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

    “许衡师弟，你终于醒了！”白云之上，程风游惊喜道。

    许衡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咦，师兄，这是在哪？我记得我们不是……”

    “是这位前辈，成阳真人，救了你我。”

    程风游拽了许衡一把，把他拉到垂眉道人身前。

    垂眉道人微笑看着二人，目光深邃：“彼此相遭，皆由造化，造化玄妙，无为无不为。道法自然，顺其因循，任运随缘。缘法一到，自然相遇，缘法一尽，便是九牛二虎之力，也难挽回。你二人皆与老夫有缘，不过是一人缘深，一人缘浅而已。”

    “缘深者，可传衣钵。”

    “缘浅者，数面之会。”

    程风游、许衡二人均闻言一震。

    程风游最先反应过来，他心里明敞，孰为缘深，孰为缘浅，于是轻轻推了许衡一下，笑道：“真人前辈有意收徒，说的就是你，还不拜师？”

    “什…什么？”

    许衡愣了数息之久，呆呆地看向垂眉道人，果见垂眉道人眼中流露出一丝莫名亲切，他便不再犹豫，之前的一切让他对天妖宗再无留恋，几乎被欺压至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改换门庭，理所当然！

    许衡当即跪倒，行大礼参拜道：“弟子许衡拜见师父！”

    垂眉道人坦然受了许衡三拜九叩，随后亲自俯身将他扶起，连道三声：“善，善，善。”

    简单的拜师礼礼毕后，程风游忍不住问道：“许衡师弟，你身体的这般变化，感觉如何？”

    许衡如今的身体和之前大有不同，瞳仁泛着金光，肌肤由古铜色变成了淡金色，身材也壮实了许多，身形更是足足拔高了一尺。

    “感觉很奇怪，”许衡握了握拳，将两只拳头撞到一起，竟发出“铛铛”的金铁撞击之声，“脑海里也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我有一种感觉，要是木子强还敢站在我的面前，以我现在的身体，我可以一拳把他砸死！”

    许衡攥起拳头，跃跃欲试，活如一只刚下山的小老虎。

    “那是当然。为了觉醒你身上的天生灵体，老夫可谓下了血本。脱胎化圣丹，此等宝物，即便是老夫，也仅有一粒而已。”

    垂眉道人扬了扬眉毛，眼角含笑，继续说道：“你之灵体唤作冶金之体，传说中炼制中州九鼎的那位，也是天生生具此灵体。”

    “啊？什么是灵体？”

    许衡疑惑发声，边说边转头看向程风游，刚拜师没多久，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抹不开脸询问自家师父，便下意识地希望程师兄能给出解答。

    程风游和煦一笑，解释道：“师弟应该知道灵根吧，灵根可分为一到九品，而九品之上，便是灵体。所谓灵体，乃是一些异于常人的特殊体质，可分为先天灵体和后天灵体。先天灵体即是天赋异禀，生来就有的特殊体质，而后天灵体则是以功法修就的特殊功体，不过想要修成后天灵体，也殊为不易。”

    “不同灵体各有妙用，常常是越稀有的灵体妙用越大。就稀有性而言，后天灵体虽不常见，但也总数不少；而先天灵体却是真正的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比之万中无一的九品灵根，都还要稀少百倍不止。更奇特的是，先天灵体在尚未启灵觉醒之前，普通的灵根测试之法，根本无法检测出来，怪不得师弟之前会被埋没。”

    “那什么是冶金之体？”许衡点点头，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为师来答你好了，免得给你一个不称职的印象。”

    垂眉道人嘴角带笑，徐徐说道：“冶金之体是先天灵体中大名鼎鼎的一种，对于炼器一道来说，几乎是最完美的体质。诸天大道，大道三千，先天灵体天生蕴含了某些道的本质，便如冶金之体，天生生具金行道痕和一部分有利于炼器的大道印记。当然，你们离这些玄之又玄的层次还差得很远，无须知其所以然，只要知道冶金之体益于修炼金行功法和炼器之道便够了。”

    “而为师所擅恰巧也是炼器之道，炼就的道体，名为庚金道体，与冶金之体有些相似，所以天人交感之时，方能道识感应，知晓因缘显化，于此等候。”

    “哇！老前辈原来能够未卜先知呀？厉害厉害！怪不得能够及时出现救了我们。”一旁的灿灿叫嚷着插话道，之前他一直没吭声，仿佛叫人忘了他的存在。

    “未卜先知说不上，一点模糊的感应罢了，只能知晓部分，晓得时间地点，便不能知其过程，晓得事，便不知人。因缘流转，无人可窥其全貌，晓得多了，因缘便也变了，唯有管中窥豹而已。”垂眉道人轻轻摇头，解释道。

    “行了，你们修为尚低，玄虚之言，多聊无益。渐次修行，必先务实，而后务虚。老夫与这位程小友此会缘尽，你们道个别吧！”

    垂眉道人面容平静，目光柔和地看着程风游、许衡二人，前方两百里外隐约现出一座城池的轮廓，正是峦起城。

    “道别？莫非师兄你要走？”

    许衡面露急色，看向程风游，目光哀求道，“师兄你为何还要回天妖宗？就不能随我们一起走吗？师父，您老行行好，再收一个弟子吧！”

    “许衡师弟，”程风游轻轻叹了口气，搭着对方的肩膀，“这是我的决定。修道之人自当惯看离别，你应该懂的。”

    许衡急切不舍的目光，不禁让程风游回忆起，当初被三师兄和五师兄领上山后不久，又不得不与两位师兄分离，那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许衡很像，少不经事，最难消受是离别，哭得稀里哗啦，可他记得三师兄并不悲伤，留给自己的是一个潇洒的背影。

    如今，身份易位，轮到自己留给许衡师弟一个潇洒的背影了。

    天妖宗，他确实要回去，至于为何一定要回去，具体的理由他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始终未得见伊人一面，心中遗憾；或许是不甘于仅仅遭受一点挫折，便要因此逃离；抑或是按照成阳真人那般玄之又玄的说法，他与天妖宗，暂时缘分未尽吧！

    总之，与许衡师弟分别的时候到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人生总是有聚有散，有聚，便有散，有散，方有聚。一叶青萍游于海，人生何处不相逢。许衡师弟，无须苦恼，跟着真人前辈，安心修行，来日总会相见。”

    程风游洒脱一笑，伸来一个拳头。

    许衡愣了愣，也缓缓伸出右手，紧握成拳。

    二人轻轻碰了碰拳，便是告别。

    “真人前辈，许衡师弟，就此别过，保重！”

    程风游转身向垂眉道人打了个道门稽首，深揖一礼。

    “老前辈，许小子，来日再见！”

    灿灿垂下脖子，合拢双翅，有模有样地行礼作揖。

    “有缘再会。”

    垂眉道人笑容亲切，倒不像是在道别，而是邻里间寻常的问安。

    “师兄，灿灿兄…保重！”

    许衡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抱拳说道。

    “保重！”

    程风游庄重抱拳，随后转身，凌空一步迈出，跳下白云，背影的确干净利落。

    “喂，傻小子，你还真以为你会飞啊！”

    灿灿见此，双翅一振，急忙俯冲而下，抓住了程风游高高举起的双手。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吗？”

    劲风扑面，吹去眼角的一粒晶莹，程风游爽朗一笑。

    “走，我们回峦起外院！”

    ……

    远影如芥空悠悠，白云无语漫相留。

    目送程风游与灿灿的身影越飞越远，最终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之后，许衡忍不住泪眼阑珊，低声哽咽起来。

    成阳真人则是静静不言，眺望远方，目光悠远。

    良久，许衡抹去眼泪，抚平心绪，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啊？三清宫真的要和天妖宗开战吗？”

    “你随我先回宫授箓，之后你我南下出海，此事不参与便是。”成阳真人背负双手，语气飘渺道。

    ……

    ……

    天地高邈，广阔无尽，却有一人一鸟翱翔于长空之上。

    “往那飞！”

    程风游与灿灿径直飞往峦起外院，一路上倒也无人阻拦，可能是见他俩修为低微，没有阻拦的意义，也可能是另有要事须得处理，顾不上两个小辈。

    “就是那座小院。”

    在程风游的指路下，灿灿稳稳当当地降在角落有一块大石的小院内，正是程风游所租住的戊字第九号院。

    “灿灿，你先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打听一下情况。”落地后，程风游转过头对灿灿说道。

    灿灿的一双小眼睛不安地来回转动，可怜兮兮道：“先说好，你可不能抛下我！”

    “放心吧！我只是去打探一下峦起外院的近况，木家叛乱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三清宫进攻在即，天妖宗有何举措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程风游拍着胸脯保证。

    “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吗？带带我，带带我！”

    灿灿俯下脖颈，用头蹭了蹭程风游的肩，如小孩般撒娇道。

    “呃……也罢，反正一路飞回来，总归被人看到了。再说，确实也要问一下，该如何处置你的身份。”程风游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随我一起去吧。不知道庄师姐在不在家？”

    “好啊好啊！”灿灿兴奋昂首，就欲打鸣。

    “打住！这里不是梦砀山，不要惊扰到其他人修行。”程风游连忙制止。

    灿灿不得已低下头颅，听到“梦砀山”，情绪立时低落了许多。

    “笃笃笃”

    程风游领着灿灿，走到隔壁院落，敲了敲门。

    “谁呀？”

    院内传来一声女子话语。

    “咦？程师弟，怎么是你？你不是调去梦砀山了吗？你身旁的是……”

    庄绣嫣打开院门，一眼便见程风游站在门外，身旁还立着一只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浑身翎羽火红鲜艳的大鸟。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进院慢叙。”

    程风游微微一笑，拱手一礼。

    “是我失礼了，师弟请进，坐下聊。”

    各自落座后，程风游率先开口道：“不知师姐可曾发觉，最近峦起外院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庄绣嫣目光微沉，略作思考，“经师弟这么一提醒，好像是有一些。天上飞来飞去，来来往往的师长变多了，藏宝阁内可供兑换的宝物变少了，听说外院还准备组织一批优秀弟子，去其它外院交流学习，此事也不常见……”

    “看来木家叛乱的消息没有传到这里，也可能是宗门高层为避免人心浮动，故意压了下去。”

    程风游心中恍然，“仔细算算，梦砀山距离峦起城足有五六千里，就算钟师兄他们能够顺利撤退，全速返回，也需要一两日功夫才能回到峦起城。而我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回来，是沾了成阳真人前辈的光。”

    程风游盘算一番后，接着问道：“师姐有没有听闻，三清宫意图大举进犯？”

    “什么？”庄绣嫣闻言一惊，“之前隐约听到有一些类似传闻，后来传闻渐渐消失，无人再提及，我还以为是谣言不攻自破。如今看来，可能大有隐情，师弟莫非知晓内幕？”

    “此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要不然我也不会突然从梦砀山返回……”

    程风游脸色凝重，叙说着来到梦砀山之后的大致经历，以及木家反叛，浴血厮杀，梦砀山灵矿最终被叛军攻占等一系列重大变故，当然有些事他也不会全说出来，比如和成阳真人的相遇，成阳真人出身三清宫，两宗开战在即，暴露自己与敌方大人物存在瓜葛，无异于白痴行径。

    “木家胆敢反叛，背后岂会无人撑腰，三清宫在旁虎视眈眈啊！”末了，程风游感叹一声。

    听着程风游的讲述，庄绣嫣眼中神情由震惊渐渐变为惊恐，最后是焦急，“木家反叛，连梦砀山都被他们占了……这该如何是好？此事不知外院师长知晓与否，还有三清宫即将进犯，要不要我们亲自去通报？”

    “那倒不必。宗门高层又不是傻子，肯定早已察觉端倪，就是不知会如何应对，我们又该何去何从？或许外院对外宣扬的，组织优秀弟子前去其它外院交流学习之事，便是在暗中撤离一部分外院弟子，毕竟真要打起来，外院弟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选择保留火种。”程风游猜测着说道。

    “听师弟这样讲，的确很有可能。我必须回一趟老家，师弟不介意消息外传吧？”庄绣嫣神色担忧道。

    “这消息最好还是不要外传，就像宗门明明在暗中做了准备，却又遮遮掩掩，不作宣扬。不过师姐忧心家人，也属人之常情，师姐可以将此事告知信得过的家人以及亲近好友，包括丘师兄、彪师兄等人，让他们早作安排，但也应该嘱咐一句，不要随意外传，以免引来猜忌。”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一下师姐。”

    程风游指了指灿灿。

    “灿灿的出身来历，我刚刚跟师姐说过了，若不是灿灿带着我飞出梦砀山，飞回峦起城，我可能就死在那一场叛乱之中了。饮水思源，我该如何为灿灿弄到一个正式身份？”

    “这我知道。我们天妖宗本就以豢养妖兽闻名，很多内门弟子以及诸位宗门的中高层，都有养育灵宠的习惯，宗门也会为各人的灵宠，颁发正式的灵宠令牌，如此方能得到承认，视为有主之物，否则很可能会被人肆意捕杀，或者出手抢夺。只是外院弟子没有养育灵宠，领取灵宠令牌的资格，毕竟外院弟子的任务，就是一门心思提升修为，争取早日晋升内门。”庄绣嫣有板有眼地回答。

    “灵宠令牌……”程风游沉吟着，扭头看向灿灿，“灿灿，马长老给过你灵宠令牌吗？”

    灿灿眨了眨小眼睛，鸟声鸟气道：“欸，你不提本鸟倒忘了……”

    灿灿抖了抖脖颈，翎羽下露出一块玉质长生锁，长生锁灵光一闪，一枚令牌凭空出现。

    “是这个吗？”

    灿灿扇了扇羽翼，令牌随之飞起，落到程风游手里。

    “应该…是吧。”程风游拿着令牌端详了一会，“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搅师姐了，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