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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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陈少荃站在窗前,看着街上一批批从保定溃败下来的官兵,他心情低落。国力衰弱,武器落后,一仗下来,我军常常牺牲数十倍于敌人,仍然不能阻止日寇半步。战败看来是注定的结局了,日寇挡也挡不住,打也打不过,难道投降才是唯一出路吗?

    东京洋行的藤井寿义劝导他说,我们两国是同文同种同根同源的兄弟,应该彼此友好,深度结盟,黄种人团结黄种人,亚洲人团结亚洲人,才能打破欧美的殖民压迫。

    石门商会副会长杨半生在一旁敲边鼓,中日军力差距太大,战必大败,和未必大乱。我们所谓抵抗,其实质就是白白送命,难道中国人都死光了,我们的抵抗就达到目的了?

    藤井寿义说,如果你现在拔旗易帜,弃暗投明,我保你坐上市长的位子。

    不到万不得已,陈少荃还不想背个汉奸的骂名,他委婉地拒绝了藤井寿义的好意。

    藤井寿义和杨半生悻悻而去。这时,王保利神秘兮兮地走了进来,他反锁上房门,坐到陈少荃的桌前,说,省府警察厅特警科张学臣,您认识吧?陈少荃说,一面之交而已。王保利说,他是蓝衣社的人,您一定不知道。陈少荃说,不知道。怎么了?王保利说,昨天我在山东饭庄请他吃饭,他给指了一条明路。陈少荃说,什么明路?说来听听。王保利说,加入蓝衣社,留下来渗透进日军内部,搜集情报,为国效力。这多好,既保住了我们的财产和生意,也不用背井离乡。最后不管谁胜谁负,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点拨了陈少荃,王保利又跑到我的办公室,鼓动我加入蓝衣社,一起明投降暗潜伏。

    晚上回到家,我和赵汉廷商量这件事,他说最好是征求一下秋月的意见。

    春说,我们局长今天一天都没有露面,都说他拿了20万公款,携带家眷跑了。静说,明天你也别上班了,在家里挖地道吧。

    我的堂屋和静的堂屋仅一墙之隔,我干脆砸墙开了一个门。这样,静做好饭菜直接就能送到我家里,不用绕远了。

    张兰英喂我母亲吃了晚饭,就下班回家了,曼云接替她照顾母亲,静收拾桌椅碗筷。

    张兰英回家照看儿子,李林便摸黑来到我家,开始和大家一起挖地道。

    10月5日,国民党五架飞机轰炸新乐铁桥,企图阻止南侵日军,未果。日军主力十四师团及第六师团进入正定县界。国民党军16个师在滹沱河一线紧急布防。防守正定县城一带的是第三十二军商震部。

    10月7日一早,日军步兵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开始向正定县城发起猛烈攻击。

    午后,古老的正定城墙被炸塌,日军蚁聚蜂攒般往城墙上爬,惨烈的正定保卫战进入白热化阶段。经过一场场惊心动魄的白刃肉搏拉锯之后,守城的官兵死伤大半,日军士兵却越聚越多。

    眼看胜利无望,军长商震最终下令撤退。师长宋肯堂伏地大哭,他说我不能走,我没有完成保卫正定城的任务,我不能扔下死去的兄弟们。一个参谋劝道,仗打到这个份上,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战士们强行架着宋肯堂跨过护城河,撤离了正定。商震闻听宋肯堂归来,疾步前去迎接。宋肯堂喊了一声司令,我丢失阵地,愧对上峰。然后泣不成声,商震也掩面而泣。

    10月8日清晨,日寇攻入城内,正定失守。

    10月9日,日军来到滹沱河北岸,和南岸国民党守军对峙,商震亲临前线指挥。

    此时,陈少荃却在办公室和藤井一众汉奸浪人商议欢迎日军进城的事宜,王保利也在其中。电话响了,是石门市长李玉堂,他命令陈少荃马上集合警察队伍,全副武装奔赴滹沱河南高营村,配合商震阻击日寇。陈少荃含含糊糊地应承下来,挂断电话后,他问藤井,李玉堂肯定还会打来电话,我怎么回答?

    藤井说,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大日本皇军今天就进城了,顺者昌逆者亡,想死想活,让他自己选择吧。

    李玉堂的电话果然又来了。陈少荃劝谏道,我们败局已定,已经无力回天,望大人审势自谋,勿使百姓涂炭,您也知道,晋县,灵寿,新乐的县长早都跑了,君子不立于危墙…

    陈少荃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玉堂的电话就挂了,陈少荃擦了擦脑门的冷汗,无力地瘫坐到椅子上。王保利心中忐忑,建议道,大家先散了吧,李玉堂很有可能一会就过来,让他看到我们在一起就麻烦了。

    大家做鸟兽散,陈少荃也慌忙穿戴整齐,锁上房门下楼。在一楼大厅,迎面撞上怒气冲冲而来的李玉堂,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冲锋枪的卫兵。

    李玉堂喝道,陈少荃,国难当头,你要叛国投敌吗?陈少荃说,这从何说起啊,没有的事。李玉堂厉问,国家危难之时,你和一群日本浪人腻腻歪歪狗苟蝇营,分明是要卖国求荣。陈少荃争辩道,我没有,我这是曲线救国。他凑近李玉堂,低声说,去我办公室,我给您细说。李玉堂说,没有时间了,你先集合队伍,日寇已经兵临城下了。

    警察队伍在大院集合完毕,李玉堂上前讲话,倭寇入侵,神州沦陷,铁蹄蹂躏,生灵涂炭,奸杀焚掠,惨绝人寰!当此民族存亡系于一发之际,我前线将士,孰不皆裂发指,同仇敌忾,浴血奋战!但是,有少数败类却暗中勾结日本人,为虎作伥,无耻之尤,还劝我弃官跑路。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们的局长陈少荃。

    陈少荃双腿发抖,噤若寒蝉。李玉堂一声断喝,把陈少荃给我抓起来。

    两个卫士上前将陈少荃反缄两手,双膝跪地。

    李玉堂说,临阵脱逃,动摇军心,投敌叛国者,杀无赦。

    陈少荃大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冤枉啊,我是曲线救国。

    李玉堂说,好一个曲线救国,那你给大家讲一进如何曲线救国。

    陈少荃说,一个弱国对于一个强国,不得己而应战,极度的牺牲,代价岂非过大?所以这不是负责任的救国之道。在敌我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通过“曲线”的方式救国,忍辱负重,减少损失,保存实力,积蓄能量,才是上策。

    李玉堂打断他说,我堂堂五千年历史之民族,难道会亡于区区三岛之倭奴之手。笑话,眼下,我英勇的三十二军正在滹沱河阻击倭寇,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辈皆炎黄子孙,华族胄裔,生当其时,身负干戈,不能驱除倭寇,堂堂七尺男儿,何以为人。现在我们就开赴前线,与日寇决一死战,宁做汉鬼,不做亡国奴。复我河山,保我民族。这才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烈士。为国战死,事极光荣,战死者荣,偷生者辱,我活国死,我死国活。

    众警察热血沸腾,振臂高呼,我活国死,我死国活。战死者荣,偷生者死。

    陈少荃也声嘶力竭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自己辩解着,我有上峰的委任状,我也是抗日的,我是蓝衣社的。但是,他的辩解被淹没在众人的口号声中,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随着李玉堂一声令下,陈少荃被就地正法。

    贾振峰和秋月带领县大队全副武装奔赴滹沱河,支援商震抗日。途径石家庄,趁部队休整间隙,秋月拐进我家大院。大门是不上锁的,各小院的门我们都插上了门栓。

    秋月敲了敲杂货铺的院门,静赶忙让大家停止地道作业,然后走出房间,大声问道,谁啊?秋月回答,是我,秋月。静高兴地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小院,打开院门,让秋月进来,又重新插好门栓。

    我从地道里出来,简单洗漱干净,然后走进里屋。秋月问道,地道挖的怎么样了?我接过静的茶水喝了一口说,基本雏形出来了,几个院子也都连通了,下一步工作重点是把地道改造成地宫,不单单能躲藏,还要安全舒适。秋月说,那工程可就大了。

    赵汉廷钻出地道,静听到动静,走出里屋,舀了一盆水,放在脸盆架上。赵汉廷洗手洗脸,静用干毛巾给他拍打泥土。

    我向秋月汇报了王保利让我加入蓝衣社,并就地潜伏的事情。秋月说,事关重大,需要向上级组织请示。我又说,镇公所仓库里还有20多条枪,你派人去取了吧。秋月问,镇公所的人是不是现在都跑光了?我说,还有老陈一个人了,他侄子陈少荃有可能叛变投敌。

    突然,小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静问,谁啊?那人回答,你是清静吧,我是刘鸿炳。随后又一人喊道,静姐,我是小立本。静很诧异,他们两不是在监狱服刑吗?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