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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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吕岸成

    吕岸成叠了张白毛巾,从冰箱拿出一支珍藏的纪念版香槟酒。小心翼翼的动作,连毕阳都看出了大阵仗,问:“成哥,你要亲自下厨?”

    “昨天刚到了五斤云南的“见手青”,很新鲜。”

    “吃菇噢?”Macau迟疑,“还是吃刚下飞机的菇。听说会看见小人跳舞噢……”

    “没胆量就别吃。”毕阳取笑他,“你吃块蛋糕就好了,钟妹妹。乖,哥哥锡(粤语:疼)你。”

    Macau气结。

    毕星好奇:“成哥很会做饭吗?”

    “会,而且天下第一好吃!”毕阳吹捧。

    ““股神”变“食神”?”

    “岂止呀?他还是我“男神”!”毕家大少爷强调。

    吕岸成持刀,驾轻就熟。

    选一株连根拔起的牛肝菌,流水冲洗干净。小小红伞,亭亭玉立,泛着油光,散发雨季潮湿的气息。先用刀切走菌杆,将菌盖切成薄片,原本是苹果的奶黄,逐渐变为靛蓝,如同蝮蛇的苍青。云南的危险与神秘,藏于肥美的菌菇里。接着,菌杆也被切成薄片,转瞬间,氧气已侵占菌面,变得一面奶黄,一面靛蓝,渐渐变色的菌肉,如同中毒的嘴唇。佐以大蒜,热油炒食,炒熟之后,放置一旁。

    牛肉逆纹切片,加白猪油抓匀,以盐、生抽、蚝油、辣鲜露腌渍,下锅后翻炒至表面血色褪尽,再加入牛肝菌炒匀。最后,加入姜、蒜、小葱。此时,特殊的菌子香气,伴随着牛肉香,勾起了所有人的馋虫。

    盛盘后,吕岸成用银勺子放入伊朗鱼子酱,再随手拈一把欧芹碎末点缀……

    菌子边缘的部分经过高温油炸,微微带一点焦脆感

    牛肉有牛肉的滑嫩,菌肉有菌肉的鲜美。

    清香滑嫩,口感弹爽,回甘极鲜。

    空调大开的公寓,毕阳吃得大汗淋漓,满嘴流油,他对美食的追求,早已胆大到不顾生死的程度。

    Macau却一直不敢举箸,盯着手机屏幕惊呼:“成……成哥,你买的好像是“紫葱菌”,又称“红香菌”,味道好,毒性大,是见手青里中毒率最高的一种!”

    吕岸成微笑道:“没事,我用热油翻炒了两次,还加了大量的蒜片。这是我云南朋友教我的烹饪秘诀,高温多油加大蒜就不会中毒。”

    “咄,这是迷信!”毕月忍不住反驳,“难不成菌子是吸血鬼吗?居然怕大蒜!哼,怎么不怕圣水和十字架呢?”

    毕阳气急了,“啪”的放下筷子,大声帮腔道:“家姊,我吃了那么多,你看看我死没死?”

    又道:“我吃过那么多家酒楼,没有一家的手艺能比得上成哥,搞得我根本瞧不起外面糊弄人的蹩脚货!”

    毕月摇了摇头,对她弟弟的话表示不买账。

    见Macau与毕家两姐妹三人不敢享用,吕岸成为他们做了三盅“牛油果温泉蛋”,还有一锅“干巴菌火腿炒饭”,与一碗“上汤瑶柱奶白菜”。

    Macau用惊喜的口吻赞叹说:“哇,温泉蛋好好吃,我没想到配牛油果,竟然有出人意外的清甜口感。成哥,你是怎么做的?配料又是什么?”

    吕岸成回答称:“我加了半勺牛奶,一勺蜂蜜,一点点薄盐酱油。”

    毕月又问:“这个剁得碎碎的、黑乎乎的、像垃圾袋一样的东西就“干巴菌”吗?吃起来有肉香味!”

    “嗯,我放了鸡枞油,所以吃起来会香很多。”

    “BB,你记下。”毕月向Macau发令,“下次换你做给我吃。”

    Macau闻言苦笑。

    “白菜也好甜。”毕星笑着感叹:“我忍不住连喝了两碗。”

    吕岸成说:“白菜汤有姜丝,有米酒,我今天还特意多放了一转的胡椒粉,可以驱寒。”

    闻言,毕星的笑容愈加甜美了。

    毕阳见众人注意力被其他菜肴转走,忍不住开枪:“嗳,你们试一试嘛——吃菇就要吃毒菇,菇越毒味越鲜美!”

    “我不吃香菜。”Macau指着欧芹碎末,语气颤悠悠的,毕阳对他嗤之以鼻。

    “阳阳,你不怕死吗?”毕月问。

    “怕呀,可我更怕无聊——女人不姣(粤语:浪),羊肉不骚,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毕星揶揄他:“看来,我哥哥是“菇”勇者。”

    众人都笑。

    Macau说:“而今潮州菜也没有以前好味了,顺德水蛇羹听说过,次次去都吃不着。还有上海菜,不油不咸,试过当地好多老字号,都叫人倍感失望!”

    “现在确实没什么好店子。”吕岸成评价,“影视剧也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是呀,”毕星附和道,“之前我爱看日剧和美剧,如今也看不下去,我感觉编剧不行。”

    “你看什么剧?”吕岸成问。

    “我怕说出来挨骂——我看了好多无脑齁甜的恋爱剧,还看了好多日本的古装剧。”

    “大河剧吗?”

    “是的,最近在追《镰仓殿的13人》。”

    “小栗旬演的那部?”

    “嗯。”

    吕岸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小栗旬私下里玩得很花的!”毕月沉不住气,“2014年开始他就不断被爆出丑闻。”

    “不会吧?”毕星说,“可是他有很多口碑好的作品呀!而且他跟日娱圈的人相处得也不错,结交了很多朋友,又生了三个孩子,对外的宣传也是一名贴心的好丈夫。”

    “既然是外宣,那就是人设,人设怎么会是真的呢?”毕月冷笑道,“娱乐圈能有几个干净的?星星,拜托你别天真了——你看到的东西,只是他们想要你看到的,明星就是靠表演吃饭!”

    “对,娱乐圈的所有事我都不信,顶多信一半,他们的爱恨情仇都是演的。”毕阳罕见地认可了他姐姐。

    “都是利益驱使罢了。”Macau点头道,“娱乐圈和金融圈一样有利益链。”

    毕阳对Macau的善意附和并不回应,自顾自地闷了一大口酒。

    吕岸成站起身收拾碗筷。

    “星星,影视剧和现实生活是割裂的,两级分化的产物。”毕月说,“市面上甜宠剧越多,不谈恋爱的年轻人越多。日本和韩国早就有这种现象了。压力越大,越需要甜宠剧。谈恋爱太难了,年轻人没时间谈恋爱,甜宠剧就是拍给不谈恋爱的人看的!——那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呢?”

    “是这个道理。”吕岸成一边擦桌一边说,“回报越多的行业,聪明人就会越多。每一个明星背后都有一家公司,明星的人设都是公司挑选的剧本,人设越符合观众口味,越能为公司谋利,说到底,造星也不过是资本的游戏。越聪明的人越会卖人设,越讨巧的人越能赚大钱。”

    众人纷纷表示认可。

    毕阳饱腹后,斜趟在沙发上,见吕岸成递来了烟,恭恭敬敬地直起身子接了。

    洗手间内,毕月欣赏着一副用羽毛拼接的印第安人画像,她喜爱这张画,拍下照片发朋友圈,并配上一句电影台词:“有些鸟注定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因为他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出门后,她忽然闻见异味。

    “怎么一阵屎味,是不是加了大麻?”毕月数落弟弟。

    “你心里有屎,闻什么都像屎。”

    毕月冷笑:“别逼我把你之前的糗事说出来!”她在毕阳耳边小声警告。

    “家姊,你有没有搞错?——这支薄荷烟是成哥给我吸的!”

    众人转过头,吕岸成也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着。

    毕阳说:“薄荷味很香!你偏偏说像屎,真的是鼻子坏掉了!”

    毕月又嗅了嗅,慎重地点评:“味道好怪。”

    Macau连忙打圆场道:“BB猪,薄荷烟就是这股味儿,又清凉,又高冷——像不像成哥?”

    大家都笑。

    “听说欧美准备提案禁止生产薄荷烟了。”毕星说。

    “为什么?”

    “成瘾性更高。”

    “我听说是商业竞争。”Macau说,“薄荷烟抢占了三分之一的烟草市场。美国这次禁烟,明显是给大麻经济开路。”

    毕阳忍不住揶揄:“你又知道?”

    “新闻有讲……”

    “成哥又没出声,轮得到你来念报纸?”

    Macau尴尬地笑了笑。

    “商业竞争肯定是关键因素,各行各业都有。”吕岸成用客观的语气说。

    “是啊,”毕星听了心里一动,道:“小栗旬被爆出丑闻,估计也是有人在搞他。”

    “大明星被爆丑闻,不一定是商业竞争,大多数是分蛋糕不公平……”他吐出一口烟,语气含含糊糊,没有再说下去。

    毕星正好奇聆听,却见她姐姐笑了声,道:“嗳,成哥,你不必护着星星脸面,她就是一个天真的小迷妹。”

    “是咯,她对明星依旧心存幻想,还不够天真?”毕阳恶毒地加了一句。

    毕星听了,突然紧张起来。

    她不明白她的哥哥姐姐为什么在她心上人面前如此讽刺她。诚然,她是一个家中老幺,最受宠爱,但也最被打压,她年纪是最小的,就该这样,像年终庆典抽中大奖的人就活该请客一样吗?

    她不想责怪毕月和毕阳,但在顺境中长大的她并非看不懂他人的脸色。她从来不让别人难堪,但不代表她允许别人给她难堪。毕星这样想着,只觉得心往下坠,脸色也越来越沉重。

    身旁的亲友仍在聊天。

    “BB猪,你接触的网红和明星多,他们是不是都很会卖人设?”Macau好奇地问。

    “混得好的,情商都蛮高的。”

    “既然高情商,那怎么还有人曝他们黑料?”

    “因为“看碟下菜”,只对有利可图的“大人”高情商,所以得罪“小人”呗。BB,我们在一个吃人的社会,人精都是吃人的高手。”

    Macau被怼得哑口无言。

    “嘁,论PUA,明星怎么玩得过资本?”毕阳毫不客气地抨击。“现在好多大明星都当了资本家,自己成立工作室,签艺人签对赌协议。”

    Macau说:“是哦!BB猪,你之前也是模特,后面自己开公司当资本家了。”

    毕月笑了笑说:“瞎混呗,我就挣这么点钱哪能算资本家呀!我只是不想天天起那么早上班,开公司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她面对吕岸成,开始逐步表示得很谦虚。

    毕阳说话就更夸张了,他深吸一口薄荷烟,侃侃而谈道:“当大明星是一种PUA,当资本家更是一种PUA。庄子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普通人不敢借钱,玩得大的人,愈借钱愈有钱。普通人不敢过界,有门路的人,愈过界愈有名——小栗旬是个渣男没错,近藤真彦比他还渣,不照样在资本的运作下,活得好好的吗?所以不怕你“玩得大”,就怕你“赔不起”。”

    毕月取笑他:“阳阳,你卡到阴撞到邪啦?——居然读庄子!”

    “成哥教我的,我说的都他的原话。”

    Macau抿着嘴唇低下头,笑得肩膀不住颤抖,他被毕阳的装逼未遂逗得乐不可支,忍笑忍得很痛苦。

    毕阳似乎被Macau得罪惨了,厌恶地望向他姐姐的男友。就当他准备发难时,毕星率先开了口。“成哥,我也想当资本家。”她甜甜地笑了,说:“你来教教我,怎么PUA别人?我也想学学股神的本事,我不想被人割,我想割别人。”

    “我也要学!”毕月起哄。

    “这个真不好教。”吕岸成用小银刀切开蛋糕,再用白毛巾仔细擦拭他修长的手指。“我没办法告诉你赚钱的有哪些。现在经济不景气,资本退潮,市场求稳,规避风险就是赚了。”

    “笑死,规避风险就是赚了——还真是!”毕月说。

    “不乱买东西就是赚了!”Macau说。

    “嗯,谁也不敢乱花钱的时代,根本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吕岸成说,“除非等金融大鳄做局,但那也要你反应够快。”

    “什么意思?”

    “见好就收的意思。”

    “对对对……我也听说世界经济奇迹即将结束,要提前准备“御寒”喽!一直赌下去,迟早被困死,骑虎难下哦!”Macau说。

    “不是吧?我憋着火想大干一场,你反而叫我“御寒”?”毕阳皱眉,以示不满。

    吕岸成笑笑说:“大干一场的前提是找一个蓝海赛道,可这些年暴雷太多了。我认识一个熟人,深信“鸡蛋不能放同一个篮子”的原则,入手港股基金、信托理财、城投债券,公募REITs,最后还是栽了。因为他只是看起来买的很分散,其实80%跟房地产相关,剩下的20%买新能源,其中光伏的投产比还可以算出来,新技术板块投进去,什么动静也没有。暴雷之后只能凉凉了,他很后悔,没有听我的话,拿钱买房子,乖乖收房租。”

    “真的被Macau说中了,连成哥都这么说。”毕星点点头,她警惕地看了看面色阴沉的亲哥哥。

    “没有,没有……”Macau谦虚。

    “家姊,你就聪明了,找了Macau哥哥这样的金龟婿——他就是收房租的!他家专门做珠海澳门的旅游生意,澳门不比香港那么闹腾,懂得闷声发大财。”毕星笑吟吟道。

    “性感荷官,在线发牌。”Macau打趣道。

    众人嗡的一声笑了,毕阳也跟着笑了。

    “家姊,你不用开公司挨生挨死(粤语:辛苦得死去活来),叫你的Macau养你好了。”毕阳扯着嗓子开玩笑说。

    “黐线(粤语:神经病)!”毕月噘着嘴巴,“靠人人跑靠树树倒,我怎么可能叫男人养我?自己挣钱自己花不香吗?我才不要当爱情的乞丐。”

    “你傻呀,星星这说的没错,叫你男人养你嘛!”毕阳用讥讽的口吻明褒暗贬,“Macau弟弟家世好,对你又好,年纪比我还小,可爱的小狼狗一只,又什么都听你的,他要真是个垃圾,你怎会抛弃妈咪给你介绍的对象,死活要跟他在一起?你搞什么直播,亏了那么多钱,跟Macau一起管理酒店嘛!”

    Macau尴尬地赔笑了两声,“其实现在闹疫情,酒店没那么旺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以前住澳门酒店一天的价格,现在够住一个星期咯——这么便宜,还没多少人去!我妈妈快要愁死了!”

    “而今这么不好捞钱吗?”毕星问。

    “是呀,钱真的不好捞……”Macau唏嘘。

    毕阳插嘴,“成哥刚刚不说了吗?现在的经济不景气!”

    毕星没有说话,她突然被她亲哥哥呛了一声,有点颜面尽失。

    “上次来太激动,没有机会请教你,今天我肯定要讨点“发财经”回去。”毕月说,“成哥,我在珠海做了一家网红直播公司,最近生意也不是很好。”

    “噢,”吕岸成说,“你自己开公司?”

    “我公司就在南屏华发商都的附近。”毕月甜甜笑道,“成哥有空赏面过来看一下,至少有十个八个美女作陪,无论是逛街还是吃饭,随叫随到哦!”

    “她公司签过“SSS光熙”和“大湾不是大弯的亚南呀”,成哥,这两名大网红,你肯定听说过。”Macau对吕岸成说。

    “亚南是我在北师范校招时亲自签的,”毕月说,“后面她跳槽去斗鱼封神了。”

    “亚南不是靠唱歌出名的吗?”毕星问。

    “是,但她专业是学播音。”毕月耐心解释,“干直播才艺不是重点,颜值和情商是关键。只要漂亮,都好操作。当然,观众缘也是一门玄学,谁的造化最大是说不准的,但只要漂亮就不会饿死。”

    毕星迟疑地点了点头,她并不太懂直播行业。

    “成哥,今天我也想请你指教一下。”毕阳举起一瓶香槟碰了碰杯,“现在消费确实不好,珠海酒吧街,死了一大片,空的铺位都租不出去。我感觉我那家新店也危险了。”

    毕星惊呼,“哥,你那边可是关口呀!”

    “关口没生意,不照样会死?”毕阳笑着反问,酒吧生意惨淡,他的语气似乎对此不太在乎。

    “唉,三哥估计要发愁了。”Macau嘀咕,“酒吧街几乎都是他家开的。”

    毕月问:“就是你那个三表哥吗?”

    Macau点点头。

    “拱北那边倒还好。”毕星说。“玖洲道也不错。”

    “星星,一两个地方旺有什么用?”毕阳说,“看问题要看整体,说不定已经倒了好多店,蚀本只当哑巴亏,你没听说而已。你识唔识经济学啊(粤语:你懂不懂经济学)?你唔知就不好出声喇(粤语:不懂就不要说话)!”

    毕星沉默了。

    “成哥还有什么指教呢?”毕月问。

    “唉,我也没什么好指教。”吕岸成笑了笑。

    “怎么会?”“我才不信呢,不要装啦!”除了毕星,三个年轻客人都发出嘘声。

    “可选商品必跌,必选商品必涨。”吕岸成说,“经济滞涨之后就是经济萧条,这是经济学书上的知识。Macau那句话说的很对,我们最好提前准备“御寒”,才能应对大环境的变化。”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毕星轻声道。

    吕岸成停顿一下,回答道:“我们现在的环境很多风险无法规避,我只能说我有努力维护我的舒适圈。但我也很难回答你,有没有准备好“御寒”。”

    毕月点头:“确实,舒适圈是要努力维护的——真相了。

    Macau也在一旁尬夸:“不愧是成哥,很有“居安思危”的观念。学到了,学到了!”

    对比她亲哥哥倨傲的态度,吕岸成的回答又正经又认真,毕星含羞地垂着眼眸,问:“成哥,我的问题是不是太傻了?”

    吕岸成宽容地笑了笑。

    毕阳像是得逞般的扬了扬下巴。

    临走前,毕月忍耐不住诱惑,用吃蛋糕的银叉子叉了一小片“见手青”,眉毛一皱,眼睛一闭,吞药般的吃落肚。Macau吓唬她,“嘴唇紫了!啊——BB猪,你中毒啦!”气得毕月笑骂着踢他,直到钟点工阿姨上楼,他们才勉强休战,惹来毕阳的白眼。

    吕岸成只拿走客人喝剩的香槟酒,Macau开车送醉醺醺的毕阳,滴酒未沾的他,则负责送毕家两姐妹。车子开向南屏,路过玖洲道,等红绿灯时,毕月指着窗外带孩子的白衣女人道:“哎——我看见石妙欣了!”

    “哪里?”

    “那里!”

    “你是不是吃菇出现幻觉?我怎么没看到?”

    “真的真的,她正在过马路!——咦,那是她女儿吗?”

    吕岸成定睛往车窗外瞧去,一个高个子戴口罩的年轻女人沿着马路旁的人行道缓慢走着,不时低下头与一个戴口罩的小女孩说话。吕岸成也转头望向车站,此时白衣女人已走到树荫下,手里还捧着一盒冰雪奇缘的玩具,塑料膜在阴影处一闪一闪。他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早晨他撞到的女人。

    毕星冷冷道:“她结婚了吗?”

    毕月喃喃:“三十岁了,应该结婚了吧?”

    毕星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把脖子扭了回去,闷声道:“是吗?我怎么听说她一直单身,一直打工,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毕月的下一句话让吕岸成更加摸不着头脑,“听舅父说,过几天要带她去医院看望妈咪。”

    毕星讥讽地“噢”了一声:“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妈咪要出院的时候去。”

    “那也不怪她。她又不知道我们妈咪病了。”

    “家姊,你不要替外姓人说话了。天知道她去看病,打的什么鬼主意?”

    毕月听她的语气不对,蹙眉沉吟道:“星星,她是我们的亲姐姐。”

    毕星冷笑,“姐姐?我从来只有一个姐姐,那就是你。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姐姐来了?”

    毕月挑了挑眉,正待说话,刚好瞥见吕岸成的目光看向了石妙欣,便生生顿住了口。

    “那个小姑娘我见过。”吕岸成眯着眼望了一会儿,偏着头想了一想道:“好像是我那天做核酸碰见的那个小姑娘。”

    “啊,是——我记起来了!她可有意思了!”毕月说,笑容中带有三分勉强。

    毕星突然举起手,娇笑道:“早安,核酸人。”她像动画片里的米老鼠一般夸张地挥了挥手。

    吕岸成也笑了,挥了挥手道:“早安,年轻人。”

    毕星一时忍俊不住,把头低下来捂嘴偷笑,在玻璃窗的倒影里,她低垂的眸子透出了欢喜。两姐妹抵家后,含笑送别道:“成哥,开车小心,到了发个微信。”这样子的嘘寒问暖,确实与从前不同了。

    “星星,照顾好你家姊,有事打我电话。”吕岸成叮嘱。

    毕月不耐烦道:“真的没事!我就只吃了一片菇!”

    毕星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挽留表情。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像是欣赏珍宝般的凝眸注视他琥珀色的眸子。

    “怎么了?”

    “成哥,你的眼睛……”

    “颜色很怪,是不是?”

    “很漂亮。”毕星含羞地笑了,她微笑的眼睛是那样晶莹剔透,又清澈又深邃。

    交谈到此为止,吕岸成开着银灰色奔驰S归家。

    他把车停到隔壁新小区的地下车库,上电梯走出小区门口时,他看见冉家的车子驰过,在他小区门口徘徊,寻找停车位。冉京妮下车,他已经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冉冉瘦了很多,戴着黑色口罩,简直瘦成了另外一个人。

    吕岸成转头回了隔壁的新小区,他在这里也添置了房产。诚然,他知道冉冉是特意来找他的,即便冉冉愿意分手,冉家也不会愿意。他一路沉默无言,开指纹锁进了门,熟练地打开唱片,把半瓶酒放入冷柜,拧紧瓶盖冰镇半小时后才喝——他并非因为情伤戒了酒,他只是在故意营造人设。接着,他躺在沙发上,翻开手机里的微信。

    “大官,你在哪儿?”孖婶发来语音,“冉小姐来了,她一直在哭,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吕岸成轻笑,他想,恐怕不挨到凌晨他都不会回来。

    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的缘故,香槟酒没有他初次品尝时那么惊艳。吕岸成喝酒也算是一种庆祝,他心里知道毕星已经对他有意,但他并没有想到4小时后,他会主动放弃毕星。

    晚上毕阳又攒了饭局,他刚品尝了半瓶冰镇的酒,酒气上头,本来不想赴约,毕阳神秘兮兮地说:“成哥,你如果不参加,一辈子的遗憾。”吕岸成心想,恐怕又是浪费时间的混圈派对。放之前,他肯定不太想去,照现在,他要躲开冉京妮,这场饭局是瞌睡了给他送枕头,他服用了两颗护肝的石斛大蜜丸,把满嘴的酒气压下去了。

    吕岸成是带着醉意赴的饭局,许多记忆已经被酒精吞噬了,他记得他是打车去,被人拖着回来。毕阳的父亲毕耀堃也在场,为他介绍黎氏的诸位高层。他在看到黎鸿达的瞬间,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转身就走,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他还记得些什么?他被拉回座位后,在场人员热烈交谈,谈了好多。黎鸿达说:“比起愚蠢的正人君子,我更喜欢找聪明的小人。小人就跟狗一样,只要你控制好他偷什么,抢什么,不反咬你一口。小人就是你最好的助手。”他心里浮现出“贪欲”两个字,他当时特别想笑,他是否有忍住笑?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在场人员灌了他不少酒,他百般推辞:“真喝不了,我吃中药。”仍被黎鸿达逼得牛饮了好几杯。他父亲应当是故意灌酒。黎氏面临一个难以回避的继承人问题:姓黎的三兄弟没一个顶用,唯一出息的长子偏偏随母亲姓了吕。吕岸成在饭桌上说的一句话,差点让毕阳惊得跌落筷子。他说:“我姓吕,不姓黎,黎氏的家产,我一分钱也不要。我要你一分钱,我就是小人,我吕岸成就是狗!”随后,他醉了,醉得很是厉害。又哭着向他父亲说:“爸爸,以后我有了第一个孩子,我会叫他跟你姓黎。”黎鸿达听了这番话,激动得老泪横流。

    吕岸成的酒量在他欧洲毕业游时已经练出来了,如果不是装醉,他绝对不会醉。即便他的行为有表演的性质,他也很清楚如何拿捏人心。一个精于做局的人,眼泪与愤怒等于武器。他像是一名老道的画师,裁了柄留白的扇子,只等旁人跌得头破血流,血溅白扇,他再款款落笔,描成一朵又一朵桃花。血融于墨,红映照黑,一字一画,一点一捺。恁是行家,也瞧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墨,层层渲染,立意高远,只留下修饰过的文明。

    沈珈俞接到毕阳的电话,带了名男职员急匆匆开车赶来。毕阳本就有追求她的意愿,对她格外的亲近体贴,从停车场陪到大厅。偏在门口碰见旧爱,一名俏丽的小网红可怜兮兮地唤了声:“毕少,发了那么多信息给你,你干嘛总是不理人家?”趁毕阳被佳人投怀的功夫,她与男职员一同扶她老板上车。

    吕岸成蹲在路边不住干呕。沈珈俞连忙递了张纸巾,“怎么喝成这样?”吕岸成没有答话,把纸巾挡了回去,再次松开手时,她手里俨然多了一张名片。

    沈珈俞接住了,定睛一看,只见中央烫金的纸卡上写着“毕耀堃”的大名。

    回家时,屋子里飘荡着酸甜的中药味。毕星带来一袋子狗零食和狗玩具,正在逗憨态可掬的馒头。她抬头看向吕岸成,如同剥壳鸡蛋一般白净的脸上似乎有一层阴影掠过。但很快,她笑了,带有讨好意味的亲昵的微笑。

    “冉小姐刚刚回去了,大官呐,你没见到,她哭得那叫一个惨哦!”孖婶小声地用崇明话说,“毕小姐看着文文静静,也不狠三狠四(俚语:形容人凶狠),没想到是只雌老虎,说出来的话跟尖刀子一样……”

    他的厌恶瞬间如潮水般的涌上来了——毕家人做事步步为营,也太逼迫人了!他捂着脑袋,装醉客套了几句话,便上楼洗漱去了。他心里清楚,即使毕星没有不请自来,他带着满身的酒气,也是准备在冉冉面前演一场苦情戏。可这毕竟是由他自己出面,亲手解决一段纠葛,而不是毕家人自作聪明地替他解决——黎鸿达的饭局也是,冉京妮的分手也是,毕家对他的私事插手太多,他已经十分恼恨这一家人的行经。

    时钟敲响了两次,孖婶来问:“毕小姐说要回家了,你不送送她吗?”

    吕岸成头也不抬道:“既然说我喝醉了酒,一送不就穿帮了吗?”

    孖婶叹口气,转头下楼,笑呵呵地送走了毕星。临走之前,毕星还有点不放心醉酒的吕岸成,叮嘱孖婶多炖点她送来的药材。吕岸成躺在三楼主卧的大床上,眺望二人走远了,才拨打Selina的电话。

    “毕太与毕生结婚前,与别人有过一个女儿,你帮我查出她所有的资料。”

    吕岸成挂了电话,窗里此时只能看见一片草坪和人们踩出来的路径,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从马路那头传来,自从玖洲道新开商圈和购物中心,这个原本静谧的小区就不复存在了。他翻开那本英文版的《Resonance》,有点心烦气闷地转动手上的银戒指。

    这是冉冉从泰国给他带回的礼物,由当地的龙达师傅手工制作,表面满满当当镌刻着泰语经文,每当他心烦意乱时他就爱转动这个银戒指。

    Selina很快发来一份资料。

    【石妙欣,女,1992年7月12日生人。教育背景、工作经验、证书技能、政治面貌、经手项目内容如下……】

    吕岸成看向“婚配栏”中“未婚”的两字备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随即,他手中的银戒指也停止了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