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成是只打老虎、不拍苍蝇。

    他要对付的是盐商和盐商身后的黑手，至于这些苦巴巴的船工，他根本无意为难。

    眼看自己一番话说过，这些船工似乎有些动心。

    他立即趁热打铁：“你们干脆把盐卖给我，钱你们自己收着。上头人问起来，就说满仓的湿盐船跑不动，就全铲到河里去了。怎样？”

    船上四个船工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终于有人站出来：“好是好。就怕被东家老爷知道。”

    “这荒滩野地的，就我们几个。只要你们自己不说出去，谁能知道？”赵承成扫了他们一眼，眼中满是这些船工贪婪的表情。

    “行，那我们都要现银。”

    当然是现银了。

    赵家村就在旁边，赵承成招呼来余庆祥，拿着自己的钥匙，让他立即从村里银库取八十两现银过来。

    说起村里这个银库，就是一间用坚硬的石头垒成的一丈见方的小屋子，屋门特意造得十分狭小，让人不便通行。

    门上挂着三把锁，对应的钥匙——

    一把由余庆祥、赵同瑞轮流掌管；

    一把由老赵头和其他几个老人轮流管理；

    另一把，则在赵承成手里。

    当然了，赵承成另藏着所有三把锁的备用钥匙，这也是人人知道的。

    放在古代，这样的保管措施就已经很妥当了，而赵承成又来了个绝的。

    就是把银库造在了村子最中间，四周都是空地，村里几百双眼睛盯着。

    有什么风吹草动，瞒过一双眼睛容易，还瞒得过全村的眼睛？

    取银子要先后开三把锁，还要当着几个人的面清点清楚，确实费时。

    漕船上那几个船工，知道自己做的是见不得光的生意，等得着急。

    但他们的等待是值得的。

    当赵承成捧着八锭雪白的银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眼都直了。

    四个船工下了锚、停了船，一齐上岸，眼里满是银子的寒光。

    这是正经的台州官银银锭，正面反面都篆着府库的印戳，因纯度极高，表面都凝结起了一层蜜糖似的银霜。

    只听赵承成说道：“这船盐，干干净净的，也就六七十两银子的价，现在被湖水弄脏了，但我给你们八十两，知道为什么吗？”

    是啊，脏了的盐，肯定要比新盐便宜，这是理所当然的。

    赵承成反而出了更多的钱，着实出乎意料。

    世界上还有反向还价的傻瓜？

    那几个船工面面相觑，心里只想笑，却不知道赵承成这么做的缘由。

    而他下面一句话，便让他们彻底折服：“我刚才都瞧见了，船搁浅时候，你们这四个人，有人出力、有人偷懒，都不是一条心。现在私自卖盐，保不齐回去就有人反水。所以我干脆给你们八十两银子，一人二十两平分，也免得你们分赃不均，嘴上没个把门的。完事把所有人都搭进去。”

    说完，赵承成把银子一递：“喏，十两一锭，一共八锭，成色、分量都是一样的，一人两锭，没人吃亏。”

    那几个船工分别接过属于自己的一份，激动得一个劲点头哈腰。

    忽然有人说了句：“您老这么仁义，怕不是洪泽湖赵家村的村长——赵大官人吧？”

    赵承成平定洪泽湖之后，便声名远扬，被这几个往返淮河、洪泽湖的船工知道也不新鲜。

    “就是我，怎么说？”赵承成将一把没吃完的瓜子，随手抛在地上，背手挺胸而立。

    “出船的时候，东家老爷还嘱咐我们，路过赵家村的时候要小心……没想到……”一个船工说道。

    “没想到我出手那么大方是吧？”赵承成一笑，“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藏好了银子回家吧！别把我说出去，就行了！”

    要这几个见钱眼看、唯利是图的人守口如瓶？

    这怎么可能？

    但赵承成派他们出去，就是通风报信去的，否则，自己封锁淮河河口，还有什么意义？

    做人就是这样，做坏事要敢留名，这才是真汉子！

    赵承成还怕这几个船工反悔，让身边余庆祥擂响随身携带的小鼓。

    鼓声“咚咚”，从湖边河畔芦苇丛中，瞬间冒出了十几艘小船。

    这些小船吃水浅、调头灵、航速快，从四面八方围住了这艘漕船，船上人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不一刻，便将所有的食盐铲了个干净，全都运到小船上去。

    又听余庆祥几声清脆的小锣声响，这些小船便载运着食盐，再次回到芦苇丛中。

    水面再次回到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徒留下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一艘运盐漕船。

    那些船工见了这一幕，惊讶的嘴巴顿时合不上了。

    来得快、去得快，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不知不觉，自己完全落入了赵家村的圈套！

    可是手里攥着赵家村给的银子——且是一笔巨款——自己也成了帮凶之一，那就只能跟着一条道走到黑了。

    茫茫然之中，这些船工撑起空船，掉头原路返回。

    只不过这一次，在他们前面，有一条赵家村的小船带路，航行异常顺畅，在水面上七拐八绕，便驶离了这一片水下迷宫。

    这第一艘漕船，是赵承成故意放出去报信的。

    其余的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因为按照赵承成的安排，这些船需要完成的，是堵塞航道的任务。

    三天时间，淮河河口，就拥堵了百来艘大小船舶，等待通过的船舶队伍有七八里长，并且还在不断向后延伸。

    至此，从扬州出发北上的航运路线，被阻断了将将好一半。

    想要绕行，要么走安徽合肥陆路运输；

    要么南下绕行长江，再经海运北上。

    这两条路线，第一条的运输成本将会呈十几倍、几十倍的上涨；

    第二条路线，不但拉长了运输的时间，海上运输的风险也不可小觑。

    这时的赵承成，就好像一只螃蟹，虽然身材微小，但挥舞着坚硬的螯钳，一钳子就夹在了巨兽的麻筋上，立刻会让巨兽苦不堪言、疼痛难忍。

    大人物想要对付自己，那赵承成就不怕把事情搞大！

    然而这么大一件事，首先出面的，却是个芝麻绿豆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