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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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年末岁试

    年末很快就到了,时已入冬,冬日暖阳倾泄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程风游仰着头,任由阳光穿过窗户洒在脸上,清秀的容颜,温润的气质,映衬着恬静的优雅。

    他细细感受着阳光的温暖,等到整个身心都达到一种轻安宁静的状态时,才低下头,看向桌子。

    桌上摆着一张试卷,一支毛笔,一方小砚。

    程风游拿起试卷,大致看了几眼,发现卷上试题问的大多是浅显易答的修行事项,难度不大。他又细看了一遍,答案便自发地从脑海里浮了出来,随即研墨提笔,作答如流。

    未多时,他就答到了最后一题:“行气为何?”

    这最后一题虽说只有一问,但实际问的是两个问题,什么是行气,行气为了什么。前一问好答,后一问的答案实在太过宽泛,反而最能考验弟子。

    程风游想了想,记起在古书中见过的一段话:“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见附注)

    于是提笔潇洒写道:行气者,在于蓄定固萌,而后能返,退藏于天,顺天之行,执天之化,以期长生。然吾辈修士,青萍之人,不敢奢求得道飞升,但求修道济世而已!

    ……

    ……

    典雅书房内,高大老者身前摆着一沓试卷,这是特地挑选上来的优秀考卷,以供监院大人清闲之时,聊以解闷。

    修为到了他的这个境界,早已不需枯坐闭关,清闲下来的时光,监院大人自然要找些事做,偶尔提携一下后辈弟子,也是理所应当。

    高大老者阅卷的速度很快,因为他只看最后一题,并且只看一眼。

    不过,从他阅卷时起,他脸上的表情就从没变过,一直平淡如水,乃至于显得有些不屑。

    直到他看到以清秀字迹写着的一段话“行气者,在于蓄定固萌……修道济世而已”之时,他眼中的神情才微微一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好一个青萍之人,好一个修道济世!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你的弟子便比你这个龟缩遁世的家伙要强上万倍!”

    “如此说来,莫不是老夫过于小气了些?”

    高大老者怔了怔,随后像是自嘲般笑了笑。

    ……

    ……

    文试过后,便是武试。

    演武场上,摆了数十座擂台,每座擂台上都立着十个金光熠熠的鎏金人偶。

    这些人偶是外院专门制作的考核人偶,质地坚实,以外院弟子的实力,根本无法毁坏,只能靠攻击咽喉、脑门、心脏、气海等要害位置来让人偶停止运行。

    “甲申台第十三号,上台来!”台上执事喊道。

    “弟子在此!”一名面容普通的弟子一边应声,一边跳上台去。

    “弟子修为低微,只有筑基初期,最多只能打三个。”那名弟子呐呐道。

    台上执事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随手点出三个金人,站到台中。

    那名弟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对面的三个金人,在台上执事的一挥手之后,便包围了上来,拳风飒飒,腿浪涛涛,一时将那名弟子拖入苦战之中。

    幸好三个金人的动作略显呆滞,配合也不完美,那名弟子使尽了浑身解数,真气几乎耗尽,终于艰难得胜,气喘吁吁,握剑的手颤抖不已,双眼却满怀期盼地看向台上执事。

    台上执事瞥了身旁漏壶一眼,漏壶中的水即将流尽,只剩薄薄一层。

    “勉强合格,下去吧!”台上执事语气冷淡道。

    那名弟子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连道:“多谢执事,多谢执事!弟子告退!”躬身一揖后,下了台去。

    对他这样资质不佳的弟子来说,能过考核已是万幸。毕竟他无有宏大志向,不求闻达于天下,只求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这样的人生,虽然平淡如水,但知足者常乐,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

    有人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有人低头拾捡地上的铜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无高低优劣。

    此心自足。

    ……

    台下,程风游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号码牌,“甲申台第五百六十三号”,按刚刚那名弟子的耗时来看,至少得花上两三天时间才会轮到他。

    不过,这也正好能让他有所机会,观摩一下其他高手的战斗,摸摸对方的底。

    “甲戌台第十九号,上台来!”另一台上的执事喊道。

    “弟子在此!”

    但见一名眉如大刀、鼻似悬胆的彪形大汉,纵身一跃跳上擂台,霍地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豪气干云:“我要打十个!”

    “原来是彪师兄!”程风游暗赞一声,“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了。要打十个,好霸气!”

    台上金人最多也不过十个而已!

    那名执事咧嘴笑了笑,点头赞许道:“好志气!去吧!”

    随手一挥,十个金人齐齐动作,分由四面八方朝着彪行包围而去。

    彪行不怯不逃,只是站在原地,一道道刀光却从他手中翻飞而出,横扫八方,台上立时寒光阵阵。

    彪行出刀极快,短短一二息之间,竟已斩出了数十刀!

    结果便是,十个金人齐刷刷地在他身周三尺地界外,止住动作!

    “好快的刀!”

    程风游见了台上一幕,心中震撼,倘若换作是他对战十个金人,断然无法做到如此轻松取胜。

    刚才的一二息时间,彪行不仅是在朝着各个方向挥刀,而且没有一刀落空。

    这需要何等的反应,何等的心神凝聚?

    难道这便是入微境界之后的入到更微吗?

    “好强!”

    程风游由衷赞叹,心中由于有所突破而略微抬头的自傲心态,霎时间冷了下来。

    他想起了一个广为流传的笑话,三剑客相约比剑的笑话。

    三个剑客不期而遇,各自吹嘘自己剑术高明,互不服气,于是决定当众比试一下剑术,以苍蝇作为剑击目标。

    第一个剑客登场,干净利落,一剑便将苍蝇劈成两半,众人纷纷叫好。

    第二个剑客上场,剑光一闪,苍蝇摇摇晃晃跌落在地,一看,苍蝇的一边翅膀被砍掉了,众人齐声喝彩。

    第三个剑客不慌不忙亮相,举起宝剑随手一扬,苍蝇依旧飞舞,而且飞得更快了。众人愕然不解,求问。剑客冷然回答:“它已绝后!”顿时掌声雷动。

    如是,以上三位剑客都已达到剑技入微的境界,不过就算是同一境界,也有着深浅之分。

    剑技入微的境界之中,也有着更深一层的境界——入到更微。

    而彪行便是入到了更微,对刀法的掌控精妙绝伦。

    “哇!这是什么操作?”

    “怎么能如此轻松?我打五个金人都累得要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刀法也太厉害了,我都已经看不清他出了多少刀!”

    “这位师兄,应该算是参加本届岁试的外院弟子中刀法第一人了吧?”

    ……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发出一片唏嘘感叹,最后自然而然地汇成了对强者的尊崇与喝彩,掌声雷动!

    台上执事的眼中也有讶色,连声说道:“好!好刀法!我主持金人考核以来,却是第一次见到外院弟子能施展出如此快的刀法。真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

    这话传到台下一名鹰目男子的耳中,鹰目男子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不屑,“孤陋寡闻!那是你没见过更快的!”

    彪行谦卑一笑,冲着台上执事略一抱拳:“多谢执事赞许,弟子既已考核完毕,就先告退了。”

    台上执事点头笑道:“请便!下一位,甲戌台第二十号!”

    ……

    “下一位,丙子台第九十八号!”

    另一处擂台,台上执事叫道。

    一名绿裙少女轻提裙角,足尖一点,身姿优雅如绿叶飘落,降至台上。

    “原来是大小姐!能看到大小姐大展神威,真乃鄙人之幸!”台上执事见到绿裙少女,反倒是自己先行了一礼,换上谄媚笑容。

    绿裙少女高傲抬头,移动目光,随口说道:“你也是本家之人?”

    台上执事点头不迭,“是,是。鄙人出身木家旁系,全靠木副院的提携,才能有今日成就……”

    “好了。”绿裙少女挥了挥手,打断道,“废话不必再说。放出十个金人!”

    “好嘞!”被晚辈打断,台上执事的脸色却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十分殷勤地满足对方所言,立即对十个金人招了招手。

    台上另一侧的十个金人瞬间活了过来,气势汹汹,朝着绿裙少女扑去,似要毫无怜悯地辣手摧花。

    “哼,无脑蠢物罢了。”

    绿裙少女轻蔑一笑,抬手打出五枚青翠欲滴的青叶法器,五枚青叶法器在半途分散开来,各有目标,射向不同金人。

    青叶法器的速度极快,又极灵巧,笨拙的金人完全无法抵挡,五枚青叶在十个金人之间,穿针引线般飞过,十个金人就这么齐刷刷止住了,全被击中要害,停止了运转。

    此刻,十个金人不过才跑出一丈距离而已!

    “厉害!大小姐真乃天纵奇才,一手青麟叶出神入化,无人能敌!”台上执事不失时机地拍马屁道。

    绿裙少女嘴角微扬,神色自傲道:“那当然!区区峦起外院,算得了什么。待本小姐今年夺了魁首,明年便晋升内门!”

    ……

    ……

    “下一位,甲卯台一百五十一号!”

    一名面容冷酷的鹰目男子猛一蹬地,身形如鹰翔般跃起,又如鹰掠般落下。

    “十个!”

    鹰目男子伸出双手,十指弯曲成爪,然后便直勾勾地盯着双爪,冷冷说道。

    他这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让台上执事微微皱眉,却也不好随便发作,于是表情冷淡地招了招手,十个金人瞬间启动,朝鹰目男子扑去。

    然而,在金人刚刚启动的一刹那,鹰目男子就已动了,拉出一道幻影,身形仿佛雄鹰冲刺,直击向前,指尖泛着金铁光芒,出爪的速度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每出一爪必有一个金人动作停滞。

    只在短短一二息间,十个金人无一幸免,悉数停顿,金人的咽喉、心脏等处,均留下了一道浅浅爪印。

    要知道,这几乎是低阶修士无法破坏的鎏金人偶,一般的攻击打在金人身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台上执事见此,微微一愣,等到他回过神正想说些什么时,鹰目男子已跳下擂台,不知何处去了。

    ……

    ……

    观战三日,程风游发现能打十个金人的弟子着实不多,当然也有擂台太多,他无法一一看全的缘故,就他见到的而言,只有不到十位,都是筑基后期中的强者,每一人都有其过人之处,或刀法超群,或法器犀利,或功法高妙,每一人都不容小觑。

    同时,他也在暗地估摸自己的实力,打十个金人,他当然也能做到,但要像彪行那般轻松,怕是谈不上的。

    如此看来,倒是他低估了外院弟子的修为水准,虽然整体上说良莠不齐,但隐藏其中的狠角色也不在少数。他如果想要在终试考核上有所斩获,还得再进一步才有机会。

    修为上暂时是没办法提升的了,唯有剑法剑招可以一试……

    “甲申台第五百六十三号,上台来!”

    台上执事的呼喊,打断了程风游的思绪。

    “弟子在此!”程风游轻身一跃,跳到台上,淡淡道:“弟子要打十个。”

    台上执事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把手一招,十个金人便如饿虎扑食般,扑杀而至。

    程风游手持长剑,身形如一团行云,在十个金人的合围之中来回穿梭,不时刺出一剑,一剑刺出,就有一个金人动作戛然而止。

    数个呼吸间,十个金人全数被击中要害,停止了运作。

    “好,很好!”台上执事微微颔首,记下分数。

    “那弟子就告退了。”程风游揖手告辞。

    “去吧!下一位,甲申台第五百六十四号!”台上执事摆摆手,转而招呼下一位受试者。

    程风游跳下台去,迎面走来一人,正是丘征明。

    “恭喜师弟,这么快就打败了十个金人,足以让师弟跻身前列!师弟果真是天纵奇才,实力进展如此神速!想当初,大半年前,师弟刚来时,我还能仗着虚长些许年月,与师弟过上两招。现在,恐怕连师弟的衣角都碰不到了。”

    丘征明以钦羡的口吻祝贺道,他的成绩是七个金人,在整个外院中只能算作中流偏上。

    “丘师兄谬赞了,我只是恰巧对剑法一道有些心得而已。”程风游面露微笑,谦逊道。

    “唉,不仅是师弟厉害得紧,没想到,庄师妹也打赢了十个金人,倒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最不争气!”丘征明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按理说,他在修行上也不曾懈怠,结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身边的人越甩越远。

    时运不济,空奈他何!

    “丘师兄何必妄自菲薄……”程风游正想开口劝勉丘征明几句,却听一声清脆的少女嗓音传入耳中。

    “原来你姓程!程师兄,要不要和本小姐提前比上一场,之前的赌约依旧奏效哦!”

    程风游回头一看,便见一名身穿绿裙的俏丽少女,领着个油光满面的褐衣胖子,缓缓向他走来。

    程风游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绿裙少女却在步步紧逼,“这里这么多人,程师兄难道也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走了之吗?身为一个大男人,连小女子的挑战都不敢接受?”

    “呵,小女子?”程风游在心内冷笑一声,“像你这样的世家子弟,打娘胎就开始修炼了,若以修炼的年岁来算,你的年纪恐怕比我还大吧。”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而是淡然一笑:“终试考核之时,如若相遇,必有机会分个高下。师妹何必如此心急?莫不是师妹担心自己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就已被淘汰,所以才急不可耐地挑在此刻,挑衅于我?倘若师妹信心足够,完全不必如此迫不及待的。”

    “哼,巧舌如簧!这么说,程师兄是打定主意,要避而不战了?”绿裙少女冷哼一声,又问了一句。

    “若是终试考核上能够相遇,此战便没有必要提前,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若是不会相遇,那就更没必要!我从不对没必要的敌人出手,这样只会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和气力。”

    程风游摇头拒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方一看就是那种会纠缠不清的人,能避则避是最好的。

    “哼,胆小如鼠!既然师兄决意要当缩头乌龟,那本小姐也无话可说。终试之时,再让你当着数万弟子的面出丑!我们走!”绿裙少女言语讥笑,不等程风游答话,领着褐衣胖子径自去了。

    “呵呵,就算是缩头乌龟,那也比四处乱咬人的疯狗强!”

    这句话,程风游也没有说出口,一旦他说了,对方势必不会罢休。

    他不愿再与其争辩下去,与她那样的小女子争辩,无论是赢是输,都是费力不讨好。

    “丘师兄,你知道这二人什么来历吗?”程风游转过头问道。

    丘征明点点头,略带忌惮道:“这二人都是世家子弟。那少女一身绿色打扮,应该是出身木家。看她年纪,才十岁左右,极可能是进入外院历练一段时日,就能晋升内门的世家精英,绝非等闲之辈!另一个褐衣胖子,我倒是知其姓名,葛鸿才,纨绔子弟一个,却也实力不俗,有着将近八强的水准。”

    “木、葛家两家世代交好,前者是峦起郡内最大的修炼世家,后者在宗门本山,影响力也着实不小。师弟最好不要得罪他们,否则,即便那些世家子弟不是师弟对手,也难免会有老东西护犊心切,暗动手脚。”

    听到丘征明如是劝说,程风游不禁苦笑:“我怎会那般毛躁,去主动招惹他们?倒是他们看我不顺眼,故意来找我茬。”

    “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有机会,师弟还是与他们和解了罢。”丘征明建议道。

    程风游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当然不愿随意树敌,但也不会让人骑到头上。

    假如对方继续无理取闹,他绝不可能向对方低头。

    若是对方适可而止,他便既往不咎。

    ……

    ……

    附注:

    “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

    乃是《行气玉佩铭》的铭文。

    《行气玉佩铭》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气功理论文物资料,古代气功文物,现藏天津博物馆。据考为战国后期的作品。其形为十二面棱柱状体,中空,顶端未透,每面刻有篆书三字,加上重文九字,共四十五字。

    “顺则生,逆则死”;“顺则死,逆则生”,这两句话看似截然相反,但放到不同的境地上却都是对的,各有所指,主旨是教导人顺先天而逆后天——“顺先天则生,逆先天则死”;“顺后天则死,逆后天则生”。

    就像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先天之我,而不由后天之天。

    修行就是修回这个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