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栋决心已定，刚要下令动手，忽见一票汉子飞奔而来。

    他们行动异常敏捷，在官军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绕过官军队伍同赵承成会合一处。

    这些人，就是赵承成所率领的赵家村的子弟。

    是余庆祥听了赵承成的号令，带领全部本村子弟过来助战来了。

    一路逃难而来，辗转流亡两千里，赵家村的子弟不止一次渡过危机，纯靠硬闯克服险阻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经过这样一番生死历练，这群原本就沾亲带故的本村子弟，见了世面、练了武艺、会了战术，互相之间更是团结如铁，面对官军也毫不怯场。

    李成栋阅历丰富，一看这队人马，便知其与众不同，不是寻常流民。

    他立刻心生一计，一张嘴，就给定了性：“还以为是良民，原来是聚众谋反的乱民！来啊！予我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这李成栋果然狠毒，一个造反的大帽子扣下来，愣是谁的面子都没用！

    李成栋麾下官军一听这话，顿时眼冒精光：总兵都说了是造反的乱民，杀了他们就有军功，有了军功就有赏银！

    而且反贼的价码高——一颗人头就是三十两银子，不拿白不拿！

    两百多官军抽出官刀，凶神恶煞一般，向赵承成和他手下七十六个弟兄，一步步、一步步逼近过来……

    官军要动手了！

    这时就连围观的看客也感受到了危险，唯恐自己也被牵连进去，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下一片肃杀。

    不能任人宰割！

    赵承成在心里感慨：不愧是明末，你不去找麻烦，自然会有麻烦找上你……

    而且不是小麻烦，而是大麻烦——关系到全村身家性命的大麻烦！

    或许，在这里同官军直接对抗并非最佳选择，但赵承成宁可犯错，也绝不愿意束手就擒。

    “兄弟们，抄家伙！”赵承成发出了命令。

    “赵大哥，哪来的家伙？”

    “废话！没瞧见这里有的是板凳、扁担、绳索、铁钩吗？拆了这座人市，就有家伙！”

    说着，赵承成第一个动手，抄起倒在路边的一张板凳，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捡起两条散落的板凳腿，一左一右擎在手里，便是一对传说中的“雌雄双股剑”。

    虽然是木质的那种……

    赵同瑞还嫌凳子腿太短，见旁边杵了根长木棍，正是支着篷子的支柱，一使劲便将木棍拔了起来，双手紧握，便是一条可以横扫千军的长棍。

    至于那顶篷子，自然是歪到一边，好像个半死的人。

    其余弟兄赶紧有样学样，眨眼间便人人手握长短兵器，有了最基本的武装。

    而这座藏污纳垢的人市，也被拆了一大半……

    李成栋，还有他手下那群官军，除了吃皇粮、有组织之外，其实同地痞流氓没太大区别。

    而军队流氓化，也是明末军事一蹶不振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这样的军队，只会欺负弱小，遇到比自己强的，便会一击而溃，甚至是不战自溃。

    忽然见到赵承成手下子弟兵反抗意志强烈，原本腾腾杀气，顿时消减下去一大半，前进的步伐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可是让他们更加吃惊的一幕，紧接着发生了。

    “列阵！”

    随着赵承成的一声令下，刹那间，赵家村七十六个年轻子弟，以七人为一组，各执长短兵器，组成了十个配合密切、互为犄角的小阵。

    另有零散的几个弟兄在外掠阵，随时做好补充准备。

    七十人的队伍并肩而立，进退一致，俨然百臂巨人，有天下强军的风骨！

    “鸳鸯阵？鸳鸯阵！”

    相隔不过二三十步的李成栋，失声喊出了这个曾经威震天下的名字。

    的确是鸳鸯阵。

    这是赵承成参照着后世的记忆，在逃难的一路上练成的。

    虽然尚未大成，但是好歹走过上千里地，也用来打过七八股土匪的拦截，已练得六七分形似了。

    李成栋南征北战，当然都听说过鸳鸯阵的威名。

    他也知道万历二十三年，蓟州之变，老戚家军减员泰半；天启元年，浑河之战，戚家军余部更是在辽东全军覆没。

    自此之后，鸳鸯阵随之灰飞烟灭。

    其实戚继光有兵书传世，从未断绝；浙军老兵想要细细查访，也不难找到。

    徐州离浙江不远，李成栋也曾有过重新编练鸳鸯阵的想法。

    可鸳鸯阵的基础，是士兵之间亲密无间、配合无缝，这也是戚家军对兵源的要求异常严格的原因。

    就李成栋心里有数，自己手下这些歪瓜裂枣，是绝对练不成鸳鸯阵的，一来二去的也就断了这念想……

    却没料到，传说中的鸳鸯阵，居然会出现在了徐州城外，被一群流民操演了出来。

    李成栋作为指挥官，他片刻的惊惶，瞬间就传染给了麾下的士兵，让原本就不甚严整的阵型，更加混乱起来。

    赵承成这边。

    他知道摆出来的鸳鸯阵，面对轻步兵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是冷兵器时代最强的阵型，是战场上绝对的“高级货”。

    但弟兄们毕竟手里没有刀剑而只有钝器。

    想要取胜，必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更何况，这一次，打的是正经的官军，并不是沿途的山贼、逃兵。

    时不我待。

    趁着对手犹豫的关头，赵承成第一个冲了上去。

    在这一路的逃亡之中，赵家村的子弟跟着赵承成，早就成了“只知道赵大哥，不知道朱皇帝”的死忠了。

    瞧见赵承成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余下的弟兄，也都跟着杀了上去。

    尤其是赵同瑞，正憋着一肚子气，三两步就追过了赵承成。

    他手里挥舞着一人多高的木棍，第一个冲入敌阵，打得官军人仰马翻，虽然手臂上被官刀划开了几道血口子，却替大队人马杀出了缺口。

    在他身后，十个鸳鸯阵，就如十辆铁甲战车，以不可阻挡之势直如官军阵中，将其彻底分割开来。

    七十多人，打一百五十多人，以一敌二。

    赵承成想到过，在这种劣势兵力下，自家的子弟兵可以做到面对官军不落下风，却没想到这一仗居然打得如此顺手，如此酣畅淋漓。

    除了赵承成平日教导有效，让弟兄们既团结又强悍，当然也有李成栋轻敌的因素。

    李成栋家大业大、有权有兵，有轻敌的资本，赵承成可没有。

    他要取得主动权，就非得一鼓作气，战而胜之不可！

    毕竟村子里还有不少老弱妇孺需要照顾。

    于是赵承成朝余庆祥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即点起六个鸳鸯阵，专心对付已然军心涣散的官军。

    而他自己，则和赵同瑞，亲率其余三十兄弟，直取李成栋本人。

    保护着李成栋的，是他身边最精锐的二十家丁亲兵。

    明朝军制，寻常吃皇粮的官军，都是朝廷的兵马，虽然人数众多，但在主将眼里都是后娘养的，军需供应都不能保证，更何况是战斗力了。

    而家丁亲兵却是主将的私兵，一切资源都向其倾斜，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凌驾于其他官军。

    因此二十家丁死死护着李成栋，赵承成亲率三十人，一时半刻居然就打不动了！

    时间宝贵，在别人的地盘打仗，不能婆婆妈妈的。

    正巧一旁停了辆装满了砖块的牛车——大约是用来修补徐州城墙的——被赵承成斜眼看到了。

    近战打不动，那就远程攻击！

    他一声令下，叫上身边几个弟兄，立即脱离近战，捡砖头去了。

    赵承成指挥手下这样如臂使指，完全超出了李成栋和他手下家丁的预料，并没有抓住正面兵力瞬间减轻的机会。

    而等他们反应过来，赵承成和六七个弟兄，每人右手都抓了块砖头，左手臂弯里还另抱着三四块……

    “给我砸！”赵承成的命令已带着破音。

    话音未落，砖头就如雨点般，向敌人飞去。

    一阵砖头暴雨下过，李成栋身边家丁几乎人人受伤，就连他本人的肩膀上都挨了一板砖。

    李成栋疼得龇牙咧嘴，眼看打不过了，只能咬牙下令：“撤！回头收拾这小子！”

    说罢，便在家丁的护卫之下，仓皇逃离了人市。

    其余官军见主帅都走了，军心瞬间溃散，顿时一哄而散。

    总算打赢了！

    虽然还有不少善后事宜需要处理，但好歹是把李成栋赶走了……

    赵承成刚松了口气，却见赵同瑞扛着棍子，独自一个人就追了过去。

    “不好！庆祥，快把他拉回来！”赵承成异常紧张，忙不迭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