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修仙,法力无边
繁体版

第五章 一个有点生猛的老爹

    何为绥抚司?

    最初的永嘉也是俗世王朝,并没有这个官署。随着朝民灵智灵窍开化,修仙成为一股磅礴大潮席卷全土,八百余年下来,俗世的军队已退化成仪仗,没了半分地位,绥抚司这才应潮而生,并发展成了诸大主城最为有权势的衙门。

    有鬼怪精魅妖物为祸,剿之曰绥;

    有天灾人祸不平之事,安之曰抚。

    随着百年的政治昌明,兼之天下风调雨顺,绥抚司的触手爪牙随着各个主城的扩张绵延不断地爬伸生长。

    加之修仙之人寿命延长,活到两百来岁为常态而青春常驻,绥抚司历任魁首掌权年限皆十分长久,且无一不发展出庞大的个人势力。

    当今绥抚司的两大魁首,为右司公上官起,和左司公裴谨行。

    与裴谨行的极端低调谨慎形成鲜明对比,上官起行事极为张狂不羁。可偏偏圣上不喜中规中矩的裴谨行,却爱极了飞扬跋扈的上官起,不仅用他不拘一格,还赐爵镇国公。任同修唾骂,宦修谗佞,充耳不闻,宠爱不变,离间不疑,参劾不倒。圣上一门心思躲在深宫苦修道行,偶尔放出点话来,说什么盛世就该用狂人,久而久之,那些说上官起忤逆犯上的调调也渐渐不太能唱下去了。

    有这一层在,右司公更是狂压左司公一头,是以上官起不仅在皇都太业,放眼整个永嘉,也是闻名遐迩。

    然而这位极为得力,从来没有任何打不过的对手和敌手的右司公有个抹不掉的污点——他的小儿子。

    上官起骄纵儿子全天下都知道。骄纵到单提“公子”二字在太业城特指上官易一人,而提到其他的贵胄之子,甚至他哥上官煜免不了也要添上一个姓氏。

    虽说养出了上官易这么个混世魔王,民间提起上官起,大多仍是说得黑白分明:宠孩子是家家都有的故事,再加上有他那白壁无瑕无懈可击的亲哥哥作对比,可见不是家庭教育问题——上官易天生坏种,怨不得他老爹。右司公还是好的,之后免不了又要把越酿越香的右司公力挫群妖的陈年佳话一说再说。

    上官起在民间的口碑可见一斑。

    不过吃亏也吃亏在这过于能耐上,常年天下太平,四妖慑服,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圣上虽爱其才没把他烹了,可到底是一身绝世武功无处施展,那些偶尔冒头的虾兵蟹将又何劳他亲自出马?倒让他这把王朝巨剑沦落到天天在衙门里和那些左右难瞧他顺眼的同修打嘴仗的地步了。

    悬壶堂内,灯火通明,一大票医官已经齐聚一堂。

    右司公的公子受伤,多好的献殷勤的机会啊!一个个不图露一手也图露一脸,连端茶倒水的医官也一概是元老多识者,首席医官用最短的时间,最厉害的镇痛灵药,潇洒利落地治好了上官易的伤。

    这阵势着实是上官易没想到的。好在他神志清醒,看着眼前这一大帮子人,知道自己也就是脑门上破了个不大的洞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身患什么了不得的棘手绝症,立马就要撒手人寰才博得这群医会诊。

    为首那个胡子略微泛白的老头已经拍着胸脯关照过:“公子潘安再世,脸上绝不能留下任何疤痕。好在经过我妙手医治,必定能全然恢复如初。”

    脑门子虽然还疼着,上官易的心思却不在自己的伤上,一边尽心尽力演着纨绔,一边费尽心思企图从眼前这帮人里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然而医官们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个个是满溢的慈父之色,比亲爹还亲,想从这些笑脸里找大奸大恶,比登天还难。

    “内个……”

    还没等上官易内完,便被打断:“公子可有任何不适?”

    “……疼痛自然是有。”

    “哎呀,再多加点镇痛的药来!”

    “是是是。”

    立马帮他擦汗的擦汗,喂水的喂水,上药的上药。

    上官易汗颜,道:“……其实,我是想问诸公可有见到我爹?”

    “公子放心,右司公大人最为牵挂公子,听说公子受伤,火急火燎就往这边赶了,马上就到。”

    “是啊是啊。”

    “我当是谁呢。”门外有人道:“上官公子日理万机,怎么突然有了闲情逸致跑到这个破清水衙门来了?”挑衅的语调都拖上了天,在一片恭敬和顺的声音中异军突起,一百二十分地提神醒脑。

    门口光线一转,一人手里倒着两颗玉籽,一掀衣摆跨进了悬壶堂,堂内众医官立刻乌压压跪了一地。

    来者先声夺人:“哟~,这是怎么了?谁敢打破您的头啊?”也不理会地上众人,连挖苦带讽刺地只管朝上官易身上招呼。

    上官易在脑子里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确定不记得这是哪路神仙了。

    观他外貌,猿背蜂腰,身高须长。一身锦袍裁剪极为合体,腰间环佩珊珊作响,双鬓微微一星花白,面目仍未去别中年,明明是八面威风,武将风流,一开口却是老阴阳人了。

    众医官凑热闹归凑热闹,谁也不触眼下这个霉头。更何况,除了被问的那个,更没谁担得起来人问话里那个“您”字,是以偌大一个悬壶堂鸦雀无声。

    眼前这人一副不得答复誓不罢休的样子,上官易无奈信口胡诌道:“自觉过去作恶太甚,这是为了救一个孩童不慎摔伤的。”

    那人摇头道:“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竟不知道这太阳还能从西边出来。啧啧啧,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啊,这孩子祖上怕是积了天大的德,落到您手上,非但有命在,还还了一报。”

    造孽……身主做坏事,自己担骂名。本着让他损两句出出气也没什么实质性伤害的心态,上官易坐在病榻上也不回嘴,权当听狗叫。

    “绥抚司就是阔啊,这么金贵的麻沸散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上堆。”

    这人还欲张口还要说些什么,一阵嘈杂的脚步传来,一个浑厚如洪钟的男声还未进门便急切地高呼道:“我儿如何?”

    地上一人忙抬头隔门答道:“回右司公,公子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只要静养便可复原,右司公无须挂怀。”

    说话之人一脚跨入悬壶堂,怒目道:“无须挂怀?我儿子我都不挂怀我还挂怀什么?”

    那应答之人自悔失言,涔涔汗下。

    一队人马刀枪剑戟紧随其后前呼后拥涌进了悬壶堂,分官职杂而有序地把堂内堂外塞了个水泄不通。修士们身上的金甲反射着灯火,将夜幕撕开一个口子,上官易很容易就想到了黑云压城甲光向日的诗句。

    问话之人目无旁物径直奔向上官易,又是掀眼皮子又是扯嘴巴子,一顿揉搓确认无恙后圆瞪双眼指天怒骂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敢伤我儿?说来我听,我不把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我上官起三个字倒着写!”

    上官易这个风风火火的老爹,八尺之身,龙眉凤髭,钢针如发,金星如目,活脱脱武神下凡,相貌气度丝毫不逊色于前人,气势上更是压倒一头。

    众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轮不着自己说话,趴在地上继续把沉默是金四个字发扬光大。

    果然,先前那人道:“谁不要命了敢伤您右司公的公子啊?就算他坏事做绝,也只有老天敢收,这回算是您家公子自伤,还请右司公大人大义灭亲,动手吧~”拿腔拿调,余音袅袅,说罢,还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悬壶堂内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众人俱是凝神洗耳,静候“佳音”。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知道绥抚司保留节目即将开演,个别不厚道的甚至偷偷扯起嘴角。

    “原来是康亲王,失礼了。”上官起如临风玉树,站在原处略一拱手。

    “参见康亲王!”随上官起同来的一众魁梧金甲修士一齐礼跪,颂安之声气冲斗牛。躺着的跪着的都被这如虹声势震得禁不住抖了三抖,只剩两个站着的气定神闲。

    康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这位王爷资历老,道行深,只要是自己看不顺眼的,那是僧面佛面都不给。

    康亲王已经一百好几十岁,仍精力充沛战力不减。业余一不养花二不遛鸟,三不进青楼四不进赌坊。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上本骂人,遇到个别不怕死的回骂,能气得几天吃不好饭睡不着觉,属于人菜瘾大的典范。

    上官起是康亲王骂过的诸多同修中尤其偏爱的一个,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双方在地位上和骂仗水平上都势均力敌,不至于一味把对面按在地上摩擦也不至于一味被按在地上摩擦。

    虽然上官起是个懂得投桃报李的,有骂必回从不叫康亲王失望,然而少了个重要看客皇帝大人参与,骂人体验不免大打折扣——自己苦心孤诣上的那些骂上官起的本本石沉大海连个泡都不带冒,听说不是给自己那好侄子拿去当了厕纸,就是垫了桌角。苦思之下,决意曲线报国,本是不上了,三天两头来绥抚司给上官起上眼药。

    上官易受伤的消息比插着翅膀还飞得快,如此好戏,康亲王如何能错过这个混世魔王的惨状?更如何能错过上官起暴跳如雷的模样?早早赶来绥抚司,好巧不巧,撞了个正着。

    “右司公也不是第一次失礼,如今更是连下属都不会教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个懂礼数的。”

    上官易腹诽:真是面面俱到啊,一个“下梁”把一屋子的人都骂到了。

    上官起负手咧嘴一笑:“康亲王损损我就行了,不可贬损了国之脊梁。我看不懂礼数的不是他们,我不先行礼他们倒先行礼,是在教我做事?如此目无司长不如回家养猪。”

    康亲王横眉冷对。

    上官起转向上官易,柔声道:“方才说你自伤,是何缘故?我儿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说给爹听,这天下事,没有你爹摆不平的。”说着,刻意压低的声调又拔高了起来。

    对此康亲王的实时点评是:“狂妄。”

    面对这个天降猛男的铁汉柔情,上官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好把那句不小心之类的托词又略说了一遍。

    上官易心里是有苦说不出,自己就是来找个爹,说两句话,原本设想的情况是,来个把医官给自己包扎包扎,然后就是顺理成章地去找爹,毕竟也没多严重的伤势,谁成想低估了老爹的排面,闹出这么大的场面。

    上官起听说是为了救人受伤,愣了一愣,继而拊掌大笑,震得悬壶堂屋顶阵阵飘灰,道:“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好事啊,我儿转性了!接得好,接得好!”冲上官易竖起拇指,眉开眼笑。

    看着老爹白高兴一场,上官易无法澄清,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道误会,全是误会。

    康亲王道:“哼,有道是内什么改不了吃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右司公?别笑得太早,当心乐极生悲~”

    上官起打起嘴仗来也从不肯认输,嘿嘿一笑道:“我知道,康亲王自幼只爱修行,不修书本,有些耳熟能详的典故也不甚知晓,想来更不会知晓人生得意须尽欢这样浅显的道理,这该乐的事,就得乐,憋久了,就容易憋得阴阳怪气,您说是不是?一把年纪了,还活得如此不通透,啧啧啧啧啧。”

    康亲王本是不愿把话说得过于难听,谁料上官起揣着明白装糊涂,心说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匹夫厚颜无耻的程度,气得一部美髯吹得笔直:“你上官起一介武夫,装什么夫子?斗大的字也就比我多认识半筐,也就在我面前能掉书袋,好不要脸!不要脸!”

    上官易见这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招式,心说这王爷在嘴炮方面还是个门外汉,掐架这种事嘛,脸皮厚者胜,胜利早晚属于自己一方,早前挨了两句奚落,作为天选穿越者,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没成想还能现时报了。

    上官起正色道:“对,没错,就比你多认识半筐,半筐也是筐,怎么着吧?”

    康亲王抖着一根指头指向上官起道:“死猪不怕开水烫,说的就是你……”

    上官起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康亲王请注意你的仪态。”

    ……

    骂了半日,不仅是地上众人憋得辛苦,上官易也憋得脸色发绿,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直闹得绥抚司乌烟瘴气才各自收兵。

    悬壶堂里众人终于散去。

    一直老老实实的一丘终于逮着了机会,一把抱住上官起的大腿嚎开了:“老爷!一丘该死,一丘没护好公子,让公子吃了这么大苦头。哇——”

    上官起踢开他道:“我看你上辈子是属猴的,就没半个正经,嚎什么丧,你家公子这次可是为了救一个小童才受的伤,如果不是他,那一条人命可就没有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易儿这次何止是救了一条命,那是救了一个家啊,起码是二十一级浮屠,天大的功德!这一次就不罚你了。”

    一丘擦了擦没半滴泪水的眼睛,毫无愧色地说道:“是啊,公子这次真是大义凛然,浩然正气,一丘好不佩服啊!”

    上官易下了病榻一拍一丘道:“行了行了别演了。”接着转向上官起正色道:“爹,我没救什么孩子,我就是要来见你,这里方便说话吗?”

    上官起从来没见过这种肃穆的神情出现在自己小儿子脸上,多年的宦海沉浮,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会意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