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九状元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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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黄榜标名负大魁

    十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放榜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

    进士榜贴榜的地方是礼部贡院南院的东墙,

    是特筑的墙,高一丈多,上面有檐,四周是空地,用棘篱墙围着。

    进士榜,要粘四张黄纸,上面的字必须要用淡墨书写。

    据说是在天尚未明时要从北院捧着榜,到南院去贴。

    “……元和六年的时候,被国子监的学子们从东面踏破了棘篱墙,把贴榜文的墙也给拥倒了。所以,后来先由礼部贴一个副榜,晚一点再张贴正式的榜文。”

    张赋的声音很大,也是显摆他对这些科举考试的了解。

    “然后呢?”问话的是杨筠松,他也很好奇。

    “后面的事情麻烦着呢!”张赋笑嘻嘻地把玩着手里一枚小小的沉香如意,显然他还是希望能够考试如意。

    “放榜之后,要由状元率进士们到礼部,下马缓行,列队侍立,把这些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呈送给本次主考座师。按中试的次序在台阶下站着。先由北面上台阶面东站着,主考座师坐在东面,面西。状元等向主考座师们行礼,主考座师还礼。由状元出列致辞感谢座师,退回去,再行礼。拜完了主考座师,进士们要报告自己年龄。依次报告完了要行大礼,表示谢皇帝的恩典。行完礼状元首先带头说明自身情况,其余的人表示感谢朝廷赏赐给的官服、官粮。而后,状元登上主考座师们坐的台阶,按规矩面向主考座师坐下,介绍前几名并回答主考座师们的问话。

    这时礼部的官员们便纷纷来参观、接见,同进士们一起喝几杯酒。喝完酒后,就依次退到期集院去。三天后,再举行一次,同主考座师们的会面。这一次主考座师们会和各位进士们交谈,指出他们看中哪些人的哪些文章,考官们怎样互相通报、合议取中。

    进士们谢完了皇恩、师恩之后,到期集院去。没有皇上的任职令以前,每天都要去。还要到主考座师的衙门去两次。到主考座师表示不必再来,第三天就停止了。”

    “张兄如何知之?”杨筠松问道。

    张赋道:“某之族兄于会昌天子时曾中进士,又中制举博学鸿词科,现在兵部任职,某考前去拜见了族兄,是以知之也。杨郎君莫非打算明年应考?”

    杨筠松脸上一红,转过话题道:“某略知望气之术,也得相人相面之技也。今不揣冒昧,先为诸兄且一算之。”

    张赋大喜道:“不料杨郎君竟有这般本事,且为我与莫郎君卜之,若得中必重酬郎君!”

    莫宣卿插了一句嘴:“休要说嘴,先说如何重酬杨郎君。”

    张赋笑道:“自然是带小杨郎君去平康坊让他——哈哈哈!”

    杨筠松的脸都快红得滴出血来,扭过脸去拉着张赋和莫宣卿两人,说道:“二位大兄,且去寻一静处,某为二兄细细说之,切不可外传。”

    张赋性急,哪里肯走,就拉住杨筠松的衣袖问道:“如何?且先说来!”

    杨筠松年龄虽小,但性子颇沉稳,道:“张兄何必着急,科考得中与否乃是天定,定数已成,知之不过暂解一时之惑罢了,明日放榜,难道张兄便不知了么?”

    张赋道:“早一刻知道也是好的。”

    杨筠松无奈,只好道:“以气观之,此科张兄莫兄皆可高中。”

    “哦,以何为凭?”莫宣卿心里也很是高兴,忙问道。

    “明日放榜便知,如有虚言,甘听重罚。”杨筠松斩钉截铁地说。

    游玩了一天以后,莫宣卿回了快活林逆旅,门开处,康娘子收拾得十分利落地正在他房中清扫。

    见他来了,忙行了礼,莫宣卿却轻轻将门掩了,一把抱住了康娘子。

    康娘子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依偎在莫宣卿的胸前,道:“若是郎君真如杨小郎君所说,明日可以高中金榜,便又将如何?”

    莫宣卿的手仍然把玩着康娘子褐色的秀发,道:“某先考过关试,当是以校书郎起步,如入天子青眼,当入翰林院,为供奉,为学士,则进言天子,大力海贸,积蓄实力,中兴大唐,荡平群丑,还我大唐一个朗朗乾坤。”

    康娘子笑得风情万种,道:“这是郎君你所想的,只是海贸如何,郎君可有计较?”

    “尚未得人也!”莫宣卿道。

    “奴那同乡,素与大食人相得,不若放榜之后,请那人来厮见,郎君也好有计较?”

    “你为何屡屡提及你那同乡,莫非?”

    康娘子从枕下摸出一叠纸来递给莫宣卿道:“这是我那同乡献来与你的飞钱(唐朝的纸钞,实际上是一种票证,类似于今天的银行汇票),你先看看。”

    莫宣卿一看,真是吓了一跳,居然是整整一千缗钱。

    康娘子笑道:“我那同乡从礼部得了消息,郎君不但高中金榜,而且被天子亲点为本科的状头,飞黄腾达不日便可。所以敬献飞钱千缗只是小小敬意而已,因郎君未来必选入翰林为学士,只消在天子前进言海贸,他们为商必得巨利。”

    “这,怕是某人微言轻。”

    “怕什么,只要莫郎进言便是,海贸之事,政事堂的相公们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康娘子浑不在意地说。

    莫宣卿一听便猜到了其中关窍所在。

    昔年王维曾有诗云: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今天,正是新进士及第的人们向皇帝谢恩的日子,当然也包括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这些常科及第的士子。

    带头的仍然是进士科的状元。

    莫宣卿站在及第士子们的最前面。

    他也算见识了在大明宫早朝时的景象。

    今天进士科及第的人们,都会由吏部员外先行问话,向皇帝汇报自己的情况,然后由吏部官员授予证书,称为关试。新进士要向皇帝谢恩,并称门生。就是所谓的“天子门生”。

    当天子身边的宦官尖声喊道:“莫宣卿觐见。”

    莫宣卿稳了稳心神,快步走上殿来,他的腿甚至都有点发软。走进殿后,跪倒行君臣之礼。吏部员外走出班次,让他自报姓名籍贯年龄。

    “门生,莫宣卿,岭南东道封州人氏,已年届十七。”

    “抬起头来。”他听见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天子正盘腿坐在雕龙画凤的龙床上,在巨大案几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岭南虽僻,却常有人才,今莫卿十七岁登科,可谓难得,莫卿可赋诗一首,为朕与众臣所闻。”天子的声音很亲切却也很渺远。

    “请陛下赐题。”莫宣卿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就以登第为题吧。”天子李忱的脸上带着笑意。

    莫宣卿直起了腰,改跪为跽,沉吟了起来。

    更漏滴水的声音“嘀嗒嘀嗒”地响着,整个大殿里面落针可闻,静谧若斯。

    天子李忱脸上的笑意逐渐地开始变淡。

    忽然,大殿里回荡起莫宣卿清亮的带着一丝青年人特有的骄傲的声音。

    “玉漏声催御殿烟,六街人看榜初悬。手挥骊额方知贵,足踏鳌头即是仙,凌云涉汉平生志,山林无事可流连。天意有情开泰运,指顾丹霄在目前。”

    诗很工稳,绝不犯错。

    李忱也悄悄地松了口气,他也生怕莫宣卿在这个时候没能够展示好才华,让他失望,也让他在群臣面前丢面子。

    幸亏没有。

    李忱赞了声“好!”又道:“卿才思敏捷,可见平日用功之深。”

    “谢陛下夸奖。”莫宣卿又深深地伏下了身体。

    这时候,崔玙面带微笑走出班来道:“莫状元诗才俊逸,还请陛下显我朝文治隆盛,当庭命题限韵,命诸位举子一展诗才。莫状元为诸举子首,便限二十息内完成,可好?”

    崔玙虽是依照李忱的想法点了莫宣卿为状元,但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莫宣卿这样的寒家子,又知道柳珪素有急才,安心让柳珪在当庭作诗压倒莫宣卿,就是压不倒也不过是奉承了圣人心思而已,于他却是毫无关碍。

    李忱笑吟吟扫了崔玙一眼,对于崔玙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但他也并不在意,他对莫宣卿的诗才有了信心,便是要莫宣卿一展诗才,压了众人的各种心思。李忱笑道:“崔卿所言甚好。莫宣卿,你可再以早朝为题,限十四寒,限二十息内做以五言排律来。”

    “是!”

    早朝诗作在唐朝以来多有名家手笔,最有名的自然是王维、贾至、杜甫、高适等人所做的早朝诗,一息是指一次呼吸所用的时间,大概是六七秒钟的时间,二十息,也就是大概在两分钟左右。这个难度对于莫宣卿来说的确不小。

    这时候,左右伺候的小宦官已经捧着笔墨纸砚上来。

    莫宣卿却是淡淡一笑。捻起笔来,在地上盘膝而坐,提笔就飞快地写下。

    百官乘月早朝听残漏

    建礼俨朝冠,重门耿夜阑。

    碧空蟾魄度,清禁漏声残。

    候晓车舆合,凌霜剑佩寒。

    星河犹皎皎,银箭尚珊珊。

    杳霭祥光起,霏微瑞气攒。

    忻逢圣明代,长愿接鹓鸾。

    写完之后,小宦官将诗稿用朱漆盘子装了送上给李忱观看,李忱看罢,咂摸了一阵,让小宦官拿下去给殿上群臣传阅。

    崔玙拿到这首诗读罢,也不禁心中叹息了一声。这寒家子却也不凡,二十息时间做得这诗,却是该当压倒本科士子,实至名归。至少,便是他自己这等号称“崔氏八龙”文坛老将也是做不得这样的好诗。而此时,在殿下拿着纸笔的士子们还没有一首诗呈交送上来。

    算了,不去与这寒家子计较。到时候,若是还能得圣人喜欢,再去拉拢他不迟,若是不济事的,也不过是风光这一遭罢了!

    “崔玙。”忽然听得李忱的声音。崔玙抬头看去,李忱笑吟吟道:“卿果然是慧眼如炬,本科为国家得选贤才,朕心甚慰。汝当在制科之时尽心尽力,为我大唐选贤任能。”

    “臣谢陛下赞许,定当尽心竭力之。”

    李忱转过头去,道:“莫宣卿,朕也在此赐卿一首诗,望卿传诸岭南读书士子,精研文史,指点策论,为我大唐中兴伟业多多出力。”

    李忱站起来,朗声吟道:“南方远地产奇才,突破天荒出草莱。神鲤跳翻三尺浪,皇都惊震一声雷。青云得路登科甲,黄榜标名负大魁。身着锦衣游帝里,邦人齐唱状元来。”

    “臣,谢陛下洪恩。”莫宣卿的脸涨得通红,眼眶里饱含着激动的泪花。

    荆南解比,号称“天荒”,去年(大中四年)刘蜕舍人以荆解及第,号为“破天荒”。今天天子便将这个破天荒放在了岭南东道上。

    的确是破天荒,大唐二百年来,莫宣卿是第一个状元,他开创了另一个记录,就是中国历史上科举考试里最年轻的状元。

    这个天荒真是破得彻底!

    李忱道:“今科进士,卿年龄最小,且年少英俊,朕知道你要参加期集杏花宴,朕便赐你此次杏花宴中探花郎。卿必要探得佳卉啊!”

    “诺!”

    郑谷说“题名登塔喜,醵宴为花忙”,醵就是大家一起来凑钱。进士这个圈又叫“进士团”,进士宴就此办成了团建。

    宴会越办越奢华,“水陆之珍,靡不毕备”。长安乃至出现了专办宴会的“团司”,宴会的场所在曲江亭子。安史之乱以前,各部都有曲江亭子,一般建在水池边上。唐玄宗逃到成都之后,这些亭子大都被兵火烧掉了,只有尚。进士团建的宴会,就在曲江亭里举行。

    进士们骑马列队从大街上和河边上走过。这就是所谓的骑马游街。

    不仅民众可以看,长安城中达官贵人们也争相品评人物,更有那些官妓小姐乐籍行首也在其中,往往这些新科进士经过处,都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正是: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