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插曲，在一边倒的杀戮中落下帷幕。好斗嗜杀的胡人们举着带血的兵刃，用本族的语言呼喊着，欢庆着围杀汉军的胜利。

    看来在他们眼里，胡汉之分始终排在最前面。公子建想到了《春秋》中的那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与这些胡人相比，子明又算是哪一个族类？他和胡人，哪一个与自己更接近呢？

    公子建微微蹙眉，他原以为自己与德沛是这堆谷集中隐藏身份最深的人，可这个徐子明，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此人能几日几日游走于大漠之中，被尸蜒咬了也毫无损伤，还有那些诡异的尖刺，让他想起琅琊相臧霸将军，曾经送过一种名为“何罗”的单头多足怪鱼。何罗的那些蠕足，就与子明那些变软蠕动的黑肢极为相似……

    他在后面打量着子明，低头看向子明腰间时，目光扫过昨夜未来得及看清楚的环首，赫然发现那柄吴钩的环首纹识，竟然真就是那何罗怪鱼。环首正中是一颗如髑髅般的大眼头颅，从头颅四周伸出那些带着小小盘口的蠕足，盘绕在刀环上。

    “徐子明……你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公子建凝神思考间，子明抱着阿箬走向一名老媪。他把阿箬递了过去，又转身走向宫老处。宫老依旧怀抱着小厮的尸体，几滴浊泪落在小厮沾满扬灰的额上，缓缓流下，冲出了几道印子。

    “我就说……你迟早坏在这张嘴上……我还等着你娶妻生子，等着你也开上一间店当个头家，等你给我养老送终……呵呵呵……你啊你啊……”

    宫老涕泪皆下，却满脸的苦笑，虚弱无力地责怪着小厮，一边帮他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灰尘与血迹，整理着脏破的短褐。

    “宫老，此处留不得了，孩儿们尚年幼，须得寻一个安稳去处……”

    宫老抬头看着子明，目光向下移到他的胸口处，面露担忧，想要开口说点什么，被子明摇头止住。刚才集中众人都忙着与西凉军撕扯，除了公子建和德沛，没人注意到子明刚才胸口伸出的东西。

    两人心照不宣，把话题岔到子明的提议上。宫老说道：“其实我今早已经有了此番打算，这沙陲边地实在艰苦，我老了，修不动了。我本打算以集里剩下的钱粮作路资，带着余下的人先去张掖郡周边寻营生，再找机会往东走入中原。现在……唉……”

    公子建在一旁听罢，招呼德沛去把马车拉来，检查一下上面的物资，又吩咐那几个绿泽军，把所有西凉兵的盔甲、武器一起搜刮来，至于身上若搜出五铢钱，便作为他们各自的辛苦钱。

    有了赏钱，绿泽军干起活来实在是欢天喜地，不一会儿那些西凉军的布甲、风帽和一柄柄环首刀就堆了满地。

    公子建则蹲在那个税官尸体身边，亲自检查着税官身上的东西。

    青狼裘大氅一件，精铁两当甲与臂鞲都九成新，甲内一件无纹素锦深衣，腰缠鎏金蹀躞带，脚上还有一双与子明类同的齐膝胡风长靴。

    在税官颈前的地上，还躺着一顶双鹖尾皮弁。公子建拎起来看了看皮弁内里，里面干净的好像从未在任何人头上停留过。

    他又捡起那柄杀了小厮的环首刀，见刀身寒光凛凛、滴血不沾，颇具太阿、巨阙之姿，如集欧冶、干将之功。剑身临近剑格处，刻着“逐骐”二字。

    逐者，亦追亦驱；骐者，良马是也。看来西凉韩、马两方的关系，确实比传闻中还要微妙。公子建将这把宝刀收入饰金的剑鞘内，悬于腰间，他正好缺一把防身的好兵器。

    这小小税官身上如此华贵，如果不是四处搜刮来的，那定如子明所说，此子与韩遂将军的关系不一般。

    他的目光锁向蹀躞带上的小布袋，打开布袋，里面有一个三寸长两寸宽的木牍，刻着税官的信息，另有一张缣帛作传信，写了这税官可以安降将军之名，在全凉州为天子征税赋，甚至包括居延塞内外的军垦、就近营生的店铺与路过的商客。

    “司空只负我，税奴要杀我……当真是贪如狼、恶如虎啊！”

    公子建看完所有的符传内容，心中可谓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此时德沛和绿泽军已经清点完所有的斩获，共计得好刀二十一口、轻甲二十一套、良驹二十一匹，配套弓、矛、短匕等武器皆同数。马车上有各类皮裘十余张、泥封酒坛二十余个、小酒壶三十有余，西域各类干、鲜果和其他特产几大编筐，也都盖着泥封，一看就是从路过胡商手里抢来的。

    此外还有粟米、胡饼、香料、风干肉脯数袋，箱装五铢钱粗计数万，内杂珠、玉、宝石不计。最让公子建惊喜的，是在车角落里发现了七、八坛粗盐。

    地上轻甲都是凉州军制式，而那些刀却样式各不相同，并非凉州军或汉军制式军刀。虽然不能与“逐骐”同语，却都是精钢打造的上品，显然是这些人的私藏，亦或是抢掠而来的。

    公子建心里一盘算，登车拔旗掷于地上，对四周众人揖礼道：“我等人数虽少，但绝对不失为一支精兵。既然已杀恶官祭旗，那所得财物，就此拿出一部分充军资。如蒙不弃，由我来主持分配……”

    经过一番商议，除了那几个西域商人和羯人，其余人各自都拿了轻甲一套、良驹一匹，把自己的皮、木粗制的破甲和马匹替换下来。胡人们用不惯环首刀，便只拿了硬弓、匕首，而最高兴的是绿泽军，把原有配装都就地升级。

    至于其他钱货，绿泽军见钱则喜，胡人则更爱皮裘珠宝，汉钱的用处不多。公子建做主，绿泽军每人得钱三千，珠宝、皮裘均分给诸胡，所有的小壶酒和半数粮食、果品、肉脯、香料做军粮，大盐也均分给众人用于对付尸奴。

    “那剩下那些……公子，咱什么时候回来取？”

    为首绿泽军眼睛放光，公子建微微一笑，抱拳对众人说：“剩余的东西，全都交给宫老，以资老弱妇幼去张掖。”

    众人已经优先得了好处，此时闻公子建所言，都觉得无不妥。宫老和子明则带着集中众人，对公子建天揖道谢。公子建扶着宫老，面露忧心道：“路资已足，我只是担心，此去张掖路途千里，你们没人护佑，这一路恐怕……”

    宫老悲怆地看了一眼小厮的尸体，苦笑道：“得蒙公子照拂，已是我等的福气。亡于道、埋于道，生而随缘，死亦随风，听凭天意吧！”

    公子建听罢唏嘘不已，子明则拧着眉，几番抖动着嘴唇，几乎要说出先去送宫老一行去张掖的话来。可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月以上，如何等得？

    “汉家阿卡，不要悲伤。火神给我旨意，让我们护你去，阿胡拉万生不灭！”

    几人转头看向一旁，见那几个西域胡商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堆火，正跪地祝祷，难怪刚才分财物时他们不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