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庄绣嫣告辞之后，程风游和灿灿回到了自家院子。

    “外院弟子没有养育灵宠，领取灵宠令牌的资格……”

    程风游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又一次感受到了天妖宗内部等级森严的压迫之感。

    “我现在还是外院弟子，按照宗门法规，我根本没有收养灵宠的资格，假若有人以此发难，要夺走灿灿……”

    程风游顿感不寒而栗，连忙转过头对灿灿说道：“灿灿，我的身份还只是外院弟子，严格执行宗门法规的话，我没有资格收养灵宠。如果有人以此为借口，你我都自身难保，你明白吗？”

    “所以，我会在近期内尝试闭关，冲击结丹，而你千万不能引人注意，引来觑觎，最好乖乖呆在院里，等我闭关结束，可以吗？”

    程风游神情肃穆，语气认真地问道。

    灿灿闻言，头顶肉冠一下立了起来，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事关重大，本鸟绝不乱跑，绝不露头。”

    “那就好，以我如今的积累，尝试冲击结丹境界，虽说有些勉强，但也不是不能试上一试……”

    程风游口中呢喃着，步入房中。

    之前谢幺送来的一瓶流光玉精丹，再加上赴任前自己换取的一些丹药，都已被他全数服下，借助丹药之力，硬生生把修为推到了筑基后期将近圆满的地步。

    此刻尝试冲关，倒不是不可以，但成与不成只能算作五五之数，他没花时间打磨，没去夯实根基，没有达到真正的圆满，自然不可能做到十拿九稳。

    幸好他本身的基础相当雄厚，这才保留了一丝冲关的可能。

    不然换作常人，修为刚突破筑基后期短短数月，又靠着服食丹药，把修为推到结丹的关口，就算再给此人一万个胆，一万倍的好运，也不敢贸然尝试突破，也绝对无法突破。

    而程风游之所以心急火燎地想要突破境界，一者是灿灿的缘故，二者是战乱将起，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自保的可能。

    大不了，结丹之后，在结丹初期多盘桓几年，重新把基础夯实就是了。

    “拼一把！”

    “斋戒半日，准备一番，便开始尝试冲关。”

    程风游当即决定。

    ……

    当天夜里，更阑人静之时。

    程风游悬顶拔背地盘坐在床，气海内真气如液，滚滚如潮。

    心内默诵功诀，调运真气如同移山调海，每一条经脉皆掀起了惊涛骇浪，眉目间隐有灵光浮动，气海中的真气仿佛即将沸腾，扑扑扑扑响个不停。

    潜藏在空气之中的天地灵气纷纷显现，化作荧光点点，被疯狂吸纳入体，为防止灵气不足，他还特意在身周摆了一圈中品灵玉，此刻中品灵玉内的精纯灵气也被他催发出来，化作粗壮的灵气洪流汇入体内。

    一刻……

    两刻……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程风游的气海却似无底洞一般，始终吸纳不满，蜂拥而来的灵气看似很多，却并不足以助推他再进一步，而是如同老人吸吐旱烟一般，从嘴里吸进来，又从鼻里耳里钻出去！

    “要不要服用玉液青金丹？”

    “算了，以我目前的状态，即便服用玉液青金丹，再添一把火，抟炼出先天真炁，等到下一步开辟丹府之时，也会难以为继，太迟了，身心损耗过大……”

    “也罢，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程风游的气海最终还是没能真正沸腾起来，就像是一锅即将沸腾的水，不少气泡在往上冒，却怎么都差了一点热度，没办法真正滚沸，也就只好功亏一篑。

    第一次尝试，宣告失败！

    “唉！自知突破不成，我已经及时收功了，没想到依旧受了反噬，幸好不算严重……”

    程风游双手抱头，不住搓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前疯狂鼓动真气，却无法突破留下的后遗症，就是浑身酸痛，头胀脑裂，思维混乱。

    “失败的原因何在？”

    好不容易平定了纷乱的气息和思绪之后，程风游开始复盘，思索自己突破不成的原因，又仔细回忆了《雲诀》内各位前辈留下的突破心得。

    半晌，终于叹息了一声，“唉！终究还是我的根基不够扎实！差了一分呀！”

    他是靠服药拔升的修为，当然比不了日积月累、逐渐修来的根基扎实，然而情况紧急，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慢慢夯实根基，只能选择先结丹，结丹之后再花时间打磨，反哺补足。

    不过他的根基，比起按照正常进度修习《雲诀》，慢慢打磨，稳步前进的门人前辈来说，的确是差了些，可比起一般的筑基后期圆满境界，其实还是要好上不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山上六年砥砺修行，让他的底子打得异常好。

    如此说来，他想要结丹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另辟蹊径。

    打个比方，根基就像是柴，那么布置在周围用于助燃的灵气则是油，想要结丹，这把火便必须烧得足够久，温度足够高，才能锻出真金。

    要想烧得足够久，就需要足够的柴；要想温度足够高，如果柴够多，自然能够达到，如果柴不够，那就只能多加些油了。

    “常言道：修行路上三道坎，结丹化圣飞升关。一关难死英雄汉，一关更比一关难！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程风游摇了摇头，脸上划过一丝无奈。

    “这样的话，那个地方就不得不再去一趟了。”

    他亟需一个灵气足够充沛的地方进行突破，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可选——水晶洞天！

    并且一来一回，若是顺利的话，五六天足矣。短短五六天时间，三清宫应该还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再说了，管他有没有动作，反正突破结丹就是头等大事！

    “嗯，明天和灿灿商量一下。好累，先休息一会……”

    程风游浑身疲乏，躺倒在床，沉沉睡去。

    房外的厅中，地面铺了一层柔软被褥，灿灿蜷缩身子，在被褥上睡得正香。

    ……

    “灿灿，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翌日清晨，程风游便直接了当地和灿灿讲述起来。

    “昨日，我尝试冲关，突破结丹，最终因为根基不够夯实，差了一筹，未能成功。所以，我如果想在短时间内突破到结丹境界的话，就必须得去一处灵气丰沛的险远之地，在那里进行突破方有希望。”

    “啥？什么险地？我能去吗？”

    灿灿小眼睛一转，流露出不乐意的神情，他虽不知程风游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但是看样子程风游并不想带他去。

    “我要去的地方可能会有危险，而且还要深入地下溶洞，在暗无天日的洞中钻很久很久。”

    程风游一五一十地回答，并不是他不愿意带灿灿前去，而是灿灿体型太大，散发出的气息又太张扬，若让灿灿与他一起去，说不定会引出什么不必要的风波。

    “钻溶洞？！”

    灿灿小眼睛眨了眨，有些犹豫，忽又一抖脖，一振翅，语气坚决道：“钻溶洞就钻溶洞！一起去，老臭虫叫我跟着你的，你别想甩掉我！”

    听到灿灿这么说，程风游怔了怔，不禁想起与马长老青梅煮酒论英雄的一幕，对方那时就已心存死志，所以将灿灿真诚相托，后来马长老果真牺牲性命，拖住了木家高手，为众多弟子门人创造了宝贵的撤退机会。

    如此想来，马长老也是位可敬之人呐！

    自己岂可辜负对方所托？

    程风游思索片刻，终于点头：“好，我带你去。不过，路上你得听我的，必须收敛气息，小心行事，还有不能喧哗，不能……”

    “好好好，都听你的。”灿灿迫不及待，打断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本鸟整天待在院子里，都快闷死了！”

    程风游无奈一笑，只好挥手道：“那就走吧，反正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一人一鸟，背着山阴，低空飞行，待到低调之极地飞出峦起外院之后，这才速度一提，高飞而起，融入天际。

    ……

    ……

    便在一人一鸟离开小院的数日之后，忽有一道金色遁光，由远及近飞了过来。

    遁光一敛，一位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金袍男子，在院门外飘然落地，正是钟奎。

    “此地便是程师弟的住处吗？”

    “是要留个念想，还是干脆除去这个疙瘩……”

    钟奎低声自语，神色踟躇，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敲了敲门。

    毫不意外，无人应门。

    钟奎叹息一声，转身抬步，似要离去，但步子迈在半空之时，忽又调转方向，往隔壁院落走去。

    “笃笃笃”

    钟奎敲响了隔壁院门。

    “我才刚回来……谁呀？”

    有女子应声，未多时便开了院门，一名鹅黄衣裙的窈窕女子匆匆走出。

    钟奎眼前一亮，略一拱手，开口道：“鄙人钟奎，内门弟子，与程风游程师弟有旧，特来询问师妹，是否知晓他的行踪？”

    “原来是钟师兄，小妹庄绣嫣见过钟师兄。”

    庄绣嫣连忙回礼，神情中流露出三分惊讶，以及一些其它的复杂情绪。

    “小妹听程师弟说起过师兄大名，也知晓一些师兄事迹。师兄是位可靠之人！至于师兄所问，程师弟几日前便已返回，带他返回的是一只唤作灿灿的禽妖。不过，程师弟回来之后没多久，第二天便又出去了，至今未归。”

    “喔？原来如此！但他和灿灿，怎会返回得如此之快？算了，不管这些了，无恙就好！”

    钟奎脸上露出惊喜笑容，再度问道，“请问师妹，程师弟此次出去，去往何地，何时能归？”

    “程师弟，他……”

    庄绣嫣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他可能是去寻隐秘之地闭关了吧，他之前有流露过，不满外院弟子不能收养灵宠的意思。毕竟，程师弟得了灿灿追随，想必尽快突破结丹的念头很是强烈！而且，那日我感觉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已经逼近筑基后期圆满的境界。”

    “此言有理，多谢师妹为鄙人解惑。”钟奎闻言点头，相当认可对方的猜测，随后又躬身行了一礼，称谢道。

    “不敢不敢，小妹能答上钟师兄的问题，就已是福分。”

    庄绣嫣连忙避过，忽又眼眸一沉，嘴角勉强勾起，挤出一个楚楚可怜却又娇媚万分的微笑。

    “且容小妹斗胆请教一事，事关小妹身家性命，万望师兄指条明路……”

    不知怎的，钟奎仿佛被这分微笑一下子攥住了心房，竟不由自主地抢着说道：“师妹请说，鄙人知无不言！”

    “三清宫是否要与我宗开战？倘若如此，像小妹这般的外院弟子，如何才能逃脱性命，小妹的家人又怎样才能得以幸免？小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万望师兄指条明路！师兄恩情，小妹定当铭记在心，一生一世，不敢忘怀！”

    庄绣嫣咬着嘴唇，颦眉幽哀，好似烟岚欲雨，教人顿生怜爱。

    钟奎见此一幕，竟愣了愣，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不少，心脏砰砰乱跳，同时却也犯了难，思索良久后，方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师妹若不嫌弃，此事可交由钟某运作……”

    ……

    ……

    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青山绿水，阡陌连田，怡人胜景中，一人一鸟从高空降下，落在河边。

    程风游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河流上游，那是一个穿山而入的涵洞，洞口幽深黑暗，不见尽头。

    “我要去的地方，得从这里泅水而入，里面黑灯瞎火的，要走很久，并且无法预料会遇到什么危险，灿灿你确定要跟着我进去吗？”

    灿灿看了看河，又看了看洞，昂首抖冠道：“本鸟只是讨厌水，又不怕水，也不怕黑，更不怕危险。反正连你小子都去得了的地方，本鸟有什么好怕的！”

    “好吧，那说好了，路上你得听我的。”

    程风游不再劝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往河流上游泅水而去。

    “行了行了，听你的，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腻，本鸟倒腻了！”

    灿灿紧随其后，跳入水中，扑腾羽翼，刨动双爪，游动的速度并不比程风游慢。

    很快，一人一鸟的身影，就消失在幽深的河洞之中。

    ……

    殊不知，数日之前，水晶洞天，水晶神殿内。

    一位眼眸晶莹、面容讨喜的清瘦老者悠然踱步，穿过柱厅，行至神殿最深处，负手立于水晶神像之前。

    清瘦老者抬头凝望神像，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半晌，忽而吟诵道：“戢[jí]鳞千载有时竟，改换新颜喜迎宾。”

    说话间，水晶神像泛着微光，嘴角微微咧起，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久困樊笼，终得解脱的畅意。

    一道水晶虚影从神像身上倏地飞出，钻入清瘦老者袖中。

    “辛苦你了。很快，你我苦候数千年要等来的，便要来了。上一次，老夫刚刚从沉眠中苏醒，无法待客，这一次，老夫必拥彗先驱，扫榻以待。”

    清瘦老者眼角噙着笑意，蹲下身子，伸手摩挲神像脚下的神秘法阵，一道无形波动从法阵中央的空澈水晶上荡漾开来，清瘦老者抬步迈入法阵之中，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无形波动随后一敛，空澈水晶波光一闪，一切看似偃旗息鼓，然而，水面无波水底浪，空澈水晶内的波纹并未消失，而是在深处默默涌动，一刻不曾停息。

    ……

    “唉，好了好了，前面就到了，你能不能别再嘟嘟囔囔了，我都听腻了，是你一定要跟来的嘛！我现在对你就一个要求，少说两句，行不行？”

    地下溶洞中，程风游不耐其烦，频频摇头，身后的灿灿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叽叽歪歪。

    是，没错，灿灿是不怕水，不怕黑，也不怕危险，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他变成了一个话唠，有事没事总得整两句，方能排解心中的杂乱情绪。

    “程小子，水里游的是什么鱼，可以吃吗，好吃吗？抓一条给本鸟看看呗！咦，这鱼好奇怪，连眼睛都没有……”

    “这些石头也好奇怪呀，这块像葫芦，这块像乌龟，哎，你也看看嘛……”

    “石头底下有好多小石珠，圆圆的，还有好多细长的石管，一碰就碎……”

    “程小子，程小子！欸，没事没事，本鸟随便叫叫……”

    程风游自负耐心极好，却也被叨叨得没了脾气，只想快些赶路，尽早闭关，以求耳根清净，脚程因此快了三分，又有着轻车熟路和修为提升的缘故，总共才花了两天多的时间，便赶到了河堤尽头，那堵曾将他吸入水晶洞天的岩壁前。

    程风游静静看着岩壁，看了一会儿，却没有选择再去触碰，而是踏入最右侧的那条支流，逆流而上，游出百余丈，便见山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豁口。

    “咦，我记得之前从这里出来的时候，豁口至少比现在大两三倍，难道它破损之后，还会自行修复？”

    程风游心中生奇，对水晶洞天的神秘感又加重了一丝，不过，这些都阻止不了他要进阶结丹的决心。

    他大着胆子，钻入了豁口之中。

    抬眼望去，水晶洞天内的景致一如从前，入眼晶莹剔透，各式晶柱奇崛多姿。

    “水晶洞天，我回来了！”

    程风游深吸一口气，压抑不住心中豪情，中气十足地喊道。

    “嘿嘿，本鸟也来了。”

    灿灿跟着钻进豁口，鸟声鸟气地叫嚷，“哇！好奇特的晶石，程小子你快看快看！”

    程风游的脸霎时黑了一分。

    ……

    ……

    附注：

    戢鳞：寓意蓄志待时。《晋书·宣帝纪论》：“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拥彗先驱：手持扫帚扫地，为贵宾在前引路，表示对宾客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