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达时，五分局办公室的门开着。

    一名青年男子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戴着奇怪边框的眼镜，不算特别整齐的灰色毛马甲上别着印有他照片和名字的工牌：“能力指导员宋德谦”

    林乐天他们到门口时，他正专注地盯着对面人的面目，右手按在那人的左手脉搏上。那古代麻衣装扮、身后还背着把普通样式剑的男子显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空着的手在折叠椅上不住搓弄着自己的麻布衣袖。

    见有人排自己后面等候，男子实在没忍住开了口：“这位仁兄，面相看够了没？”

    宋德谦点点头，收回把脉的右手推推眼镜，随后把目光看向左手中那堆印有各类数据的报告单。

    “你从小到大，一直认为你的能力是操控剑。”他在报告单上飞快写了几行批注，字迹之潦草堪比开处方的医生，“但根据你的体检报告以及我对你的把脉和面相观察，你的能力远不止于此。”

    “只是看看纸就能对我进行分析？”显然，男子所来自的世界科技水平不算发达。

    “具体来说，你的能力是在周身十米范围内，操纵含一半以上铁元素的长条形物体。”

    说着，宋德谦放下报告，从办公桌的旁边拖出一个大纸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根现代类世界的建筑工地常用的钢筋。

    “来，操控下这根剑试试。”

    男子疑惑地看着钢筋，随后，他扬了扬头，钢筋立刻飞了起来。

    “哇——”头一次看到剑以外的物体在他眼前飞起来，男子显然吓了一跳。

    宋德谦倒是很淡定：“这根的铁含量在百分之九十八，所以你能操控得轻松。”

    言罢，他将钢筋拿住放回纸箱子，随后又从里面拿出一根金属棍，举到男子面前：“来，试试这根。”

    男子盯着宋德谦手中那根金属棍，过了一会儿，他满脸疑惑看向宋德谦。宋德谦见状松开手，那根铁棍晃晃悠悠浮在空中。

    “这东西是低碳钛铁合金，它的铁含量差不多只有十分之七，所以你操控得比较费劲。”

    宋德谦把铁棍拿回纸箱，又在纸箱里翻了一会儿。随后从里面拿出一把通体银色、闪闪发光的剑。

    “最后，你试试能不能让它飞起来。”

    他用剑在一边摞好的废纸上切了几下，把部分废纸切成碎屑，接着，他把剑平放在男子面前的地面上。

    男子一脸自信地看向地上的剑，良久，他面色涨红双眉紧皱，脸上流下不少汗。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瘫在椅子上问宋德谦：

    “这是何等厉害的剑？！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命令它？！”

    “道理只有一个。”宋德谦说着，拿起那把剑，将剑身放到膝盖上一使劲，剑“咔嚓”一声折断，露出不规则的截面。

    “这把剑的材料是一种名为塑料的物质，外面刷的是仿金属的漆，它只是用工艺做得锋利而已，成分上完全不含铁。”

    男子小心伸手碰了下塑料剑的截面，从截面上捻了些塑料渣，在手指上搓了搓：“又脆又锋利，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

    “以后在聚世界，你能见到的稀奇物多得是。”宋德谦把塑料剑的碎片随手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说回你的能力：表面看它只是方便你召唤剑，但它的用处其实非常广泛。聚世界除了冷兵器，热兵器也大多含铁。就算没有作战任务，这里很多重要物件的含铁量也不小，你这操控含铁物件的能力，可以说是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这番话说得男子两眼放光：“也就是说，我在这里是特别的吗？”

    “很遗憾，在灵管局所有具备异能的人之中，你的能力不算罕见，限制也比较多。”

    宋德谦把报告交给男子：“但控物类能力的优点是可以拓展上限：后面你会接受一段时间的基础知识教育和能力感知训练，再在几个补给站轮班接受实操训练。等你对物质组成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可以操控的物体多了，你的能力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会提升成什么样？比大乘期的长老还厉害吗？”男子追问。

    “这我还真说不上来……不过灵管局人才济济，即使是神仙都不值一提。”说这话前，宋德谦悄悄瞟了门外的林乐天一眼。

    “这么强？”男子很惊讶。

    “刚才我所展示的材料，你来自的世界有可能搓出来吗？”宋德谦问他。

    男子摇头，宋德谦笑了下。

    “异能固然可贵，但提升认知对发展能力上限更重要。聚世界之所以将教育列做对新人的必要一环，就是希望新人可以意识到：过去不再是自己的限制，你可以放开手去想未来，并通过努力将之付诸实现。对你来说这会比修炼要难，但只要肯做，它就会变得十分简单。”

    说着，宋德谦认真直视男子：“而且，‘来到聚世界’这件事本身，就是比成仙还厉害的奇迹。既然这么多奇迹都已经发生，那如何把握奇迹带来的机会，就真正取决于你，取决于你为提升自己而做的努力。”

    在聚世界拥有无限可能——从男子此时的表情看，他已经被说得对自己在聚世界的未来充满美好向往。

    见时间差不多了，宋德谦起身以示送客：“总之，认真学习可以帮你在实习期间渡过生活差异和认知差异带来的大部分难题，剩下的以你的能力也很容易战胜。祝你能顺利通过实习考核。”

    “谢谢您！”

    看着男子拿着报告高兴离去，门外等候的林乐天和张缘走了进来，前者坐到男子空出的椅子上，后者则拿过边上的折叠椅打开坐下。

    “刚才这个实习生怎么样？”林乐天问道。

    “二分局的同志已经事先掌过眼了，我只是受他们之托，看能不能给他能力改善下。”

    宋德谦从电脑旁边拽两个纸杯，同时顺手打开桌边的热水壶，茶香立刻充满整个房间。

    “他打印之后的肉体很强健，也具备融入社会的能力。可惜经过我的观察，他对变化事物的反应速度实在一般，这能力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靠学习弥补，所以他没法进一分局这种对随机应变能力要求极大的地方。”

    说着他从壶里倒出两杯绿茶，放到林乐天和张缘手里：“后面顺利过了实习期后，那人大概会被分配进六分局保卫科。”

    林乐天看着杯中浮着的细碎茶叶：“那……你给他做了什么改进？”

    宋德谦推了推眼镜，把桌上自己的瓷杯拿起来喝了一口：“他的能力原先只有‘操控成分为铁的剑’，我稍微扩写了下他能力共鸣对象的定义，把它扩展成了‘含60%及以上铁元素、总重不超过五吨的长条形物体’。”

    “那他以后会对着金属材质的自来水管喊剑吗？”张缘问他。

    宋德谦想了下：“按照之前的经验，他知道这种水管的存在后，会自动拓展出名为‘水管剑’的认知……但他肯定会学到并明白水管的主要用处的，这对生活而言，属于无关紧要的小瑕疵。”

    刚才宋德谦的号脉其实是对男子的肉体手环进行联机。

    他戴着的眼镜是灵管局开发的一种外装设备，和肉体手环通过佩戴的方式链接后，这眼镜可以让佩戴它并明白‘物质本质’的聚世界人通过皮肤接触的方式与其他聚世界人进行单向联机，编写对特定事物认知的细化拓展程序，从而实现对目标肉体手环打印程序的有限调整——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通过人为的方式对具备异能的游魂进行后天加强或削弱。

    当然，成为聚世界人的游魂要是因故更换肉体手环的话这外装扩展就会消失，所以经宋德谦修改过能力的人都会在五分局有专门的留档区，以让他们身上的改进可以持续生效。

    因为眼镜性质过于特殊，目前全聚世界有这眼镜的只有宋德谦一个人，它的日常维护都必须得在位于聚世界主城区的灵管局总局专门进行。别的灵管局指导员则是像他刚才做的那样，通过语言教育来引导目标改进能力。

    “倒是你，能力拓展之后还适应不？”宋德谦没忘记他叫二人来溪涧找他的目的之一。

    “非常适应，所以新教材有没？”张缘从林乐天背着的包里拿出那本厚书。

    “看得这么快？我得稍微验收下成果。”

    宋德谦接过《特型车辆图鉴（二）》之后，随手翻到一页，接着他把搁粉碎后文件的专用纸箱拖过来，把里面的纸屑倒在他们面前的水泥地上一些。

    “375型军用卡车，还原比一比十六。”他说出了刚才翻到那页上车的型号。

    张缘左手拿着纸杯，右手伸向纸屑。很快纸屑就在她的注视下浮起来，先是飞快构成一个长方体，再是在长方体下构出六个轮胎，再是一块边凹陷下去形成车头。

    在大致形状组好的那一刻，纸屑的白色迅速像融雪般褪去，一辆卡车从纸屑的雪中冒出头来，它的车身上还带着图鉴上那辆车穿梭战场时留下的焦痕。

    “和真正的车一模一样啊。”宋德谦蹲下来，掂了一下车身就把它放回原地，打开车前盖看了一眼，“现在即使是微缩还原，你能做出的车也很精细了。”

    “汽修厂实习那阵，我专门请教过带我的师傅。”得到夸奖的张缘有些小得意。

    随后，她根据宋德谦的随机翻页和要求又准备变换了几次车辆。等到她变出一辆和图鉴别无二致的消防云梯车之后，宋德谦确信张缘是真的把整本图鉴摸透了。

    “很好，下一步我觉得你可以开始看……”

    “咔。”

    他试图移动消防车上的云梯，结果云梯一下子就被他掰折了，接着车辆整个还原回纸屑撒了一地。

    “呃……”

    三人对地上的纸屑愣了一会儿，最后张缘先叹口气，放下茶，起身去拿角落里的扫帚和簸箕：“看来我对车辆的认知还是不足。”

    “不，这不是知识储备的问题。”宋德谦站起身，“在你能力中，‘变出车’就只是物理意义上凝聚周围的细小材质变出你所想的车辆。在能力持续期间，这些车辆具备和它们的模板一致的物理性质，可以按照你所指定的方向移动，也可以利用自身构造实现装载物体的功能。但你的游魂源代码注定让你能召唤的车的定义被限制在‘具备车轮，能用车轮在地上跑’这个范畴，至于车辆本身随着技术发展加装的额外功能模块，你变出的车上只能还原个物理性质和材料一样的架子，这是你自身游魂源代码带来的能力限制。”

    “这个能改进吗？”林乐天开口。

    宋德谦摇头：“修改眼镜只能修改肉体手环对游魂的打印表现结果，没法对游魂本身的源代码动刀。”

    “那能不能扩展我的认知，把车上的额外模块也看做车的一部分操控？”张缘边扫地边问。

    “不行，这样和物质结构和成分有强关联的能力可不是靠修改认知就能强行增强的。”宋德谦立刻摇头，“举个现成的例子吧：为什么我当初考察乐天时，和你一样对他的手环程序一字没动。”

    说着，他拍了拍林乐天的肩膀：“现在除了操控普通的水之外，只要他意识到东西含水就能操控它以各种速度移动，包括杂质较多的水以及被水浸湿的物体。但我要是像三分局建议过的那样，给他的手环中强行加上‘汽油也是水’之类不符合水本身性质的扩展描述，这会导致他一试图使用能力，肉体手环就会因为运行逻辑大量错误而宕机甚至损坏。”

    “也就是说……我变出的车得严格符合车这种存在本身的客观性质，别的功能做不了？”张缘沉思。

    宋德谦点头：“再怎么装扩展程序，游魂的源代码本身都是认死理的。”

    肉体打印手环的工作原理，是根据手环内圈的游魂读取器读取到的游魂信息，利用手环中的物质存储卡中存放的物质为游魂打印出在物理性质上与他生前十分接近的肉体。

    要是乱改对物质的定义导致打印程序的认知出了巨大问题，这相当于把一座搭好的积木塔底部的积木粗暴抽走，积木本身都会不可避免地坍塌。

    “那什么，要是作战时换装带有认知扩展配件的机械躯体呢？金属做的机器肯定不用担心肉体崩盘吧？”林乐天发问。

    “打聚世界刚建立那会儿灵管局就在研究，现在三分局也把它列作研究重心，但结果一直不变——”宋德谦摊手，“所有游魂都没法在使用机械躯体的时候使用自身具备的异能。机械这东西，似乎天生就和超自然力量绝缘。”

    “木偶躯体之类的行不？”张缘把纸屑倒进垃圾桶。

    “游魂倒是真可以用木头做的躯体释放异能，原理据说和某些世界的法杖差不多。但三分局还叫技术发展院那阵他们试过，实验结果是：用木头躯体放异能的作战效率连往对面扔点燃的酒瓶都不如。”宋德谦回想着那时候被请去帮忙时的大开眼界。

    “而且别看它原材料好获取，木头躯体的维护难度是所有种类躯体里最高的。容易变形和受潮不说，最关键的是：它太不耐磨了。用两三个月制造出来，上好厚漆的精细木头躯体，哪怕是用来干最轻的工作，被用到损坏返厂都只需要半天。这损耗速度实在太快，哪怕在物质转换技术已经被攻克的现在，对资源如此低下的使用效率都是不可能被聚世界接受的。”

    躯体既是游魂的固着物与存在依靠，也是能和周围物质产生交集的途径。

    因此，对它的研究贯穿整个聚世界的发展史，甚至可以说是聚世界最初诞生的原因。

    “那我这段时间的学习……”把清扫工具放回角落的张缘语气里有些失落。

    “也不算无用功。”说着，宋德谦从办公桌里拿出本《时尚汽车》杂志交给张缘，“车辆知识终归对你的能力有好处，在不同世界，不同样式的车辆外表对伪装很有帮助。”

    “看来我暂时只能从车辆外表这个方向着手了。”张缘拿过杂志，封面上红色跑车车头那炫酷的弧度似乎在安慰她般摆着笑脸。

    “对了，乐天你最近的学习咋样？”检查完张缘的学习情况，宋德谦转向林乐天。

    “你发的那些网课内容让我大受震撼，但我看不太懂，对着视频模仿我也就能还原个三成。”林乐天说着，把纸杯中的茶喝净，“本来我想抽时间，去加工厂里实地考察来搞清原理，但你也知道，我们休息时间太少了。”

    “现在的话，满打满算你们还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宋德谦看看办公室墙上的钟表，随即走到办公桌后面开始收拾。

    “我就知道你还有别的事！”虽说来的路上林乐天和张缘已经做好了没法休假的心理准备，但时间如此之近属实超出他们意料。

    “抓紧时间准备，晚上八点来六号停机坪找我，我在穿梭机旁等你们一起出发。”没理会二人异口同声的抱怨，宋德谦拿钥匙打开了办公桌抽屉。

    “咱们去哪儿？”林乐天把折叠椅摆回原处，张缘也把杂志收了起来。

    “老朋友三号世界。”说着，宋德谦从里面拿出自己穿梭机的电子钥匙，“这是总局发的任务：那地方，又有外界的玩意儿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