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九状元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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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截杀

    墙壁上唯一的窗没有关严实,窗纸上也有破了的地方,冷雨从窗外泼洒进来,虽然是傍晚,但外面一片漆黑。

    简文会坐在桌子旁边,看着扯天扯地的雨。

    他的思虑已经不再在这个牢狱里,甚至不在朝堂之上。

    他想起了他的家乡。

    咸宁原来的名字叫南海。

    故林苍翠度海天,岸芷汀兰夹岸生。

    简文会就出生在这里,远离中原的南海县魁岗堡黎水村(今佛山市石湾区澜石镇黎涌村)。契丹入侵,简文会的父亲简一山从梁朝的范阳避祸,宦游岭南,旅居南雄珠玑巷,随后到番禺(广州)。简文会幼年丧父,母亲靠缝绣衣服维持生活,把他养大。因无钱供他读书,就凭自己略识几个粗浅文字为儿子启蒙。

    也许是有了父亲读书的遗传,他生性聪明,勤奋好学,时常向咸宁县里有才学的人请教学问,没有书籍,他就去借书回来抄写苦读,日常就省吃俭用,购置纸张笔墨。

    家境的贫寒,并没有使他自卑消沉,反而激励他决心通过不懈的努力,改变处境。

    他阅读了他所能够看到所有书籍,思考各种现实问题,终于在小小的咸宁县里成为了精通了各类儒学经典的儒生,小小年龄就声名鹊起,吟诗作赋尤其擅长,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后来,大梁南平王、清海军节度使刘龑割据称帝,先立大越国,后改汉国,定都番禺,改元乾亨。

    到了乾亨四年,刘龑像其他的皇帝一样,开进士、明经等科取士。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简文会被咸宁县选为举子,去往番禺赶考进士。

    他是乾亨四年那一年的进士科录取的八个人中的头名,是状元。

    那时他才二十岁。

    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五月畲田收火米,三更津吏报潮鸡。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先唐名相李德裕被贬路过南海县的时候写下的这首诗,他很早就记在心里了。

    可是也忘却很久了。

    忽然间在今天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了。

    刘龑很看重他,从九品的校书郎拔擢到翰林院熟悉缮写诏书令旨,从事为皇帝起草批答文书、撰拟文词等。一步步任用他,拔擢他,到刘龑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升任到现在这个位高权重的尚书右丞的位置。而且刘龑还认为简文会由寡母抚养成才,十分难得,在咸宁御赐建造了牌坊一座,表彰他的母亲。

    刘龑是个很暴躁的人,甚至很嗜杀。

    但刘龑也很懂得任用贤能的人,尤其懂得用文人治国,武人打仗这个道理。

    他劝谏过刘龑不要随便杀人,刘龑完全不以为意。但对他的栽培任用却从来不马虎。

    简文会也没有辜负栽培,勤政爱民一直都是他为官的准则。

    在某种程度上刘龑甚至就像是一个带领他的长兄。虽然这个长兄并不完美,不是他心目中那种圣君,但也足够了。

    乱世之时的枭雄们其实都差不多。

    杨超看见了一团火,在雨中熊熊燃烧的火。

    诏狱前的广场上,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就仿佛是团火。

    “叮”的一声,这个人的长枪拄在石板地上,广场上的空气仿佛骤然沸腾了起来。

    持枪者侧身躬腰,做出“猫形”,四根手指缓缓的掠过枪身,猛地一紧。

    那是一杆丈二长的长枪,黑色的刃在光线的映照下泛起淡淡的乌金色,仿佛是天际陨落的星辰。血红色的枪缨,扭曲缠绕在铸成虎头形状的枪颈,枪锋有如半截利剑。精炼的熟铁一直包裹了枪杆前方近两尺五寸,余下部分才露出乌沉沉的枪杆。

    这是一柄特制的枪,凝重、森严,仿佛一只露出獠牙择人而噬的虎。

    枪名就是“虎牙啸”

    以无数鲜血和生命洗砺的武器,锋刃、钢质、长度和重心都完美无缺,足以在一刺中轻易地洞穿三重重铠。

    铸造枪的人据说是名将王彦章,王彦章号称“王铁枪”,以枪法骁勇无敌著称,十几年前王彦章被杀死后这枪不知何时落到了现在这个人手里。

    这个人叫罗烈。

    罗烈拿着这柄“虎牙啸”习得一身极为厉害的枪术。短短几年的功夫据说在整个长江以南没有遇到过敌手,死在他枪下的搏击好手已超过了百人。

    他被人称作“百人斩”。

    杨超的剑收在鞘中不动,捏着剑柄的手却不断变化姿势,令人无法察觉他进攻的意图所在。

    猛虎的咆哮声扑面而来。空气从枪颈上猛虎的口中钻入,自虎耳流出,啸声仿佛虎咆。虎头上以黑金嵌成的双眼闪动如电,血红的枪缨腾跃如火。

    罗烈出枪了,没有后势也没有变化,只是一记直刺。

    却是必杀的直刺!

    所谓“中平枪,枪中王,高低远近都不防,高不拦,低不拿,当中一点难遮架”。

    乌金色的寒芒刺破了暴雨如泻,枪锋直指杨超的胸口。

    枪长丈二,所谓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而且枪重剑轻,这枪刺来,急切间杨超也不敢拔剑反撩格挡。

    后退,枪长,立刻就会追击而至。

    杨超出人意料地腰如灵蛇般扭动,足下却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已经拉近了他和罗烈的距离,从一丈左右变成四尺左右。

    枪锋贴着他的衣襟掠过。

    但是枪开始变化了,忽然间便以直刺变成了横扫。

    拦枪。

    枪术以拦枪、拿枪、扎枪为主,俗称拦拿扎!拦和拿属于防御枪术,拦可以格挡进攻,拿可以夺取敌人兵刃,唯有扎是进攻枪术。

    但是在罗烈手中拦枪也变成了进攻的枪术。

    杨超开始拔剑。

    拔剑的速度也如疾电,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手中的四尺长剑斜斜飞削,挑向对方的肩膀,这一招最大的利用了剑的长度,而且他手上留了余力,对方若是侧肩,他就立刻平挥,至少可以划中胸口。

    罗烈猛地低头。

    剑上走空,不由自主的平挥,却只是在空气中剑光一闪。他的空门全部都露了出来。

    低头的对手单腿为轴在地下打旋,而后飞腿背踢起来,踢向杨超的手腕。

    杨超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飞跃而起,在空中从容转身。让人几乎有种错觉,他像是跃起在空中后悬停了一瞬。

    这一瞬间,罗烈的身子刚刚扭了过来。

    剑锋刺下。

    罗烈咽喉处迸射出旗花火箭也似的鲜血。

    空中的雨柱仿佛也被染成了红色。

    罗烈死。

    杨超剧烈地喘息着,大雨,瞬间便打湿了他的衣袍。

    一封封奏疏在冒着大雨前来的奴仆手里递到了通政司,通政司的舍人们又飞快地递进了宫中。

    龚澄枢面前已经堆了厚厚一叠了。

    他没敢立刻呈上去。

    这个时候刘晟正在寝宫里面和那些妖娆的美人们胡天胡地呢。

    而且龚澄枢还希望罗烈这个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杀手能够杀了简文会,好震慑一下那些不听话的朝臣们。

    “报,报大监。”金吾卫的斥候低着头,浑身的水滴滴答答流淌在地面上,很快就在斥候的身边聚起了一汪小小的水塘。

    “如何?”

    “罗烈死了。一合,断喉。”

    龚澄枢的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手一震,那个一直挂在手腕上的拂尘掉了下去。

    “罗烈不是长江以南的第一杀手吗?”

    “是。”

    “那怎么也不是那人的一合之敌?”

    突然,龚澄枢的签押房的大门被推开了。

    “杀人者,恒杀之。第一杀手也会被人杀死,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这个声音冷得就像一块冰,硬得就像一块生铁。

    龚澄枢看向门口,问道:“那怎么办?调动神策军去吗?”

    那人说:“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简文会调整个神策军去,你不怕被天下的人笑话吗?陛下若知道他被天下笑话,恐怕你的九族都人头不保。反正对于陛下来说,杀你和杀简文会都没什么两样,只要杀人他都很开心。”

    龚澄枢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青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人淡淡地说:“我已经派人去诏狱了,这次是飞飞儿。”

    “飞飞儿是谁?”

    “故唐贞元年间魏博大将聂锋之女聂隐娘扈卫陈许节度使刘昌裔,有人派精精儿刺杀,半夜时分之后,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之四隅。良久一人自空而踣地,身首异处。隐娘杀精精儿矣!后又遣空空儿来杀,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人冥莫,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不能造其境。刘昌裔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刘之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项上挫然,声厉甚,方知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耳,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

    “飞飞儿就是空空儿精精儿这个隐秘门派里出来的杀手。”那人淡淡地说。

    “邵廷琄你不是很佩服简文会那个老贼吗?怎又派人刺杀他。”龚澄枢厉声问。

    “你错了,飞飞儿不一定会杀简文会,飞飞儿只是想和那个救简文会的人决战而已。你哪里知道飞飞儿这样的人,世俗的权势是指挥不了他的,只有他想去做而已。”邵廷琄是南汉宦官中的名将,仅次于宦官名将潘崇彻,他是内府局令,总领宿卫兵,治军严整,一直统领禁军。龚澄枢虽然得宠,但得罪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