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白焰
“不消說,她肯定是打算殺了周啟。”
趁著沈城指揮手下控管林宅的火勢時,蓋瑤莎吐露心中的疑慮。
“我們真的要帶她去京城嗎?”
閻龍玉的目光集中在遠處徘徊的唐曉陽身上。
“沒辦法。”她回答:“只能緊盯著她,避免憾事發生。”
此時只見兩個官差走進唐曉陽的身邊,貌似是想與她搭話;閻龍玉趕緊出聲阻止他們。
“喂!你們……”閻龍玉遙指那兩個官差喊道:“別理她,讓她自個兒待著!”
那兩個官差看了看閻龍玉,又看看唐曉陽的臉,似是有些猶豫;但由於唐曉陽是背對著閻龍玉師徒,蓋瑤莎並不清楚那兩個官差在她臉上看見了甚麼。
“她怎麼了?”那兩個官差走近閻龍玉問道。
“沒你們的事。”閻龍玉道:“回去找沈大人吧!”
“事情不是已經結束了嗎?”那官差奇道:“沈大人說大夥兒都可以回家了?”
“你們可以回家了,”閻龍玉說:“但我們還不行。”
兩個官差知她是沈城邀來的法師,見她不願多談也就沒有多問,識相地自行走開。
“現在沒了肉身,水秀姑娘只會更加猖狂。”蓋瑤莎延續剛才的話題:“若是作亂的話,要制伏她豈不是只有……”
閻龍玉點了點頭。
“必須借助璇嬴的力量。”她說:“必要的話可能還必須讓她灰飛煙滅,否則在京城作亂,造成的後果妳我都擔待不起。”
蓋瑤莎聞言嘖了一聲。
“妳知道我在想甚麼吧,師父?”
“妳在想──何必給她作亂的機會?乾脆在此一決勝負,最多是犧牲唐姑娘而已。”
蓋瑤莎不再說話。
“至少要給唐姑娘一次機會。”閻龍玉又說:“所以,做好上京的準備吧!”
蓋瑤莎於是著手上京的準備。
◆◆◆
接下來兩個月,沈城或僱馬車、或請船家,務求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京城;更重要的是仿照一般考生進京趕考的路線,心想周啟若遇事耽擱的話、沒準可以在半路上碰見,畢竟按時程來算,周啟只領先他們約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而在路上這兩個多月期間,沈城發現了一件怪事,就是每隔十天半個月左右,閻龍玉總有一天會在傍晚休息的時候單獨離開,留下蓋瑤莎一人看管被附身的唐曉陽、直到隔天早上才滿身煙塵地回來;沈城問起她的行蹤,閻龍玉也不多說僅表示這是她的例行修練。起初沈城並無心去理會那些節外之事,直到今回投宿在驛站,無意間又發現閻龍玉第四次悄悄離開,便想跟在後頭瞧瞧到底搞甚麼鬼,卻被忽然出現的蓋瑤莎硬生生攔住。
“忙甚麼呢、沈捕頭?”蓋瑤莎笑嘻嘻地說:“該不是看上了我師父,想偷偷跟在後面吧?”
就這麼一轉眼的功夫,閻龍玉的身影已繞過轉角從驛站消失;加上被蓋瑤莎識破了意圖,沈城只好放棄不再追下去。
“妳師父生這麼漂亮,”他順著蓋瑤莎的話說:“就算我真看上了她,能怪得了我嗎?”
“你還是想想到了京城之後,怎麼找到周啟吧!”蓋瑤莎說:“還是要我去弄盆冷水來給你澆澆,好好冷靜一下?”
沈城聞言心頭火起──怎麼說自己也是個官吏、而且還是長輩,蓋瑤莎不該用這種態度同自己說話;然而自從他坦承收賄以來,蓋瑤莎就沒給他好臉色看過,吃定了他心中的那一份愧疚之感、逼迫他忍受所有對他的羞辱。
再考慮到黃沙鎮內平白失去的無辜性命,沈城自然是罪有應得、百口莫辯;但若是接下來的人生只能這樣度過的話,最讓沈城後悔的事豈非吐露了真相?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沈城喃喃自語地調頭離開,也不曉得是早知甚麼、何必怎樣;卻沒想到才一回頭,竟險些和另一個女人撞了個滿懷──
不知何時,被附身唐曉陽竟已悄悄來到沈城的背後。
“呵呵呵,哈哈哈……”
只見她先是一陣怪笑,像個老太婆般緩慢踱著小步,然後幽幽地說:“狐狸尾巴露出來啦……該喝新鮮的人血了吧?”
沈城退開兩步,不想沾到那陰森森的東西,尤其在過去兩個多月期間,他們發現唐曉陽只對活的生命有興趣,對處理過的一般食物則完全沒有反應。
“手腳都藏好了嗎?”唐曉陽又說:“當心被狐狸吃掉啊!”
“她在說甚麼?”沈城問,兩眼死盯著唐曉陽。
“別理她。”蓋瑤莎說:“她已經是惡靈,只會極盡所能說謊害人;她說的話根本連聽都不必聽。”
過去兩個多月蓋瑤莎也另有發現,就是她下在唐曉陽身上的蠱雖仍有效,但唐曉陽本人卻無感覺、難以實際影響她的行為;換言之,就算在她身上下了會鬧肚子的蠱蟲,她也不過是一邊發楞一邊拉在褲子裡,絲毫不會感知身體有任何異狀。
於是蓋瑤莎歸納出水秀姑娘就像是另一種形式的毒蠱、遙遙操縱著唐曉陽肉體的結論。
“想用狐狸精來對付我……”唐曉陽對蓋瑤莎說:“妳們師徒倆好本事啊!”
“妳怕了?”蓋瑤莎冷笑:“怕了就把唐姑娘還來,自己去京城找妳相公吧!”
唐曉陽卻轉向沈城說道:“那狐狸精每半個月就必須喝一次人血,否則壓不住嗜血的本性為禍人間。正是因為有此秘密才被稱為秘宗,你以為她為什麼不肯讓你跟在後頭去瞧?”
沈城聞言暗自心驚,再看蓋瑤莎臉上的神情、只是冷笑並沒有要辯駁的意思。
“她說的是真的嗎?”沈城問道。
“她是鬼。”蓋瑤莎反問:“鬼說的話,那叫甚麼?”
當然是鬼話──沈城沒有回答。
“要是你連這種鬼話都信,”蓋瑤莎又說:“我跟你也沒甚麼好說的了。”
“小心點!”忽然間唐曉陽又轉向蓋瑤莎說:“這位官爺在朝廷裡可是有人的,要是惹火了他,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是嗎?”蓋瑤莎持續冷笑:“他這麼行,怎麼卻到了邊關當一個小小的捕頭?”
“妳以為這是他第一次收賄?”只聽唐曉陽說道:“他本就是京城的捕頭,這輩子幹的壞事比小姑娘吃的米還多;如果不是朝中有人他根本連調任的機會都沒有,早就躺在陰溝裡餵野狗啦!”
蓋瑤莎聞言瞟了沈城一眼。
“聽到了吧?”她說:“去追究她說的每一件事,根本沒完沒了;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完全別去理她。”
說罷她逕自走開,放任唐曉陽在驛站內隨意走動;而沈城似也識破了對方的手段。
“適可而止了吧,”他丟下一句話:“我還沒到朝廷有人的地步。”
唐曉陽未再說話。
◆◆◆
經過兩個多月的奔波,閻龍玉一行抵達京城時正下著大雪。蓋瑤莎忙著給不受控制的唐曉陽裹衣蓋毯,以免她到處亂走凍傷自己;沈城則給眾人安排住所,問過許多地方之後,閻龍玉選擇在城西的憫忠寺借宿。
“憫忠寺,顧名思義就是紀念歷朝忠烈的地方吧?”閻龍玉解釋:“此處一派正氣,又不似一般神廟的尊主那麼諱邪忌妖,正好讓水秀姑娘暫寄在此。”
沈城心想也許有忌諱的、其實是秘宗的人?但他不可能讓水秀姑娘的離間計得逞,於是安置好眾人之後,便先行到城內打聽消息。他自有他的門路,雖不如水秀姑娘所說、在朝廷裡有靠山那麼誇張,但要找個人並非完全沒有頭緒。
“新來的,叫周啟的小白臉是嗎?”
多年之後再次回到孰悉的老窩,尚未到不惑之年的沈城,竟也有種看盡繁華的世故之感。
“給我兩天時間,到時派人捎信到憫忠寺去。”
“謝了,”沈城給對方的手中塞了些銀子。“我會老老實實地等著。”
兩天之後,消息果然捎到了憫忠寺內,據說周啟現住在城南的小巷內,與一個叫阿香的女人同居製豆腐為生;信中還表示阿香有一未滿周歲的孩子,坊間傳聞孩子的父親便是去年赴京考試的周啟。
“這些事,絕對不能讓水秀姑娘知道。”閻龍玉拈著信沾染燭火。“我們只將周啟帶來寺內與水秀姑娘見面,千萬不可殃及妻兒。”
沈城也是這個意思,和閻龍玉一起到城南去與周啟見面。到了巷內只見兩人住在應是祖傳的破舊老屋內,一邊帶著襁褓中的孩子、一邊頂著煎煮豆汁的蒸氣正在辛勤工作。
兩人在屋外悄悄觀察了一陣子,直到周啟扛著新製好的豆腐、跨出門準備送往附近的店家時,才與二人照面。
“你好,周大公子……”一看果真是本人,沈城的心情竟有些激動:“別來無恙嘛!”
此時的周啟已不似在黃沙鎮時那般白淨,臉上多了些疏於整理的鬍渣,一見沈城立馬愣住。
“沈大人?”他訥訥地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沈城和身邊的閻龍玉對望了一眼,心中實有千言萬語想說。
“鎮上出了一點事情,”沈城說:“需要你跟我們走一趟。”
周啟聞言還道是詐死的事情洩露、要把他押回黃沙鎮去,當下是愣上加愣。
“進屋子裡去說吧!”閻龍玉說:“我恐怕有很多事情,周公子尚不知情。”
◆◆◆
阿香不喜歡閻龍玉,從一進門開始就牢牢盯著她,眼中充滿嫌惡的妒火。閻龍玉並不怪她,只覺得她怎麼看都只有十三、四歲,比周啟聲稱的十七還要小一點。周啟本人則是十八歲,比水秀姑娘又小一歲,三人的關係正好呈一個對反的狀態。
“是嗎……”
聽聞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周啟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的詐死案居然掀起這麼大的風波;但身為共犯的沈城不遠千里前來找他,其真實性又不容質疑。
“自己做過的事,終究還是回到了自己身上。”周啟感嘆道:“你們想要我怎麼做?”
“跟我們到憫忠寺去見水秀姑娘。”沈城說:“她現附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威脅要見到你才肯放人。”
“那我見到她以後呢?”周啟問:“她就會……消失了嗎?”
沈城和閻龍玉對看了一眼。
“我想你心裡應該有數,”閻龍玉說:“她很有可能會殺了你。”
阿香坐不住了。
“這與我們無關!”她叫道,把睡在一旁的孩子也嚇醒了。“是她自己看不開尋死的,為什麼要我們家相公來負責?”
若是以往的沈城,聽聞這話肯定要給對方一些苦頭;但如今他已經太累,根本不願花心思在其他的人事物身上。
反正周啟是非同意不可,沈城不會讓他有選擇的機會。
“現在的情況是,水秀姑娘尚不知道你已經有了妻小。”沈城對周啟說:“她只知道你人在京城而已,若是我們帶她過來的話……”
他話都還沒說完阿香就已經氣得要上前動手,如果周啟沒有攔住她已經賞出一個巴掌。
“用不著威脅我們,沈大人。”周啟苦笑道:“我知道這事終究得著落在我身上,所以已經決定要跟你們去了。”
“不行!”阿香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你……你不能丟下我和孩子……”
“這麼做就是為了妳和孩子。”周啟溫言道:“我太了解阿秀,她是不可能會放過我的、不如我主動去找她。那樣一來至少可以保住妳和孩子……”說著兩人相擁而泣。
“其實也用不著這麼悲觀。”終究沈城並不樂見這種場面,指著身旁的閻龍玉說道:“這位道長的法力高強,不會輕易讓水秀姑娘得逞。”
閻龍玉可以感覺到阿香看著自己的眼神略有改變。
“妳能保證他回來?”阿香問:“保證他毫髮無損?”
沈城還期望閻龍玉能在這件事情上撒謊。
“我不能保證任何事。”閻龍玉回答:“風險確實存在,周啟必須勇於面對他過去所做的事情。”
現在阿香看著閻龍玉的眼神又更加嫌惡了。
“那孩子,”閻龍玉瞟了一眼旁邊的嬰兒。“是妳跟周啟的嗎?”
周啟搶在妻子之前回答:“不是,但阿香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定待他如己出。”
“這樣啊……”閻龍玉臉上並沒甚麼特別的表情。“如此說來你人倒不壞,當初卻為什麼要詐死欺騙水秀姑娘?”
“我……”周啟一時語塞,站起身來踱步到了門邊。
“我是為她好啊!”他氣急敗壞地說:“他們林家,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我,覺得是我把阿秀從他們身邊偷走;而我一個窮書生,也確實給不了阿秀像他們家那般的生活,所以我也跟她提過很多次,不希望她為了我與家裡失和。但阿秀說甚麼都不肯跟我分手,還好幾次以死相逼、不是跳河便是割手腕,妳說我還能怎麼辦?”
“總有其他的辦法吧?”閻龍玉說:“有需要做到詐死這麼絕嗎?”
“只有那樣才能讓她死心。”周啟說:“你們不了解阿秀,從小被寵慣的她、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但你也沒想到她會自殺殉情吧?”閻龍玉說:“顯然你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了解她。”
卻見周啟苦笑出聲。
“正好相反,我事前早就料到她有可能會想不開自盡。”他說:“所以我告訴林老爺子,要這麼幹的話他一定得把女兒看緊才行,沒想到最後還是出了事。”
此話一出,沈城和閻龍玉同時一怔。
“等等!”沈城問:“你這是在說,詐死是林老爺子的主意?”
“要不然我哪來的二十兩銀子給你?”周啟對著沈城雙手一攤。
沈城一直以為那是負心漢從癡心女人手中騙來的錢。
“連要找你幫忙也是林老爺子的主意。”又聽周啟說道:“是他跟我透露,你是京城犯過事的捕頭可以商量、我才敢去找你的,否則我哪來天大的膽子收買官差?”
閻龍玉聞言暗暗搖頭──她早該想到的。
“現在你們知道了吧!”阿香說道:“那一切都是林老爺子的主意,與我們家相公無關!”
然而事已至此,沈城可不能讓他們把責任都推給林老爺子。
“不管怎麼樣,周啟還是得跟我們走一趟。”沈城道:“把一切都推給林老爺子,無法改變水秀姑娘要的是你的事實。”
周啟很清楚他說的並沒有錯。
“我會去的。”只見他長吁了口氣說:“但在那之前,請先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和老婆說幾句話。”
沈城於是和閻龍玉退到了屋外,見周啟應是沒有逃脫之虞,閻龍玉遂先回寺裡去做些準備。
◆◆◆
周啟隨沈城抵達憫忠寺時剛過正午,天上卻下著綿密的細雪看不見陽光。蓋瑤莎在寺門口等著他們,交給周啟一枚用數張符紙紮成的護身符。
“拿在左手的掌心,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蓋瑤莎說:“還有,進去之後一切聽我們的指示,沒有允許不可以跨進紅線以內的區域;更重要的是,絕不可讓她知道你已經有妻小的事、以免她恨意大發,明白了嗎?”
周啟點了點頭,同蓋瑤莎一起進入到憫忠閣內,沈城尾隨在後。
閣內的燈光相當昏暗,儘管已經點亮所有的燭台,但大多數的光線都被陳列兩側的古老石碑遮住了。那些石碑是寺方的收藏,上頭刻有先賢留給後世的種種警言,但此時在場之人自然無暇賞析,尤其是周啟,一進門目光就集中到了正前方──
只見閻龍玉手持拂塵,和一個周啟素未謀面的女子站在一起,腳邊擺著一隻小圓香爐蒸蒸冒著香氣;在她們身周則有三條細小串著符紙的紅繩,圍繞著兩個女人和閣內梁柱劃出一個十尺見方的空間。
“看清楚了,水秀姑娘……”閻龍玉指著逐步朝她們走來的周啟一行人,在唐曉陽耳邊說道:“來人可是妳的相公?”
唐曉陽沒有說話,兩眼直直盯著周啟直到他走上前來、與自己僅僅相隔三條紅繩。
“呃──”周啟無法適應對方的相貌,遲疑道:“她……她就是阿秀嗎?”
“是我呀……”唐曉陽渾身僵直不動,只有眼珠子不停在周啟身上打轉。“你不認得我了嗎,啟哥?”
周啟一直覺得阿秀使用這暱稱有些突兀,因為她實際上比周啟還要年長一歲,用“哥”字反倒顯得不夠親暱、像是一般朋友的稱呼。
“這是妳的相公嗎,”閻龍玉問:“水秀姑娘?”
“不錯。”唐曉陽幽幽地說:“他就是我相公,也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現在妳找到他了,”閻龍玉又說:“可以放唐姑娘走了吧?”
唐曉陽似是考慮了一下。
“我要他抱著我,”她說:“跟我說話、好好地陪我一陣,然後我才放了她。”
閻龍玉也假裝考慮了一陣。
“可以。”閻龍玉說:“但我只能讓他進來,不能讓妳離開結界。”說著對周啟招了招手。
“小心,”蓋瑤莎一手上托、一腳下踩替周啟把紅線撐開了些,說:“別讓繩子給絆倒了。”
周啟尚自猶疑,但事前已說好了全聽閻龍玉的吩咐,此時又見蓋瑤莎連使眼色,只得彎腰小心翼翼地跨了進去,和唐曉陽面對面地站到了一起。
“你們都出去,”唐曉陽說:“讓我們夫妻倆好好說話。”
“有話快說,”閻龍玉冷冷地說:“別得寸進尺。”
但唐曉陽不願讓步,整個人又完全靜止不再說話、就像是一尊蠟像,看得周啟毛骨悚然。
“哼、好吧!”其實閻龍玉心中早有計較,只是裝作無奈跨出了結界、揮手示意蓋瑤莎和沈城退到屋外;周啟見狀可著急了。
“喂喂……”他急道:“不是要丟下我一個人吧?”
閻龍玉沒有回答,頭也不回地率先出了憫忠閣;沈城見她如此於是也跟著出去,只有蓋瑤莎在出門之前回過頭來周啟說道:“別忘記我剛才跟你說的。”
門喀地一聲闔上了,整個憫忠閣靜得只剩下周啟的心跳聲。周啟可以感覺自己抓在左手的那枚護符、現已被他掌心的汗給徹底浸溼。
“啟哥……”
唐曉陽只待旁人出去,就伸出手輕輕捧住了周啟的兩頰。
“你怎不抱一抱阿秀,就好像過去抱過的千百次那樣?”
前來憫忠寺的路上,周啟已想過千百次見到阿秀時要說些甚麼;怎知事到臨頭面對著眼前這陌生的女人,千言萬語竟似都梗在了喉嚨、只剩下一個念頭在腦中不斷盤旋。
“拿在左手的掌心,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周啟在心裡默念:“拿在左手的掌心,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
唐曉陽緩緩依偎到了周啟顫抖的懷中。
“你抱抱我!”她說:“你抱抱我啊,啟哥……”
周啟於是敞開雙臂輕輕將唐曉陽摟入懷中。
“拿在左手的掌心,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
周啟的心跳愈快,心裡面那念頭就愈是強烈。
“拿在左手的掌心,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拿在左手的掌心,無論如何都不要放開……”
過不多時,門外的三個人就聽見“咚”地一聲,閣內似有甚麼重物跌落在地。
“妳們最好知道自己在幹甚麼。”沈城說,隨二女趕緊又回到閣內。
只見周啟和唐曉陽相擁倒在地上,雖壓住了綁在四周圍的紅線、卻並沒有把那繩子弄斷。閻龍玉和蓋瑤莎合力將二人分開,發現周啟的身子發冷臉色如霜,呼吸微弱到連手指都難以探得、猶如當初被凍在棺材裡的唐曉陽;反觀此刻唐曉陽的臉上卻出現了三個月來難得一見的血色,身子也逐漸暖活起來、口鼻微微吐著蒸氣。
“看能不能把她弄醒,”閻龍玉吩咐蓋瑤莎:“醒了之後就帶她出去。”
蓋瑤莎於是讓唐曉陽枕在自己腿上,一邊施些醒神的膏藥一邊推拿按摩;同時閻龍玉檢查了一下周啟的情況,確認他左手仍拿著那枚護符、緊緊地握拳紋絲不動。
“嗚哇!”忽然間唐曉陽就驚醒過來,張嘴不停地“呸、呸”彷彿口中有無數噁心骯髒的臭蟲。
“噓、噓……”蓋瑤莎當然無法想像她在另外一邊經歷了甚麼,只是盡力將她按住柔聲說道:“告訴我妳的名字。”
“啥?”唐曉陽根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陡然見到蓋瑤莎問這麼奇怪的問題,忍不住竟脫口罵人。
“我是妳祖宗……”她說,聲音還有些虛弱。“居然連我都不認得,該死……”
沈城已很久沒有看到閻龍玉師徒倆的臉上露出笑容。
“我想是她沒錯,”蓋瑤莎說:“水秀姑娘已經走了。”
“帶她走吧!”閻龍玉說:“去泡熱水,然後吃點東西。”
蓋瑤莎於是攙扶著唐曉陽站了起來,一步步緩緩走了出去。
“呃、搞甚麼……”唐曉陽的腦子還不太清楚。“這裡是哪裡?”
“先出去再說!”蓋瑤莎扶著她出了憫忠閣。
現在閣內就只剩下沈城和閻龍玉、還有昏迷不醒的周啟。
“看樣子水秀姑娘還算信守承諾,”沈城說:“可惜她沒有承諾我們不殺周啟。”
閻龍玉沒有說話,伸食、中二指輕輕按到周啟左手的拳頭背上,口中低聲念起咒語。過不多時只見周啟的左手燃起一團純白色像是火焰的東西,竟將昏暗的閣內照得如晴朗的白晝。
“哦──”沈城感覺相當奇異,還以為周啟的左手會被那團白色的火焰燒傷;卻見那白色的火焰緩緩流出了周啟的拳頭,停留在閻龍玉的指尖上讓她端到了胸前。
“現在……”閻龍玉兩眼瞪著那團白焰輕聲說道:“帶我去找他!”
忽然間,閻龍玉整個人完全靜止不再動作,彷彿時間在她身上暫停了一般,更宛如被水秀姑娘附身的唐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