应,秦桧已经撅起大屁股下了马。走到赵榛跟前,笑嘻嘻地说道:“殿下,李抚使亲来迎接,我等不能怠慢了他。理应上去迎一迎。”生怕赵榛又会拒绝自己,眼巴巴地抬起胳膊便准备伺候他下马。

    李回这个人,赵榛记忆里有些印象。此人似乎是签书枢密院,位在知枢密院冯澥、同知枢密院孙傅之下,算是枢密院三号人物。他统率河东河北大营,却是以京官身份外领大军。相比之下,折彦质虽然是副使,但出自边关。二人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此人在朝中盘根错节,势力雄厚,不能轻易得罪。

    想到这,赵榛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笑着婉拒秦桧殷勤的双手,从马上一跃而下。秦桧在他身后,指间冒汗,在袖中不停地捻着。心中暗自庆幸赵榛未真要他出手搀扶。

    那边一行人都下了马。当先一人,快步如风。与身边众人红紫衣饰不同,他一身白衣锦袍,非常显眼。还未走到跟前,已经高声问候起来:“十四哥来啦?王兄看你来咯。”

    赵榛已经迎到前边。见此人体态样貌与自己有些相似,知道乃九哥康王赵构无疑。

    赵构头束金冠,插着玉簪。肤色白净,鬓角发梢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极显养尊处优之相。虽然身着白色锦衣,但是胸口、四摆绣着金灿灿的四爪龙蟒,尊贵无比。腰中系着清澄碧绿的方团玉带,足蹬黑革四饰靴。若论样貌气象,赵榛认为,自己这个九哥气度比大哥赵桓胜上几分。想想也不吃惊。赵构南渡以后,虽然做的是半壁江山的皇帝,但也算名正言顺的皇帝。没有些能耐与手段,怎么于乱世之中整合再起,支撑起偌大的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