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记事
繁体版

柒 始交心共破杀局

    “陈愿,放开。”

    瞿宁啼笑皆非地看着腿上的陈愿——她缩着脖子,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腿。

    “耍赖没用。”

    瞿宁摘掉拳套,将她的手从自己腿上掰开。

    “地面战,吃亏的是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使出套路还失败了,陈愿的脸非常红。

    瞿宁也坐下来,将腿交叠在一起,为她简单展示了裸绞。

    “不过你的腿太细了,不适用绞杀技术。”

    陈愿目光落在两人的腿上。

    瞿宁的腿在深蓝色的垫子上显得非常白皙,看起来确实比她的腿粗上一圈,大腿膝盖上方的肌肉形状很明显。

    但是和其他职业拳手比起来,瞿宁的腿绝对不算粗。

    “你的腿也很细啊。”

    “现在吧。之前还好。”

    瞿宁拧开自己那瓶水回忆道:“之前每天要吃五顿饭、五斤牛肉,天天踹人和被人踹,腿骨硬。”

    陈愿又问:“你会教我用腿吗?”

    “不是综合格斗吗?光学拳击,脚步要求太高了,平时不够用。”

    “可是你刚才没有用腿?”

    瞿宁笑起来:“我这样的人,用腿和手肘,你身上到处都会开口的。”

    陈愿喝光了水,将瓶子扔到远处,目光看见自己的胸口还在快速起伏。

    旁观瞿宁,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闲聊的心思一下子跃上心头。

    陈愿问:“你碰到过最难缠的对手是谁?”

    其实是你。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瞿宁只好硬着头皮说:“九几年春天时候,有个踢馆的,最后老板亲自送出去。”

    “为什么?”

    “身份非常敏感,通缉犯。”

    “那你赢了吗?”

    瞿宁想起那年格外寒冷的春天,透骨的寒湿似乎能隔着记忆传入身体,她一下子打了个寒颤。脑海里被通缉男人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和他交手时候闻到的那股气味仍然停留在脑海里。

    机油、烟和花露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不是多么罕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瞿宁意识到自己想不起来了。

    陈愿问完问题似乎就神游八荒,一点不在意自己的问题是否有回应。

    老板在前不能被忽略。

    瞿宁具有工人的良好品德,坚决捍卫老板的权威。

    她坦诚道:“我忘了,应该没有。他看着不像是没带家伙的,我不敢打。”

    闻言,陈愿从自己身上不紧不慢地摸出一把小匕首。

    ······

    ······

    冰雹后的天完全放晴,黄昏之后便迎来短暂的夜。

    无风的空气中,温暖甜蜜的气味重新生发。

    瞿宁喝着温热的梨汤,电梯里走出穿睡袍的陈愿。

    空气中又增添一种身体香氛的味道。

    陈愿在丰盛的晚餐前坐下。

    别墅静谧的夜空却突兀地被一道警笛划破。

    餐桌前。

    瞿宁和陈愿站起身时,管家正不慌不忙地向两人走来。

    陈愿以眼神询问。

    “只是有贼,所有保镖都出动了,人手很够,小姐不必担心。”

    陈愿就又坐下吃饭。

    她刚空腹洗完澡,此刻正饿得要命,任何事似乎都阻止不了她吃饭。

    管家离开了餐厅,瞿宁却还站着,身体和神情都没有分毫放松。

    “坐吧,没事。”

    瞿宁摇了摇头。

    陈愿也不勉强,自大快朵颐。

    人手外调。

    凝滞的内宅中,一颗子弹裹挟着劲风呼啸而来!

    瞿宁一把将陈愿的椅子拖起,摔至另一边地上。

    眨眼间,又飞来一颗子弹。

    陈愿反应也快得出奇,立刻就将身体藏到了翻倒的椅背后。

    她的嘴边甚至还有菜汁,看上去大脑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瞿宁只好半蹲,捏她的手:“是十一点方向。你别动,让保镖全部进来。我绕过去看看——”

    十一点?

    陈愿看着那个方向瞪圆了眼睛。

    就是说,杀手摸进来了?

    瞿宁对她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瞬间,杀意从她的眼中流露出来。

    她看着瞿宁,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瞿宁又点头,说:“听起来是手枪。”

    陈愿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又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好似是关怀,又好像是命令。

    她的手非常热,指甲几乎要陷到瞿宁手心的肉里。

    砰砰,空气中又是两声枪响。

    蜥蜴般,瞿宁飞快地消失在陈愿的视野里。

    陈愿用力地反复按下手机按键。

    每层楼每盏灯中,不起眼的红光开始缓缓闪烁,前厅里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管家皱起眉,将一部分保镖留在原地,带领着其他人奔向后院。

    餐厅的位置并不远。

    仅仅两分钟。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翻倒的椅子和地上的陈愿。

    地上还散落着几枚弹壳,所幸陈愿看上去没受伤。

    她神情却很阴鸷,眉头锁得死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铁塔,银珠。”片刻后陈愿说:“你们一起上去。那人在楼上。”

    短发的女人拨了拨头发问:“一个人吗?一个人我去就行了。”

    她身旁的大个子瞪了她一眼,但被陈愿的气场所迫,罕见地没有反驳。

    “一个,但有枪。楼上还有我的人,你们三个一起。”

    两人点了点头。

    正要往上,迎面就遇见许久不见的同事顶着一脸血平静地下楼。

    大个子瞪圆了眼。

    银珠飞快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两人正交换眼神,就听瞿宁道:“人就在楼梯拐角,还有一口气。”

    “让让。”

    路空出来,瞿宁继续往下走,陈愿和一大帮人涌现在台阶末。

    “谁的血?”

    “不是我的。”

    陈愿仔细地仰视楼梯上格外冷静的瞿宁。

    她微微低着头,深红的血污黏在脸颊上,脖子上因剧烈运动而凸起的青筋还没消,看上去很不好惹。

    但是这样的瞿宁,反倒和陈愿心中的那个影子分外贴合。

    她应该是这样的。

    寡言而狠厉,战斗时连感官都被屏蔽。

    而她眼神中缓缓流淌的杀意,在不熟悉的人看来,仅仅只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在想象瞿宁的冷眼时,陈愿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无意识地颤抖。

    瞿宁宽厚的背和细长的眉眼,她的呵斥和笑容,无一不使她感到兴奋。

    她用视线描摹着对方笔直的鼻梁,心中对强者的原始崇拜在涌动。

    ······

    “枪在外面草坪上。”

    管家眨了眨眼,立刻将保镖们都带了出去,只剩下屋内的四人戏剧性地挤在楼梯上。

    银珠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非常礼貌地说:“请让我们先去看看人吧,那个还剩一口气的。”

    陈愿的目光转向她,停留一瞬间又移回瞿宁身上。

    瞿宁转过身和三人一起上楼,陈愿走到她身侧,几乎是立刻发现她的手破了。

    伤口或许不大,但视觉上血肉模糊。

    陈愿想起方才自己还捏着这只手,呼吸不自觉加速。

    台阶上开始出现血迹,走在前面的铁塔和银珠两人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将陈愿让到前面。

    杀手的真面目很快被看清:六叔哪个不长眼的手下。

    陈愿皱眉。

    这张熟面孔似乎还在前年年会上出现过。

    细微的血沫子从中年人嘴边流出来。

    瞿宁说:“对不起,没控制好轻重。”

    陈愿摆了摆手,缓缓蹲了下去,裙摆扫过地面。

    中年人气若游丝,仍然奋力睁眼。

    她静静地盯着中年人,专注的眼神让人心里发毛,瞿宁转过身。

    中年人很快断气,被抬出去。

    ······

    书房彻夜灯火通明,瞿宁陷在书房外的沙发里。

    时针指向半夜,陈愿拎着茶壶,看着昏睡的瞿宁——她睡得头歪歪,刘海都到一边去了。底下两弯细眉脱出,月牙一样素净。

    陈愿捏着壶柄,强迫自己狠下心肠。

    将瞿宁带入险境固然不仁,但她给了她难得的际遇和优渥的条件。

    这世界总是有舍有得。

    正如她自己,既然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要做好独自面对危险的准备。

    她倒完茶走回去,瞿宁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的眼睛颜色仍旧很深,在午夜的灯光映照下有慑人的静态感。

    一切都太具有欺骗性。

    陈愿心中,和盘托出一切的欲望愈发膨胀。

    她推开书房的门,叹了口气:“你以后都进来坐。”

    刚睡醒的瞿宁点了点头。

    她能感觉到此夜的陈愿处于脆弱的状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白天的杀手和此刻陈愿突然缓和的态度,让她隐约意识到陈愿不只是为了自保。

    ······

    夜色很快沉入两更。

    软和的床垫上,瞿宁难得地丢失了睡意,辗转翻身直至天明。

    第二天她挂着两个硕大的眼袋出现在训练场时,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如水般的时光仍在平缓地流淌。

    陈愿看着瞿宁咬着绷带为自己包扎的样子。

    她的身体似乎在不断地好转,一旁的铁塔和银珠等人也日渐流露出妒意和敬畏交织的复杂情绪。

    看着状态一天天变好的瞿宁,陈愿有时会笑,有时也会紧紧地闭着嘴,沉思。

    格斗课由瞿宁全权负责。

    她目前的体型比初见时大了一倍多,眼神里很有点慑人的光彩。

    模拟实战时陈愿总被她压制,不得已时也会讨饶——她发现自己喊她“宁宁”时,瞿宁总是一副受用的表情。

    比如此时:“宁宁!”

    瞿宁立刻松开钳着她的大臂,自由的空气得以再次流进她的肺里。

    她拍着她的肩膀,两人默契地同时脱去短袖,只穿背心,头靠头喘息。

    她们在雨里匍匐,在风里射击。

    子弹射出去的声音如同电流,陈愿总是无法自控地打个哆嗦,瞿宁稳稳地架着她的手腕,好保持她的描点不动。

    陈愿也发现了瞿宁的毛病:她的心非常软;她有攻击意识的时候总是会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这些都不是大问题,甚至这么多年对抗性的工作中,几乎没有人发现。

    陈愿很有些为自己的细心发现沾沾自喜。

    闲来无事,陈愿甚至还组织主持了第一届津南安保大赛。

    赛事中陈董事一如既往没有偏心的机会,瞿宁赢得堂堂正正,甚至有的比赛中,她都还没坐稳,擂台上站着的人就只剩一个了。

    秋分将至,陈董在颁奖时还倾情赞助了三箱大闸蟹,将众人馋得眼睛发亮。

    冠冕者瞿宁不动声色地接过蟹,转头就送去厨房,蒸了分给众人。

    大个子铁塔虽然平时没少针对瞿宁,但分螃蟹时,他第一个来厨房,在一番挑挑拣拣后拎走五只最肥的母蟹,把晚来一步的管家等人气个半死。

    陈愿看着暴跳如雷的管家,心说:喜怒不形于色的山东人原来这么喜欢吃螃蟹吗?

    年终奖有了新的思路。

    瞿宁端着几个醋碗走过,无比自然地将其中一碟递给管家。

    管家立马变脸,和颜悦色试图寒暄。

    但瞿宁显然不欲闲谈,没说两句就带着螃蟹离去,给他吃了个小小闭门羹。

    “人生如诗!”

    窗帘被缓缓拉开,早秋的天高远地顶在头顶。

    一条彩信进来。

    陈愿点开,是两半劈开的无籽西瓜,红得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