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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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戊五(2)

    “你能获得什么?”

    “你想获得什么?”

    戊五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头黑发的小孩。他感到几个月以来久违的紧张。

    在这里遇到这个人,完全是意料之外。

    这是个叛逆的青少年,虽然顶着一脑门顺滑的黑毛,实际上却在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

    “你来这里干嘛?”

    戊五问。

    对方蹲在路边,很轻地笑了。

    他点了一支烟。风一卷,没了一半。

    戊五皱起眉。

    “合作吧,不管你要什么,我们都能满足你。”

    黑毛说着,抽了一口,火星烧到了指头,他掐了烟,站起身来。

    看他站起,戊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黑毛牢牢握住。

    他手里还拿着用来裹小羊羔子的毛毯。谁知道失踪的怀孕母羊还没找到,城里先来了个没成年的瘟神。

    这个瘟神才到他胸口高,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打手的。

    毕竟戊五自己这个年纪时还在学校。清晨打过一遍铃就要起床跑步,晚上连睡觉做梦也不敢梦现在这样的生活。

    瘟神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

    他抖落出一张照片,用两根指头捻着给他看:“这个女人对你还蛮好的呀,你不喜欢她吗?为什么不和她睡觉啊?”

    看得出来是几年前拍的。照片里,青涩的瞿宁低着头,正在裹缠手布。

    戊五做了个深呼吸,正视黑毛的眼睛。

    “你们杀不了她,就想用一张照片来威胁我?还有,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哦——”

    瘟神故意拖长音,故弄玄虚地重复了最后一句话。

    戊五紧了紧手,毯子被攥出一道痕迹。

    从这一刻开始,他开始有些后悔来这一趟。

    在公司工位被老板谈话,和在贝加尔湖畔被约谈,前者明显要好得多。

    该死的黑毛,毁掉了他的西北。

    ……

    ……

    酒入愁肠,化作一缕月光,戊五看着门框里的天空,脑子居然有一瞬间的放空。

    瘟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喝不了就实话实说呗,又不会强迫你!”

    好年轻,好愚蠢。

    戊五转过头。

    “是啊,我醉了,喝不了。”

    黑毛已经脱了厚厚的毡毛外套,此刻正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咸菜绿短袖,笑盈盈地看着戊五的影子。

    油灯下,戊五的影子像一座模糊的山。

    北上广的灯红酒绿里从未注意过的影子,在未通电的边远山区变得饶有生趣。

    戊五直起背,影子变得更挺拔高耸。

    黑毛已经有些醉:“你有多高?185?”

    “192”,戊五听见自己说:“你多喝牛奶吃饼干,也能长成大个儿。”

    闻言,黑毛却摇了摇头。

    “如果我不和你们合作,你要杀掉我吗?”

    黑毛又摇了摇头。

    戊五将倒满的酒杯递给他,就听他道:“我没有失败过。你会答应的。”

    说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白酒不是这么个喝法,他被辣得龇牙咧嘴。

    戊五眨了眨眼:“这就是你被选进队伍的原因?”

    “是,也不是。”

    黑毛显然没怎么喝过酒,被酒气一冲就微醺,脑子和嘴也跟着不受控制。

    “我不会失败,最大原因是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左臂。

    什么都看不出来。

    戊五瞥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灯影重重。

    “你不读书了吗?”

    黑毛笑起来:“你觉得我多大了?”

    “最多18岁。”

    酒鬼瘟神快活地打了个响指:“宾狗!”

    “我都十八啦!十八!十八!呜哩哇啦啦其哇啦——”

    他唱起欢快的歌,戊五听不懂是什么语言,但他觉得面前的少年人好像快哭了。

    眼泪是一种生理性的分泌物。

    人喝完酒是这样的,很容易就自己哭起来了。

    戊五好心地看着他。

    唱完歌的黑毛又沮丧地垂着头,手里握着那张羊毯,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之是酒量不太好,戊五在心中下了定论。

    小孩子都喜欢做看起来很厉害的事情,但长大之后会发现成年人如此,是因为只能如此。

    山重水复、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时候,只能举起杯来,缓缓地浇灌愁绪。

    小瘟神已经入定,戊五盖上酒瓶盖,将陈酒收进柜里。

    就在这时,另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命不绝,事事得意,事事空啊。”

    在这风啸石飞的夜晚,茅草屋里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戊五直起背,发现那竟然是黑毛发出来的。

    他伸手摸向腰侧:“你是谁?”

    “事事得意事事空!”

    黑毛的嘴唇翕张,他还在重复这句话。

    戊五皱起眉,将黑毛整个人拎起来。果然,那道声音很快停了。

    他用手拍他的脸:“醒醒!”

    黑毛茫然地抬起头,灰头土脸间,两行泪痕清晰可见,犹如花豹。

    一看到他的眼睛,戊五就知道面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中邪。

    太平常的一对眼睛,血丝遍布,茫然无措。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远远,传来两声狼嚎。

    油灯早就燃到底,夜早就深了。

    戊五铺了一个毯子,将黑毛扔上去。

    都是男人,他看着他那张脸,半晌,到底没忍住,一脚踹在黑毛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