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异域月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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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灵均标致高如许,忆生平、既纫兰佩(一)

    二人奔至郢都,屈原便带着李穆来到了府中。府中亭台楼阁,很是简约,倒是各种花草,种了不少。一名美妇人扭着婀娜的身姿走了过来,操着浓浓的楚音,很是好听。

    “穆儿,这是你家姨娘。”李穆急忙参拜,被美妇人扶了起来,李穆细看之下,仪姿光照,流云轻梳,别有一番韵致,这位美人,便是屈原的夫人—郑锦鲤,取自福运锦鲤之意。

    “侬不要多礼,到了这里,便是到了家里,可不许这样了,还没吃了吧,我给弄饭,你们坐。”屈原拉着李穆来到院子中,在石墩上坐了下来,鸟语花香,沁人心脾,穿堂风扑面而来,倒是乘凉避暑的好地方。

    ‘‘屈子,在下有一胞妹,对屈子之学甚为敬佩,若是我回去,告诉他,我跟着您,她一定羡慕的要死。”元珺在李冰的引导下,已经将各种文学书籍通读了一遍,而其中,尤其是《诗经》和《楚歌》,她最为推崇,每日都要朗读一遍,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现。

    “是吗,那我可是要好好敬佩一番了,女子能有如此眼界和作为,其父母必定不简单,女子可不能只是缝缝补补,若是失了独立性,可就不好了,她是如何评判我的学问的啊。”屈原笑着问道。

    “屈子之文章,感情激越,热烈奔放,乐观豁达,尤其是人神之说,冲破周礼的束缚,最是强调个人情感的表达,自由豪迈,浪漫精致,与中原之学完全不同,从屈子之诗歌,读出屈子品格高洁,不向世俗妥协,执着理想美政,独善其身,和而不同,为人所敬佩,文字激情昂扬,最是能将人带入情景之中,天下文学,独宠屈子。”李穆虽不喜好读书,却听李元珺评书,而对于屈原的《橘颂》《九歌》《湘夫人》等,李穆听着元珺说了不知几次了,背也背下来了。

    “哈哈哈,没想到,天下懂我之人,竟是一个女娃娃,这番话,你个莽夫可编不出来,我倒是对这个女娃娃很感兴趣了,哪天去了魏国,可是要好好见一下了。”

    “你怎么跟我师父一样,为老不尊,我怎么就是莽夫了,要这么说,屈子武艺高强,内力深厚,也不就是会写文章的莽夫嘛。”李穆一脸辩驳道,屈原哈哈大笑,

    “伶牙俐齿,不过说得也是没错,你师父是如何评价我的啊。”李穆挠挠脑袋说道:“不好说,不好说。”看着李穆矫揉造作的样子,屈原骂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说吧,我受着呢。”

    李穆嘿嘿一笑,说道:“志坚心诚。”屈原摆手道:“说不中听的,你能编出什么来,你师父不会夸我。”

    李穆笑道:“还是屈子高明,师父说,叽里咕噜的,看也看不懂,还不如庄子呢,搞一堆楚语,是给人看的吗,嗯,怎么就不考虑后世读者的感受呢,屁,屁,屁。”

    李穆学得有模有样,可给屈原逗乐了,“嗯,像老先生的风格,他觉得自己才智无双,谁也比不过他,可是他写文章就不行,你下次见了你师父,告诉他,屈原坦然接受,但,哎,我就是不改,就是玩,气歪他的胡子。”

    李穆惊愕道:“啊,就这么说。”屈原说道:“嗯,就这么说。”

    李穆为难道:“我师父可是要踢我屁股的。”屈原笑道:“不怕,你就说屈原这么说的。”李穆胆一下壮了起来,“好,我就说是屈原这个会写文章莽夫说,老莽夫带着小莽夫,就是玩。”

    屈原笑得前仰后合,指了指李穆说道:“很好,对脾气,来,这会正好你婶婶的饭还没好,咱俩切磋一下,来,不要留手,我看看,你的功夫到了什么境界。”说着屈原便立身站定,淡黄色的衣摆随风鼓荡,足可看出内劲深厚。

    李穆大喜,能与屈原切磋,对自己的武学造诣不知提高多少倍。

    “如此,屈子,我就不客气了。”李穆也摆好姿势,与屈原面对面站立。

    “先生,小心了。”说罢,李穆挺剑直出,以自己最为熟悉的“听潮剑法”,力道沉猛,向着屈原攻来,“好,有气势,来。“屈原大喝一声,向后退了三五步,双掌猛力前推,

    “接好了,此套掌法名为“橘暖星河”,乃是我在写橘颂之时所悟出来的,来到楚国,怎能不品尝一番家乡的柑橘呢。”

    只见屈子双掌翻飞,四面八方都是掌印,便是像橘子一样,将自己牢牢锁在中央,如此绚丽繁杂的招式,他是如何做到的,李穆不敢大意,只能先采取守势,一柄长剑四下点戳,哪里有便破哪里,你便四面来攻,我自岿然不动,防守如山。

    “嘿,小子,学做乌龟吗?这么缩头缩尾。”

    屈原瞬时变化招式,一个腾挪,化掌为拳,砰砰连出三拳,直击李穆胸口,“嘿,小伙子,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可懂?”

    李穆不受屈原干扰,只是一招潮起潮落,猛然向屈子劈来,“哈哈哈,小伙子,应对的不错,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屈原一边演绎招式,一边念着橘颂,此路橘暖星河当真怪异,仿佛随着橘颂的心情而变化,屈子崇尚橘树,招式繁杂飘逸,舞将起来煞是好看,偏偏却招招致命,李穆不懂橘颂,自然不清楚哪里才是破绽,

    “哎,没文化,害死人,要是胞妹在这里就好了。”李穆只怪自己平日里读书不勤,只能硬着头皮看着屈原将这套橘颂一点点舞将出来,看着眼花缭乱的招式,三五百招内都不会有重复,李穆香菇蓝瘦。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了,囡囡姐,看你了。”李穆将自己虽然不甚纯熟的“龙游荷苏”剑法使将出来,向着屈原攻来,龙游荷苏招式灵动俊雅,颇有三分灵气,屈原一时无备,被这优美的剑招所吸引,

    “好好,好,此套剑法不错,来,尽管向我攻来。”李穆依样画葫芦,将自己所研习的招式一一比将出来,屈原也不进攻,只是看着李穆将这套剑法耍完,

    “好好,老夫当年与魏国高手魏漪有过交手,他这套剑法我甚是仰慕,曾以我的橘暖星河相授,换取他这套剑法,可这家伙真是轴,说是什么也不换,怎么却教给了你,不过,看你这路子,也是个二把刀,倒像是个女子所教。”

    李穆嘿嘿笑道:“也不能算是教,我姐姐是他的门徒,曾与我以此套剑法切磋,姐姐故意使得很慢,似是想让我看清楚一般,我便记下了几招,屈子见笑了。”

    屈原哈哈哈大笑,“你小子,天赋可以,就你这套剑法,江湖中也少有敌手,这鬼谷子什么眼光,收徒总是那么精准,让人羡慕啊。”

    李穆笑道:“屈子,你可别取笑我了,此套剑法与您的橘暖星河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屈原摆摆手说道:“各有所长,各有所长,你要是想学我这套掌法,可以。”

    李穆兴奋道:“屈子当真?”屈原笑道:“当真,我骗你个小娃娃做什么,屈子是那么小气之人吗,看好了。”

    “此套橘暖星河掌法,变化万千,其中真意,便在我的那首橘颂之中,重意不用力,意之所至,劲之所发,随情感而动。看好了,第一式,后皇嘉树。”

    屈原腾空跃起,双掌齐出,只一掌,便将院中的梧桐树打得四下震颤,“此招重在力道雄浑,自信而发,乃是对橘树的赞美,情感真切,第二式,受命不迁,重在沉稳,天下防守的绝技,以不变应万变,第三式,绿叶素荣,此招乃是后面招式之根基,万千变化皆由此出,重在灵动,其后便是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屈原将后续招式一一演化,李穆边看边记,此套掌法博大精深,没有数年功夫的勤加练习,哪能熟练。打完一套,屈子已经满身是汗,却也酣畅淋漓,精神倍增,“天下都知我屈原是文章第一,武功第二,政才第三,殊不知,屈原啊,最是好武,也是个武痴了,哈哈。”

    李穆在脑海中好好过了一遍,在地上依样画葫芦,将招式一一演化,

    “纷缊宜脩,姱而不丑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屈子,橘树之品性高洁无双,是您在流放汉北期间的精神榜样吧,砥砺志节,不改操守,这套掌法,若是品行不佳之人,便是深受其害了,屈子,我明白了,武学,也是道德之学,心志之学。”

    屈原抚摸着自己的美髯,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好了,看你们,热不热,来喝点冰嘉明解解渴,洗洗手,准备吃饭了。”郑锦鲤从旁端过了凉嘉明,二人咕咕一饮而尽,“嗯,好清凉啊,瞬时暑气便消,好东西啊,婶婶手艺当真是天下无双。”

    郑锦鲤笑了笑,“小家伙,这么会哄人,这要是去了江湖,不知多少少女要前仆后继了。”

    李穆脸一红,默不作声,“你看你,还是个孩子。”屈原说道。“不小了,都二十多了,长得是挺俊俏的。”郑锦鲤本身音色便向铜铃一般清脆,笑起来更是靓丽,让身在楚国的李穆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两位母亲。

    “父亲,父亲,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屈承开从外急吼吼地跑了进来,被屈原一把扶住,

    “开儿,莫急,慢慢说,怎么了?”屈原将一碗清凉嘉明递给了屈承开,扶着他做了下来,看到李穆,屈承开问道:“父亲,这位是?”

    屈原说道:“他是父亲的小友—李穆,你但说无妨。”屈承开说道:“据炽羽九凤消息,薛公已经联络韩魏两国,向我楚国发起进攻,秦国大举调兵,十万精锐屯兵武关,不知意欲何为?”

    屈原在院中来回沉吟了一会,郑锦鲤端上了饭菜,招呼着李穆和屈承开二人先吃了起来,却也不打扰屈原,她也知道,自己家这个男人,思考时候什么也不能打搅他。李穆与屈承开倒是相谈甚欢,屈承开长李穆几岁,二人从上了案几便聊个畅快,郑锦鲤便顾着给二人夹菜,“娘,你这喂猪呢,你看你我碗里摞的。”

    郑锦鲤笑道:“你可不就是猪,在外头吃不饱,到家里了,敞开了吃。”

    “穆儿,开儿,我等进宫,看看我王意思,这就走吧。”屈原回过头看着二人,郑锦鲤急忙过来,拉着屈原的手说道:“孩子还没吃好呢,要不你先去,两个孩子一会追上你。”

    屈原义正言辞说道:“国事大于天,收拾东西,我等这就走。”李穆迅速整理包袱,随手帮屈原装了两个青团,与承开相跟着去了。

    锦鲤一脸无奈,“都是一些急脾气,老的如此,小的也如此,哎。”锦鲤自顾自地收拾着饭桌上的东西,嘴里兀自嘟囔着。

    此时的楚国正是楚怀王当政时期,怀王仁勇厌世,从其父手中接过了楚国的万千疆土,心中也有恢弘抱负,在任早期,任用自己的发小屈原与唐昧,主持变法,效法吴起改革,打击贵族,任用贤能,轻徭薄赋,对外灭越,经营巴蜀,进军中原,堪称是强盛之主。

    楚国早期一度成为天下翘楚,可在外交之上游离于齐楚联盟和楚秦联盟之间,哪边利益大倒向哪一边,只看重实利,不看重信义,让楚国虽说名声差了些,可也获得了不少实利。

    在楚国吞并越国之后,实力暴增,俨然有与强秦比肩之势,成为秦国重点打击对象,齐国也抛弃了这个盟友,张仪入楚,对楚怀王一阵戏弄,丧师割地,好不狼狈。实力暴增的楚国,已经成为天下公敌,便如当时的齐国吞并燕国一般,你要不把燕国吐出来,那天下合纵的对象便是齐国,即便富强如齐国那样的国家,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撤出了燕国。眼下的楚国,正是到了国家艰危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