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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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南熏门郭京

    却说赵榛因宣化门外不堪拥挤,索性不辞而别,去找艾家。

    过了一袋烟功夫,又见他们原本立足的地方,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人。这几人费力地挤过人群,经过盘查后上了宣化门墙上,又沿着城墙往西行了几里地。城墙上士兵林立,无人阻拦他们。

    几人很快到了南熏门城楼下,停下脚步。城楼东侧一处小门守着几个道士,双手攥着剑,背在身后。道士们见到这几人也未盘问,任凭他们进了小门。几人经门后幽暗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

    楼上的气象与楼下不甚相同。

    楼下灯火通明,楼上光线非常暗淡。窗子都用厚厚的牛皮纸蒙着,遮盖了外间的光亮,所以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景色。

    几人走到东首一处楼屋前。人还未走近,鼻中已经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灰味。香灰四散,粘在鼻腔、舌苔上,其中一人忍不住地唾了几口,引得领头的人回头狠狠地瞪了几眼。

    门口站着两个双髻小道童。几人匆匆将来意报给小童,一个道童转身轻轻推开门进去禀报。另一道童仍在守在门旁,示意道:“师傅正在功课,不得打扰。”几人不敢有违,耐心地候在门外。

    过了一顿饭功夫,屋门从内里打开。小道童随一个道士走了出来。道士冲着几人行礼后道:“诸位侠士请随我来。”

    几人便随这个道士一起进了屋内。屋中光线非常昏暗。四角点着蜡烛,勉强看见上首榻上一人盘膝而坐。五心向上,看来正在入定中。此外,他的左下首还陪坐着一人,只看到个剪影,却不知是何身份。

    道士进了屋子,禀道:“师傅,众侠士已到。”

    入定之人双目这才缓缓睁开,不过并未下榻,盘腿坐着,对几人笑呵呵道:“马壮士,今日天时不早,有何急事相商?”

    原来这领头的姓马,名唤马如龙,乃江湖游侠。事情紧急,他来不及寒暄,索性站着将事情叙述清楚后再落了座。

    说话间,道士在屋中又燃起了几根大蜡烛。屋内光明许多。马如龙这才看清楚,上首盘腿之人皓首白须、仙风道骨,满脸笑意。正是官家极为倚重的真人郭京。那陪在下首的剪影,同样道家装束。马如龙几次见过他,知晓他是郭京的师弟刘无忌,目下汴京城中都唤他刘大仙。而带路的道士乃是郭京的贴身弟子,道名太炽,俗家姓名却不知道。马如龙不知道的是,太炽那晚曾追踪赵榛到过沈充宅子。

    郭京不动声色地听马如龙叙述完了,手抚着长须镇静地说道:“便让他们去吧,只盯着便可!”

    马如龙道:“道长请放心,我已安排人手跟在身后,再不虞有失。”说完,又好像想起来什么,对郭京道:“不会再像那夜失了手,被他走脱了!”

    郭京呵呵一笑:“走脱便走脱了,后来不是又被马壮士盯上了?更发现他的同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马壮士不必自责!”

    此人当时虽走脱了,但落脚之地已经被马如龙发现,所以第二日又寻到了此人。之后几日,马如龙按郭京要求暗中盯梢。本以为没什么新事,孰料忽然有几人来找此人。自然被马如龙察觉。今夜,此人便随这几人到国子监外办事。马如龙来禀报的正是这些事情。

    听郭京这么说,马如龙也有些得意。他那夜错失此人,当时十分懊悔自责,想不到后来再盯上此人时,发现此人竟然还有党羽。郭真人所言不虚也。想到此,马如龙不由地又将那夜之事重新与郭京提了一遍。

    听马如龙所述,似乎是黑夜里要抓捕一人却未遂。再听他又提到黑衣、沈充、小孩等一些词儿,则看官们必定已经清楚,他口中所说之事正是十七日夜高迈、丁小苗无意搭救沈充这回事。原来那拨黑衣人正是眼前的马如龙与他属下。

    马如龙说到这,非常焦急:“郭道长,如今金贼即将兵临城下,不能再任由此人来去自由。昨日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人围在他身边,想来是要动手了。我看不如早点将此人捉起来,以免他在城中再起风浪、伤害道长。终是对汴京有害无利啊!”

    他口中的此人自然是指沈充,言下之意是不必有所顾忌,直管动手将沈充抓起来再说。十七日夜他因顾忌惊动禁军,带手下的人半途溜了,故而让沈充跑了,如今说到这茬心中仍有些后悔。

    郭京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却有些为难,不过见马如龙言之切切,便直说道:“马壮士,你感念大义,愿意为我郭某人挺身而出,更是为我汴京百十万百姓奋不顾身,郭某人心中十分感激。不过这沈充现今是皇城司、开封府共同缉拿的钦犯,我们只是私下行动,却不好随心所欲。这也是我让你这些天忍耐不动的原因。”

    郭京何尝不想立即将沈充拿在手中。他自十一月一日被人刺杀,时至今日还不知背后刺客是谁。为安全起见,郭京又不得已将起居之所由太史局搬到了南熏门。一日不寻到刺客,郭京一日不得心安。而沈充实乃追查刺客的重大线索,岂会被郭京忽视?所以若论心思,郭京心中焦虑实比马如龙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郭京也是个有城府的人,知晓轻重缓急,更知晓沈充背后还有其人,故一直不敢过分造次。十一月十七日马如龙捕获沈充不得,郭京赶紧告诫马如龙稍安勿躁,在此期间直管盯着沈充即可,切莫急于再次动手,一切待自己发令方可行事。当中自有郭京的盘算。如非情非得已,他如何愿意忍气吞声?

    以上都是题外话,不长叙。只说这一刻郭京与马如龙之间的故事。

    听他对马如龙说的一番话,提到感念大义一类说辞,似乎马如龙为郭京做事乃是为了正义?殊不知,这却是郭京哄马如龙的。

    马如龙本是一介江湖草莽,岂会受人约束?他之所以愿为郭京出手,一半原因是郭京出资悬赏,另一半却是马如龙听郭京说起,沈充竟然与金国人串通在一起参与刺杀郭京。

    如此还了得?若无郭京,谁人可以招得天兵天将下凡?那么汴京又将如何拱卫?想不到天下还有如此无耻之人,甘作金人的奸细,出卖同胞,正该人人得而诛之。马如龙既得知这一缘由,自是心甘情愿地替郭京办事。

    不过,郭京也不敢利用他肆意横行。

    自郭京被刺以来,皇城司、开封府一直暗中侦缉,始终不愿动手。郭京隐隐听得,此事似乎干系极大,十有八九与皇家扯上了关系。马如龙一直盯着沈充的行踪,屡次见沈充与宫中之人接头,亦报于郭京。那么那些沈充与皇家有关的消息不会有假。为此郭京数番托人打听,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到现在郭京仍未弄清楚这背后到底牵连到谁。或者说他心中也有些猜测,但却不敢深想。所以郭京不得不克制自己,不敢率性而为。

    至于沈充与金人有勾结,却是官家在朝堂上金口玉言,虽无实据但谁敢说错了?这也是郭京敢招揽马如龙搜捕沈充的底气。

    马如龙听郭京不能随心所欲之言,更加懊悔:“十七日大雪那夜本是绝佳的机会。我等在单将军庙前跟上沈充,又一路尾随过桥,本想到那处地方收网,却不料他还有同伙隐藏在那边,被他们守在半途截获走了。错失良机!”说到这,忍不住重重地一锤拳。

    郭京听了一会,忽然揪着一处细节问道:“之前你禀报于我,说救沈充之人中有个擅使弹弓的童子。今晚沈充身边跟了一群人,其中也有童子?”

    马如龙道:“正是!那晚的声音乃童子声音无疑。哦,今晚他身旁有两个童子,定是那一晚同伙的童子。”

    郭京又问道:“听你刚才所说,沈充身旁还跟了几人?可清楚是何身份?”

    马如龙实话实说:“昨日跟梢沈充才见到这几人。时间仓促,尚未查清身份。不过他们先前一直未与沈充一起,想来是刚找过来的。”

    郭京点点头,思索了一会转头对榻下的刘无忌道:“刘师弟,诚如马壮士所言,这几人应是入了你的天丁神军。”

    马如龙一直紧盯着沈充,一路相随,自然将沈充随赵榛见何道士这些事都看在眼中。

    刘无忌笑眯眯地看着郭京,好似有玲珑心一般,顿时领会了郭京的意思:“师兄之意我省得!这几人既是入我天丁神军的人,如此岂不正好!师兄放心,这一行人的身份包在我身上!我定替师兄打探的清楚楚楚、明明白白!嘿嘿,我天丁神军人人造册登记,进了我天丁神军,还有我刘无忌定不了的事?要他圆便圆,要他方便方……”

    且看刘无忌的样貌,满头黑发、乌黑铮亮,与郭京满头白发恰恰相反,不过同样生了一副好皮囊,看起来仙姿盎然。这也实属当然,否则他如何做这营生呢?

    刘无忌一接口,便滔滔不绝。他与郭京都是神棍,靠嘴皮子吃饭。所以轮到他说话,哪里会放弃表现的机会呢?

    郭京知道刘无忌的糟性,赶忙打断道:“如此也好,这一桩事便托给师弟。”又赶紧嘱托马如龙道:“马壮士,那大河坊还要多派人盯住。只要沈充还在城中,必会再去那边落脚,所以那里乃拴住沈充的重大线索,千万不可疏忽。”

    刘无忌这才打住。

    马如龙对郭京的话言听计从。又想到沈充是金人的奸细,如今金人即将兵临城下,忽然冒出的几人十有八九与金人的图谋有关。为汴京阖城安危考虑,更加不能马虎。马如龙当下慎重地应下郭京来。

    郭京还有其他安排,眼见事情洽谈得差不多,又与马如龙、刘无忌叮嘱几句,便起身送客。

    马如龙与刘无忌各率麾下离去,郭京回身站在屋子当中,想了片刻,将太炽唤到身边:“沈充近日当有阴谋,我不能坐视不理。太炽,你替为师去那里一趟……”说完又小声交代了几句。太炽听完之后,面色凝重,匆匆领命离去。

    郭京这才回到榻上,重新盘腿坐好。一个道童将当中的大蜡烛挨个吹去,只留下四角蜡烛,屋内重新一片昏黑。黑暗中,郭京如鬼魅一般将道童招到身边,示意他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