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命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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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水涂滩(八)

    最初人之间的遇见,是混沌无序,像落叶与风般稍触即分。

    嘎吱嘎吱的扁担声从前面传来,水涂尚跟在水涂仓禾的前面,前面的水涂伊跟水涂仓禾,几人从水涂尚的家里出发,已经挑着担子走有一会儿,但远处的广场看起来只是又近了几分,想喊一声再休息下的念头还没说出来就夭折了。

    “休息一下吧,克永,去帮小尚再拿点东西”水涂伊停下担子,娴熟的捡起水涂克永筐里的东西就往自己的筐里放,汗水滴在筐边,渗透几人的麻布上衣。

    “这么重,哎,小尚,每次都这么多东西,你那边用得完嘛?”水涂克永掂量着手里的这块在太阳底下黝黑的石头,对着太阳看看里面有啥,感觉怎么摆弄都是原来的那个模样,黑黢黢的,甩甩手试图抖掉手上沾着的黑色颗粒,再往地上擦上两下,弄得两手也黑黢黢的,想在衣裳上搓两下,舍不得又只好垮着脸问已经直喘气的水涂尚。

    犯了犹豫的水涂尚最后还是觉得不告诉他比较好,自己见到的东西很多,学到的很少,但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些黑黢黢的东西,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在说:你猜。

    “得得,不说就不说,没必要勾着我,就当我没问就是。”

    当一件事情重复几百次了之后,后面再重复下去,就只跟习惯相关了,水涂克永原本也只是习惯的提上几嘴,刚说完问话,瞅一眼就知道还是没戏便偃旗息鼓了。

    水涂尚最初留下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小骄傲表示自己留下来,还清楚记得留下来的天数,那时看着山洞上的窟窿理投下来的星光,偶尔划过的流星跟山间蚱蜢声相应,背后冰凉的石壁跟飞着烦人的蚊虫,回荡在幽邃的山洞里的只有自己声音,至于当初自己说了什么,水涂尚是一点都记不清楚了。

    原本想找些新奇的东西跟水涂克永摆摆的,挑着一担子的重东西,尽管已经被很受照顾了,但这副身体年岁上的差距始终跟几个兄长隔着鸿沟,体力上的不济在这几趟来回就很明显了,体力消耗快,回复也快,重要的是那股慢悠悠的劲儿,才能一直坚持几个来回下去,等到胸口渐渐平复下来,擦掉头上的汗水满脸自信的对眼前几位兄长道:

    “伊哥,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水涂伊听见后,看了水涂仓禾跟水涂克永两下,没有站起来准备走的意思,反而靠着背后的石头上,把树叶重新盖上,随意的说道:“小弟休息好了,你俩好没?”

    原本都是些玩笑话,小的休息好了,大的哪里没休息好的,水涂克永偏偏在一些时候存着捉弄人的心思。大的欺负小的,小的以后大了继续欺负更小的,明着说不行的很少,变着法儿的绕着绕着就有玩着去了,稍微给出两个小玩笑是水涂伊觉得很好的,都是一起生活长大的,总归在一些事上需要多一些玩闹的,只是自己这个时候不太好直接下场了,只能边上拱拱火,顺便起个由头跟结束,现在就开个由头呗。

    “小弟啊,你休息好了,累死我了,脚还扎着根刺呢!痛死加累死,都死上两回了,你要去就先去吧,别管你哥我了窝,唉......“

    水涂仓禾也来添油加醋,略带惋惜的来拆台道:“嗯,确实可惜了这根好蹄子,不然能烧锅好汤,只是得多涮几道锅水,啧啧,味,太重。”水涂伊憋着笑,顺着气儿道:“那你看另外一根蹄子咋样?!”

    水涂仓禾捏着鼻子,一只手扇扇风,另一只手作势去捉水涂尚的脚,吓得水涂尚赶紧伸回脚来,颇为委屈的道:“仓禾哥,伊哥说的不是克永哥的嘛!!怎么来拿我的了!”

    水涂克永扣着脚,好像在找着啥东西似的,便说道:“是说的我的嗯,脚里有刺,吃下去卡喉咙麻,先拿你的充充饥先三,你的还要嫩点,味道好。”

    水涂尚赶紧摆摆头,尝试用脚去踢开水涂仓禾的大手,甩成轮子转的脚扬起来的灰尘弄得几人一阵咳嗽,等到灰尘散去,水涂尚见到没有人人来捉自己的脚也放心下来,但是看着几人的表情,弱弱的诉苦道:“别拿我的,拿,拿,拿伊哥的都行,别来拿我的。”

    水涂尚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啥声音,只是感觉背后好像没什么阳光了,水涂伊站在背后阴恻恻的抓住水涂尚的肩膀道:“尚弟,想吃吗?!”。

    水涂尚缩着脑袋道:“伊哥,你知道的,我、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没那个意思的,真的没有”带着一些委屈的语调,毕竟落到手里,有多委屈就要更委屈,才有路走。

    水涂尚并没有感觉道接下来的动静,肩膀上的劲儿也松了,刚觉得被放过了好奇探出头来看看就听到熟悉的大笑声传来,其中笑得最欢实的即使最年长的水涂伊了。

    水涂伊指着水涂仓禾道:“你就这么快忘上回说拿你去涮涮锅水的事情了,这回我就帮了把手,你就这样怕了?!”

    水涂尚无语的看着还在大笑的水涂伊,上次已经被绑起来放在锅边了,眼睁睁看着水涂克永在火灶边往里加着柴火,水涂仓禾还坐在一边根他讲着柴火的用处,柏木最耐烧易燃,枣木极难燃起却也是很好的火种,还要加着什么水放着菜进去才有用,水火之妙的种种,偶尔还蹦出几个调味料的名字,着实认为自己要被煮了,后来被水涂仓禾拉起来眼中充满热枕说,都是为了让尚弟成为一个优秀的厨子啊!!

    等到几人笑够了,站起来拿着扁担担上藤筐,挑着筐子,水涂伊继续走在前面:,“走吧,后面这趟被交代了,必须咱们几个送上去,后面还难呢”

    水涂尚背着藤筐,背后的汗水流到脚下,滴下来的都是黑色的。原本挑着的藤筐已经换成了背的了,中间的柱状山峰,前面是水涂氏一族的驻地,后边的后山其实是山峰的背面而已,沿着山坡,沿着路继续蜿蜒前行,尽力把头抬起来看着前面的路,以免踏错摔倒,越爬越高的山坡路上,背就要越弯下来。

    一路上来歇过了四五次,弯来绕去的几个回数后,终于在右前方看到了几处竹林,水涂尚喘着气把担子重新跳起来,前面是少有的平坦路,即使省些气劲儿,也压得膀子生疼。

    水涂伊尤自在后面,前面的几个小弟的背影映入眼里,部落里有四十多人的狩猎队伍在山林中狩猎与采集食物,获取来食物除了先保障狩猎队员一家的食物外,都入了仓库,最后换成了盐布跟其他必须品,在部落中,每个人都是互相依存的,即使是祭司也不是由部落供养,也是互利互惠的,比较苛刻一点的说,也只是多收获几分尊敬,话语权更强一些,日常的生活所用大多自己负责,只会在祭祀等场合才会动用仓库里的东西,昨日仓库分发的大多也是族民自己存储进去的,即使是看管仓库的林桑南,每次存贮时收下一小部分的也是划分到族群公产里,而老头儿林桑南也只是从中得到勉强够用的,甚至于往年因为食物存入的数量变少,因此死于饥饿的看管仓库的老人也不是没有,当人老去而默默死去的时候,往往要当身体渐渐变凉时才会发现。水涂伊的爷爷便曾是仓库的看管者之一。

    水涂伊记得,小时候抱在爷爷的怀里,一边摇晃一边朝自己讲述着,水涂伊的母亲肚子刚显怀的时候,爷爷就就去部落里赶紧借了头母驴子,等到驴子下崽后的半个多月的某天,水涂伊出生了,那时已经是隆冬了,刚刚好水涂伊母亲没出奶水。爷爷那时正在乐着之前的先见之明,在屋外乐呵呵的给他的乖孙做小猎弓,父亲则拴好驴子挤奶,免得驴子跳脚,爷俩都在外面的时候,母亲便在冬日的炕上悄悄的去世了。冬日里,水涂伊喝上了热乎乎的奶,只是不是母亲的罢了。

    等到水涂伊不再吃奶时,父亲就把驴子送还给部落了,而后的日子里,父亲在外狩猎,自己便同看管仓库的爷爷一起,父亲在外狩猎。原本当自己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跟刚出生水涂青叶一样,刚出生时亦没了母亲,而后原本出去狩猎的父亲就再也没回来,后来问爷爷自己的父亲在哪里,好久没回来看他了,水涂伊记得清楚的几句话就是,去远行了啊,去一个梦幻的地方了,想去看看太阳从哪儿升起,不过以后爷爷想去西边,看看日头究竟会落到哪里。水涂伊记得当时爷爷的嘴角弯弯笑笑,弧度很小的,就跟那天清晨,水涂伊背着他站在水涂跟林桑边界的山坡顶点上时的的笑容一样,浅浅的,而后在水涂伊便开始自己在山林间寻找食物,第二日便在山林里,水涂伊便用出生时爷爷给他特意打造的猎弓打到两只兔子,一大一小,最后在提着兔子回到仓库的冬日下午,水易永远的睡去了,那时,水涂伊六岁。

    “伊哥,到了,我来接一下”水涂仓禾站在对面的石壁上,跟以往一样中间是悬空的。水涂伊看着前面几个小家伙的表情,估计他们又该挨抽了,敢来开他的玩笑了!!!

    林桑氏驻扎地。

    林洛回到驻扎地后,找人开始对带来的货物进行清点,忙碌了大半上午,将其重新估算了价值,套装在驴马上后便去屋子里寻巫祝将事情说上一遍。

    林洛走在路上,跟路过的族人打过招呼,叮嘱好准备出发,等待跟巫祝汇报完就可以去广场,到时候大家一起帮忙把货物尽快的交易出去,这些交易的物资关乎部落今年后半年的生活,操作的好的话甚至能把明年的东西准备好,还要一路上那些擅自跟上来的其他族民,他们大多是抱着全部家当来交易的,交易顺利他们就能过好这个冬天,要是交易不顺,部落里就还得要出粮食去吊到明年,始终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林洛走到屋外,听见里面传来人交谈的声音,外边站着的是林其,林洛的介父。

    “介父”,林洛站定朝其恭敬的一礼。

    林其被桑祝打发出来,不由得怀疑是否是自己想差了,原本只是把接下来的集市交易跟巫祝汇报一遍,看下今年有没有些改变,是否调一下交易的价格,能够调高一些,部落里的人的生活也会好一些,即使后面遇到的阻力会很大,水涂氏答应与否,其他四族答应与否,占据了足够的话语权就能随意说话了,林其说话时悄悄撇过去去看林桑媣林渊,见到巫祝没有制止自己,接着就把以往的林桑氏如何对待其余四族的态度再重复一遍,过程中林其一直看着桑祝的脸色,毕竟部落里拿定主意的就属这两位了,而且经历五十多年的岁月磨坷,五族中留下来的长辈已经不过巴掌之数,即使已经拿不动弓箭刀枪,却依旧是主心骨,五族的格局也因他们而存在。但当林其说完后,林渊倒是给了他一个笑容,示意接着往下,原本想把心思全抖落下,让桑祝来拿一个主意的,转头看到林桑媣寂静的面容一下子心里就没底,毕竟部落里拿主意的一直都是老太太,而今林渊长老是渐渐隐退的,但是现在这种大事上能拿主意的始终不是自己,哪怕那两位是自己的父母。这也是林其来跟两位长者商量的原因,他们终将逝去,自己也将带着林桑一族继续走下去,只是,只是,林其心酸中带着无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远比不过诞生与淬炼在血与火的他们,也只有他们才对付得了四族中的老妖怪,最后林其黑着脸把自己的设想讲述给两位长者,可惜最后收获就是老太太那带着嘲讽的四个字—异想天开。

    林其颇感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在里面原本还想问出来个缘由的林其就被打趴了,老太太的声音如同外边聒噪的蝉鸣般震碎脑仁-林其,林桑氏中你算老几?!随后便被撵出来了,看着站在屋外的林洛,林其不由得羡慕,母亲其实在自己小时候对自己很好的,就跟对待林洛与林桑心般别无二致,虽然也偶有打骂,但也比现在好很多了,林其也知道原因,自从兄长离开林桑前往极北,母亲的对他的脾气便愈发暴躁,动辄打骂,也只有林渊在的时候才不会直接动手,如果只是因为自己在部落里开始接触水涂氏外部势力,自己也还是能够接受的,虽不至于认为自己的这位桑祝母亲的“操劳半生”都是为自己这种小家家子气的想法,但是看着自己时常的饱受煎熬,林洛他们开始接手管理部落事务,即使他们做的那些自己年少时也曾做过,也知道这是他们必须的经历,自己这个介父也该代兄长去助他们,原本很正常的血脉间的互助,林其帮助小辈儿的学习掌管那些部落事物,以后也会起独当一面的作用,而且巫祝桑祝祭祀之流的,也大抵在其中诞生,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突然间对自己变得言语苛责,甚至于暴力相向,对小辈儿却是慈爱的模样,尽管无奈之举下是明白那些暴力的东西都是来帮助他,避免行差踏错的,但是还有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也知道不妥当,颇有些羡慕小孩子算什吗?只是小孩子,小孩子,谁曾经不是个小孩子呢!

    略微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正在感慨着什么的时候,林其像早上刚要打鸣却被折断脖子的公鸡般把思绪掐断,小时候,小时候!!!

    林洛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只是眼前的介父打量了自己几次,每次的目光中的东西都不一样,若不是有着血脉上一半的相同,而且还是把自己从小抚养到大的介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再是少见多怪了,换了其他不相干的人林洛就直接鼻子上一拳招呼过去了,呼气静心下来准备再喊依次来让其回神过来,原本夹杂着审视、静默、渴望、落寞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随之肩头被重重拍了一下,林洛感觉像是肩上被什么搭在肩上后一触即分。

    “赶紧进去,桑祝找你,有事处理了晚上来货棚子,把林季跟林在,林桑心他们喊过来。”

    林洛望着风刮落的叶子随着林其的背影消失在山坡上,疑惑的朝林其离开方向多看了几眼,那个方向似乎是水涂氏后山的方向,不过介父去哪里做什么,哪里不是水涂的禁地吗?!林洛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通,不由得摁摁脑袋,还是先去汇报下讨论下交易货物的事,这个可以关乎到自己祭祀的考核的。

    林洛把之前的想法从脑子里丢掉,现在先做好现在的事情,至于介父要做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做好手上的事情就好,林洛走进来,屋内竹席上坐着林渊跟林桑媣,自己的奶奶。

    “看到小其了?”,林渊望着站在前面的这个健硕小伙,语气温和,随之呵气一声道:先说事情吧,既然货物交给了你,可还有什么自己下不了决定的的。

    林桑媣望了一下林渊,起身从案底下拿出两个桃子,递过一个林渊,随之把另一个放在竹席上,示意让林洛近来坐下,接着话道:“小洛,可是那些货?”

    林洛坐下,将面前的桃子推向林桑媣,林渊咧咧嘴角,示意林洛收下,眨巴眨巴眼睛的提醒,林桑媣随即将林渊的桃子一起拿过来塞到林洛手里,林洛满脸的无奈的听着林渊的笑声。让你拿着就拿着!!干什么,吃不得啊!

    “祖母,是来有事情商量的,暂时不吃东西”林洛无奈的把两个桃子摆到竹席中央,赶紧说话把话题引开。

    “今年的太阳比以往都炎热,桑树虽然没有死去,可是其他树已经枯黄了,涂河的水已经浑浊了半月,如果仅是如此都还罢了,可靠近牧田氏那边的土地已经开始龟裂,粮食的收成能不能过完这个冬天,小洛不敢多说,可继续干旱下去,桑树会死去大半的,其他部落小洛并不是很清楚,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了,我们还拿粮食出来交易,是不是太莽撞了?!林洛把自己想法说出来,原本很早就想问的,林洛也相信会得到一个解释,前面憋了很久了,都是为了不造成族民的恐慌。“即使始终要交易,维持五族面子上的交流,难道这件事比粮食的事情还大吗!!?林洛无奈望着眼前的长辈,在整个部落里,他相信他们是不可能放弃它的。即使他这样的对两位长辈说话,他们也颇有些无奈,毕竟保密的东西多一个人就不会叫做保密了。

    林洛顿了顿,有些试探的问道:“是不是林桑要做些什么?”

    两大一小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