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衡特意找了个不认得的马夫，一辆简陋的马车，他说，不能让人知道徐府还和迟迁侯有联系。

    到了迟迁侯府上，昨日的热闹还存留着遗迹，散了一地的锦绣，却不见一人。

    我在阁楼上找到李焯的时候，他正在煎茶。破旧的木楼里，书卷散了一地，那首催命词，就是在这儿写的。

    我轻轻招呼，“先生，我是徐家……”

    “我认得你，浮鸾落水那夜，你下水救过她。”他的脸上泅染了复杂的微笑，极尽苦涩。

    这般细腻心肠，我身边的那些野心家总是藏起来，可他，不掩不盖。

    “若当时不救，也许会更好些。”我想起冲天的火，我想起那火光映着的赵离辰的双眸。就在这时我才有实感，我到底落入了怎样的境地。

    慢慢搅着茶乳，他抬眼问，“你说，我们谁更可悲？”他的身后，是漫天的白雪，纷纷扬扬。

    他接着说，“徐姑娘过了今年，就十七了吧？”

    “是。”

    “快要成亲了？”他没在试探，被锁在这深宅之中，他还不知道，刚才的闹剧。

    我点头，“已经定下了。”

    “你见过他吗？”

    “见过。”那双眼睛，怎么会忘？

    “我娶亲的时候，直到洞房才见她，不过天公作美，正是我心上惊鸿一面的佳人。”我多羡慕他有这样的记忆可以沉湎，人生，有那桃李春风的一杯酒，真是幸事。

    我说，“先生，后面的事，我都知晓了。先生的词，我都拜读过。”

    浇上不温不热的水，他把茶放到了我跟前，“那姑娘觉得，我这一辈子，是否可悲？”

    “怎么会与可悲二字扯上联系，命运没有好坏，先生一生肆意，已是我羡慕不来的。”我浅浅抿一口茶汤，这朝廷，连杯好茶也没施舍。

    “姑娘不必羡慕，我瞧着这京里年纪相仿的少爷们，品性都可，除却那赵家的疯狗，姑娘嫁了哪家去，都是相敬如宾的佳配。”

    真是，讽刺。门外传来车马声，我走不了了，朝廷派了人来。

    “姑娘避一避吧，因为我，一个国家已经亡了，总不好再拖累你。”他回身推开隐藏的门，他本可以，自己躲进去。

    看出我的疑问，他笑着，“我不躲了，我已经，躲了太久了。”

    刚进去躲好，就听见阁楼的楼梯吱呀响起来。从缝隙里瞧出去，只一人，那端了鸩酒的身影如此相熟，是他啊，

    赵离辰。

    早该想到的，最好的，杀人的刀，不是只有他吗？

    没有多言，他把酒放在李焯面前，那我喝了半碗的茶被翻倒在地板上，碎了。赵离辰瞧见碎片上淡淡的唇脂，抬眼望向李焯，“迟迁侯的女眷都送到了长国，刚才来这儿的，又是谁？”

    李焯没答话，赵离辰接着说，“门口还停着辆马车，就是说，那姑娘还在这儿。”他绕着阁楼，一声声敲着墙壁，走到我面前这面墙，狰狞地笑了，“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清易，今日出城你衣裳上，也是这苏合香。”

    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李焯在颤抖，我上前去，手扶上他的肩膀，自嘲着安慰，“如今看来倒是幸事，我正是和赵公子定的亲事。”李焯侧过头来看我，似喜非喜，似哭非哭，“真是……恭喜二位了。”赵离辰扯过我放在李焯肩上的手，冷了语气，“这酒，算是皇帝的寿礼，迟迁侯尽快喝了吧。”

    李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二位走吧，等会儿，我就得去见她了。”那个她，死在国破前的夜晚，病榻之上至死不肯回头，那个她，病中失去了儿子，她病的时候，李焯正和她妹妹共度良宵。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见长江滚滚流。

    没来得及告别，赵离辰就拉着我，匆匆离开，我听见沉闷的倒地声，我听见沙哑的痛苦的声音在高声嘶吼，“人间！没个安排处！”我轻轻颤抖起来，赵离辰死死地揽着我，往门口飞奔。

    “他是……李焯……怎么能，就这么……”我哽咽着，恐惧，战栗，惆怅，说不出原因。

    “闭嘴，你从城外回来后一直被我锁在赵府，没出过门，记住了吗？”赵离辰低声嘱咐，他也在害怕。

    “门口的车夫得从始至终都是赵府的人，明白吗？”他再也掩不住慌乱，若是让朝廷知道我来过，若是别人来送的这鸩酒，不敢想……“这徐清衡是疯了吗？怎么会让你来……”

    他脱了大氅盖在我头上遮了个密不透风，把我带回了赵府。

    远远瞧见，他屋里有位红装女子候着，他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看见我不自在地样子，倒是说，“你今晚睡侧房，这女子是风月街上新晋的……”

    “是今晚睡侧房，还是以后都在侧房？”我盯着房里女子的身影，倒真是弱柳扶风，窈窕好逑。

    “这是，说不定的，我若看得入眼的，都是要带回来的，你得习惯。”他怎么就，这么理所应当。

    “当然了，若是你表现……”没等他说出那登徒子的话，我一巴掌要打下去。

    他握紧了我那举起的胳膊，狠狠捏紧了，“看清自己的处境，徐夫人，别不识抬举。你心下应该有数，我能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