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袭击事件三小时后，验尸工作结束。

    尽管五人的骨头上遍布虫子啃咬留下的咬痕，但眼尖的法医在他们的头部和肋骨处分别发现了生前造成的刺伤，伤口与虫子的口器吻合，基本可以确认他们是被那些虫子杀害的。

    拿着对遗骸们的尸检报告，专案组、前来的灵管局三人还有参与验尸的教授法医离开停尸房所在地，然后立刻扎进早已准备好的会议场。

    会议场所在的空地在事情发生前，是西榆村村委会每周开民众大会的地方。

    如果是平时的这个时候，空地上一般会搭个大台子，整块LED大屏幕、铺上大红毯再摆上几台蓝牙音箱。随后在震耳到村外都听得见的流行歌曲中，台子上不是大妈们广场舞转圈圈，就是一群小青年翻跟头炫技跳街舞，底下来凑热闹的村民们则坐在事先放好的折叠椅上嗑瓜子聊天，有闲心的村民甚至会架个手机开直播，让全国也感受西榆村的热闹。

    但今天的空地上，台子还搭着，由柴油发电机连接的大屏幕映着的却不是往常的各种曲目剪辑，而是专案组所用笔记本电脑的默认桌面壁纸。蓝牙音箱也因为无法使用，被换成了与电脑连接的有线音箱。折叠椅倒还是那些，只不过今天上面坐着的人没有半点轻松随意。

    专案组的大部分成员严肃地坐在折叠椅上。因为事件的保密性质，虽说现在地磁暴的影响尚未在西榆村散去，无线信号全断，不用线的设备也没法恢复使用，他们每个人的手机依然在进村前就被集中保管。

    但组员们也没闲心和周围人交流现状：每多交流一句焕祥市，他们对事件本身的焦虑就得加深三分。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在折叠椅上老实坐着。不过，有了之前验尸时的见闻，来参加会议的人都自觉在全身抹好花露水，在手可最快够到的地方放瓶驱虫喷雾，还用袜子把长裤的裤脚扎紧——这多少起点心理安慰作用。

    后排的人们在沉默，但前排现在有点热闹。

    最前排坐着的林乐天在操控面前小桌上摆的蓝黑钢笔墨水，在发的笔记本上画虫子体内的脏器分布图：之前作战时，他从虫子体内血液的流动方向判断出它们的大致构造，现在他画这个，一个是打发时间等专案组组长回来开会，另一个，他觉得让自己牢记虫子构造对进市区之后的战斗多少有点用。

    “你画的这是啥？虫子不长这样啊？”林乐天右手边坐着的梁盛看着纸上画的虫子内脏图一头雾水。

    “我给它画上外壳你就认出来了。”和组员一起折腾完电脑幻灯片的宋德谦正好凑过来。他拿起一只圆珠笔，在林乐天画的血管分布图外沿就是一通画，然后把添上轮廓的图给梁盛看：“怎样，现在看出来了吗？”

    “更不像了！”看着宋德谦在分布图外画的扭曲简笔画，梁盛直接炸烟，“这是办案呢！你们严肃点行不行！！”

    “我真佩服梁队。”之前叫梁盛站旁边的组员和旁边的同伴在他们后面小声吐槽，“看了验尸时发生的事后，组里还有胆子敢吼这两位大爷的也就是他了。”

    同伴点头表示同意。现在会议场最前排坐着的人：换下防护服穿着一身T裇的教授、国安派来的代表梁盛、灵管局来的林乐天、从别的进驻焕祥市的武警队赶来的几名代表，还有空着位置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董建峰，都是在专案组内部有话语权的人。

    穿着红裙子坐在林乐天后面的张缘是暗色调为主的人群里唯一的亮色，虽然她也规规矩矩坐在折叠椅上，但她整体的风格在会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说起来，没准她也和那个男的一样是狠角色。”为了转移注意力，组员继续和同伴聊天，“不知道她有什么异能。”

    “我一点都不想看她出手。”同伴摇头。

    “你不好奇？她能在这种情况下被带到前线……”

    “打住。”同伴用手势制止组员继续说下去，显然他还对停尸房的事心有余悸，“咱心里清楚她厉害就行，别的就别多想了。”

    不用灵管局出手就意味着敌人不强——尽管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但他们还是会发自内心祈祷这个奇迹发生。

    此时，用办公室里的台式电话和上面联系完的组长拿着满是潦草字迹的小本回来，表情保持着从紧张中硬挤出来的平静。

    “开会开会。”他拿起有线话筒，有线音箱中传出夹杂电流声的领导声音，让因为刚才的热闹稍微轻松些的会场氛围重归严肃。

    “与会的同志们对焕祥市的现状都有大致了解。相信大家也看到了：这回的敌人是外界来的昆虫类生物，会将人杀害后操控尸体，还会以尸体为食进行高速增殖。对我们中的大多数同志来说，如此恶毒的敌人都是前所未见。既然敌人已经明确，鉴于焕祥市市区内事态紧急，指挥部决定：于今天晚上十一点整，让驻扎在三个区域的十四支武警队在做好充分作战准备后同时向市区进发。到达市区后，以最快速度解决并消灭焕祥市里的全部敌人，同时对幸存民众进行救援工作。现在的会议呢，主要是让大家以最快速度明白敌人构成，并对进入焕祥市市区后要面对的一切情况做好心理准备。”

    屏幕上的默认桌面变成了一个名字乱码的文件夹，鼠标指针被移到文件夹上。

    组长进入正题：“下面，我们请灵管局来的宋德谦同志为大家介绍下他们记录中的敌人信息。”

    没有通常开会时的掌声，在一片紧张的眼神中，宋德谦大步迈上台。

    “多的不说了，直接说重点。”

    文件夹应声被点开，大屏幕上映出了一堆与在场组员在停尸房见过的一模一样的虫子照片，这些照片的背景伴随着烟雾和液体喷溅，还有不同形状的建筑物以及动植物，显然是灵管局在不同地区记录下的。

    宋德谦开始介绍虫子信息：“海耶纳，灵管局在建立初期交手过的宇宙海盗势力之一，母世界不明。之后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们以虫子称呼它们。”

    这里面不少都是灵管局为了“让老三号世界更好了解敌人”而特意选好送来的高清照片，但这些照片即使是在大屏幕的粗糙分辨率下也很清晰，让台下很多人因为想起停尸房的事倒吸一口冷气。

    “根据我们这边的相关记录，这种虫子以虫皇为单位对外界发动入侵掠夺。名为虫皇的母体在发现目标世界并降临后，会在降临地点迅速寻找地下洞穴并潜入蛰伏。蛰伏期间，虫皇会用无性繁殖的方式生产出大量虫子，组成虫群用于在目标世界大范围活动。”

    电脑旁的组员在满屏虫子图中点开一张：图片上方是在一片蓝天下如沙暴般在空中飞舞的虫群，下方则是一只翻着白眼的野兽，看着像是豹子和狼的结合体。

    宋德谦继续介绍：“被虫皇释放的虫群具备蜂群意识，会潜伏侦查，还会群体捕猎。它们选中猎物后，会用口器刺入猎物要害部位将其杀害。之后虫群中的一只会钻入猎物躯体里面，将全身触须伸长后深入四肢来操控尸体。”

    “它们操控尸体的理由是什么？”教授提问。

    “侦查。从我们现有的资料来看，这些虫子忠于生产并主控它们的虫皇的意识，而虫皇又具备智能，且对各类生物种群的特性有一定了解。”宋德谦调出另一张图片：在深蓝色草原上悠闲吃草的灰色山羊群中，一只翻着白眼长着斑点的山羊被拿红色箭头标注，“为了尽可能将目标世界的生物种群吃干抹净，它们会利用生物的新鲜尸体作掩护，对降临地的生物种群情况进行侦查。查明目标种群结构并明确对方的各项弱点后，地下的虫皇就会发出指令，让虫群利用生物尸体迅速增殖。在它们发展到生物种群无法抵抗的数量后，包括虫皇在内的所有虫子就会倾巢而出，将所降临世界的全部生物吃得只剩白骨。”

    “吃完之后……它们会怎么做？”教授接着问。

    “将整个降临世界的生物圈都吃绝种后，虫群就会内部互相吞噬发育，直到诞生三只最强壮的新虫皇为止。新虫皇会离开降临的世界，向着宇宙中的不同方向移动以寻找下一个受害世界。”

    宋德谦调出山羊照片后一张丢满白骨的荒原照片，从拍照角度和土坡流线等细节，可以看出它和前面的山羊群拍摄于同一地点。

    想到焕祥市内可能也已经是这样的惨状，尽管夏天气温炎热，台下所有人依然感觉到心中一阵恶寒。

    “尸体腐败会有气味，它们是怎么在嗅觉敏感的动物中遮盖这样明显特征的？”说话的梁盛是为数不多还面色平静的人。

    察觉到底下人因为这些照片产生不适感后，宋德谦让组员调出一张相对来说视觉冲击感不算强的生物背影照，好让会场大家缓缓情绪：“为了最大化侦查效果也为了避免过早惊动目标，它们会尽可能对作为蛰伏外壳的尸体保鲜。具体来说，它们会根据尸体成分和构造分泌部分有机物质，通过触须精准滴注来延缓腐败过程。但分泌复杂物质对它们而言也是力气活，更多时候，它们是操控尸体摄食所在地其它同类型生物，以直接补充尸体因为细胞死亡而无法分泌的必要维生物质。”

    “难怪所里对生物组织的各种检测都没结果。”教授来焕祥市之前参与了丧尸组织检测。

    “不过这种伪装对智慧生物没有效，你们也看到了，丧尸外貌的变化是不可逆的。”宋德谦补充，“所以我们这边的相关记录里，虫子们面对智慧类生物，基本都选择将之留到所处世界除了他们基本吃无可吃后再对付。”

    “按照你们的了解，这些虫子对生物种群的踩点时间是多久？”梁盛提问。

    “这些虫子很有耐心，对于智慧生物种群，我们能找到的虫子最长潜伏记录是五十多年。”宋德谦想了一下资料，“而且那些虫皇有记忆继承，它们会记住过去吞噬类似种群的经验，并将之应用到接下来对不同世界的侵略中。”

    “能估计个它们在焕祥市的大概潜伏时间吗？”梁盛追问道。

    “起码半年以上，这是已知它们吞噬大规模哺乳类生物种群所花的最短时间。”宋德谦说。

    “这么长时间，足够大多数具备移动能力的生物把全世界跑个遍了，但为什么目前出事的居然只有焕祥市市区？”梁盛把在座所有人听完描述后的疑问说了出来。

    “考虑到之前交手的那些虫子的行为模式，我们推断：虫子经过勘察后，想以焕祥市为据点扎根，然后慢慢对外扩张。”宋德谦推推眼镜，“至于逃跑问题，你们放心：在已知所有观察记录中，虫子高度集群，在将选定地区吃光之前是不会前往下一片区域的。就算遇事要逃跑，它们也得遵从虫皇指令再一起逃。”

    “焕祥市所在的丘陵地区土质松散，虫子会不会挖洞走地下？”一名与会的武警代表问。

    “它们的各种器官经过长时间进化，只会攻击生物，已经不适合在土中长期挖掘了。即使是虫皇，找洞穴时都是找目标世界里的现成洞穴而不是自己挖。”宋德谦比划了下口器的样子。

    “还有地磁暴、干扰空中观测的流云团以及被破坏没法连通的焕祥市地下光缆。”提问的武警代表之前是通信兵，“虫子是怎么想到要破坏焕祥市通信和电力的？”

    “这次对目的地智慧生物通讯的破坏手段太过精准，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虫子有这种行为。”宋德谦说，“考虑到这些破坏的作用范围局限于焕祥市，唯一的可能是：它们想通过这种方式封锁焕祥市市区，先将里面的人困住后再逐个击破。”

    “和上头对这事的想法差不多。”一边的组长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既然敌人还没有大规模扩张，那现在就是我们进攻，把灾难扼杀在焕祥市的最好机会。”

    “我们也同意，一旦虫子增殖到足够数量后结束蛰伏大规模出动，飞行的虫群将灾难扩散到其它地区的话更难处理。”宋德谦点头。

    “它们有什么弱点没？”许是想到下午的见闻，组长补充了一句，“除了虫子本身里头含水。”

    “虽然虫子们飞行速度很快，口器也十分锋利，但它们的外壳不算坚硬，人类已知的大多数物理作战手段就能对它们起效。”

    大屏幕上的文件夹被拉到最下端的几张照片：大部分是不同种类动物正大口咀嚼，地上是残存的虫子肢体；还有一张是几个穿着兽皮的原始人挥舞火把烧虫子。

    “我们能打就行。”组长松口气。他没敢问灵管局本身与这玩意儿作战的具体方式：以灵管局的逆天能力，他们眼中的简单方法别说这里的武警们了，估计军队都还原不出来。

    接下来就是他们对进入焕祥市市区后作战方式的讨论了。

    “上头派了一个团的人来协助武警队，大概在晚上九点半分批到达各驻扎村落。为了不惊动太多人，来的主要是使用火焰喷射器的防化兵。”组长说。

    “还有别的援军没？”

    “从最近的军区调来了一个师，目前他们负责协助交管局继续封锁通往焕祥市的所有国道，以及应对这里可能的最坏情况。”

    最坏情况就是焕祥市所有人，连带参与行动的武警还有专案组全部遇难——所有人心照不宣，自觉把这个可能遗忘在恐惧深处。

    “正式出发前，每个武警队都得在防化兵指导下进行一轮实喷训练，时间很紧张。”武警代表说，“还有，输送车能确保在市区里开吗？”

    “都是找军队借的山地装甲车。我们分析了焕祥市事件发生至今没有任何人驾驶汽车跑出来的原因：市内的车辆大多是电车，剩下的也都是油电混动。以那些车的车内控制系统所使用的材料强度，绝无可能抵抗事情发生持续到现在的地磁暴。”组长说。

    “就算有运气好没被整趴窝的车，现在焕祥市市区里头已经因为光缆被物理破坏完全断电，想充电加油也没处找。”梁盛接话。

    “麻烦的是进城后：现在焕祥市已经完全断电三四天，食物补给都处于中断状态。再加上虫子和丧尸。里面现在不知道乱成什么样。”教授担心。

    “这个不是现在要想的，现在‘解决虫子’是最优先的任务，别的等事情结束了自会迎刃而解的。”组长说。

    讨论会从阳光正好开到黄昏将逝，夜色已经悄然降临远处的天空，炎热逐渐退场，将气温让位给驱散不安的微风。

    “那么，散会！”见已经没有别的事项，组长宣布。

    台下的人立刻向各个方向散去。时间和作战方案已定，所有人都得争分夺秒进行战前准备。

    宋德谦也去叮嘱林乐天和张缘：“你俩吃完饭后也补下觉去，虽然明确了敌人，到了市区里头也是场恶战。”

    “好。”

    三人正要去吃饭，不远处传来了喊声。

    “老宋！！”

    姗姗来迟的董建峰穿过人群，挤到灵管局三人组身边的桌子附近。

    “来这么晚啊，会都开完了。”梁盛准备去找那三人问虫子的更多细节呢，一和三人听老董终于回来了，他和三人一块回过头。

    “穿越者的线索，你们看看？”

    董建峰把怀里的厚档案袋在他们晃悠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