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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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和子瑜最初的交情

    这天夜里,汪建中醒了两次,每次醒来都打开手机看看,还是没有麦田回的短信。整夜恍恍惚惚,并没有睡踏实。然而晨曦微露,他却安然坠入梦乡。

    他带着一群孩子,行走在山脊,孩子们大声唱着欢快的歌曲,山脚下有个村庄,村庄里的人们纷纷抬头看着他们,在村庄的西头,有个女孩正在院子里晒小麦,她也抬头微笑着望向山脊。汪建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伸手想要触摸,那个女孩羞涩的跑进了屋子,汪建中失望地垂下了手。孩子们依旧在大声高歌,他却分明听到有个声音在对他说:

    “汪老师,你为什么还不去上课呢?”

    那个对他说话的人居然是麦田,汪建中一脸惊诧。更令人费解的是,自己正站在校门外。他眼睁睁看着麦田对自己微笑着,夹着教案踏进了校园,他慌忙大步追进了校园,可是,校园里并看不见麦田。整个校园已空无一人,只剩下空荡荡几所已经坍塌了的教室。

    怎么会这样?他四处寻找,呼喊。仍然是荒芜的校园,坟墓般的空地。

    耳边传来纷纷杂杂的吵闹声,应该就在校园边上的马路上,他赶快朝马路跑去,可是校园好像没有尽头,直到他累的大口喘着气,几乎就要瘫倒,他依然是只听见吵闹声,还是看不见具体的人群。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绝望了,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这时,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他。“小麦!”他惊喜难耐,往她扑去……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的整个屋子充满暖意,窗前,小鸟已经在啁啾乱啼了很久。汪建中睁开眼,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迟疑了一下,迅速起了床。

    等上了公交车,好不容易才在拥挤的人群中站稳脚跟,汪建中手拉着吊环,望着窗外。车子经过一个诺大的广场,视野一下开阔起来,远处的象山突兀地扑进眼眶,汪建中蓦然想起那个梦来。他努力回忆,每个细节仿佛都无迹可寻,唯有那一步之遥,又不可触摸的笑脸,还有麦田说话的声音,同时在他脑子里不断回放。这两个形象交替出现,似乎暗示着必有其某种关联性存在,到后来,她们甚至融合在了一起,已经无法分辨谁是麦田,谁是那个在院子里晒小麦的女孩了。

    直到下车,汪建中还在想着那个梦。要穿过的马路,被一长串车子变成的围栏围着,熙攘的人群各显神通,从一个一个空隙中突围而出。汪建中站在斑马线前,等待最后的栏杆消失。车子依旧持续不断通过,他在等待了十二分钟后,才穿过要跨越的马路。他依旧想着那个梦。

    书法教室在培训中心的四楼。汪建中都是走楼梯的,不管上楼下楼,酷暑还是严寒,他都不急不缓,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去下来。这所培训中心最高五层,然而电梯前永远都是拥簇着一堆人。他们等不及电梯门完全打开便往里冲,已至于本要从电梯里出来的人,在电梯门马上就要关上时,才狼狈不堪地挤出来,站在已经合拢的电梯门前大松一口气,那真是经历过一番大阵仗后轻松下来的情形。汪建中经常看到这样的一幕,他踩着坚寂的台阶,目光扫过挂在墙角的蜘蛛网,一步一步,无声而行。

    汪建中经过书法教室的窗口,里面打闹的孩子们立马安静下来。他马上又想起那个梦,梦里的孩子在山脊大声歌唱,山下熟悉的笑容。在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刻,他决定:下午去爬山。

    关于书法课,汪建中还得感谢子瑜。

    他太闲了,他虽有意愿工作之余做点别的,但真正要找个合乎自己心意的,也并非易事。他首先想到,自己虽然还是在学校工作,但只是名义上的老师,他怕他慢慢失去和孩子们沟通的能力,最起码,这是他不愿失去的东西,这是他唯愿保留的底线。他曾在读师范学院时做过家教,那只是教一个或两个,也许三个,时间允许的话,还可以教四五个孩子,但他们并不聚在一起,是一个一个分开来教。对于还在读书的汪建中来说,那时教一个孩子可以接受。现在,他不满足只是教单独的一个孩子,他想要面对一群孩子,一群个性各异的孩子。

    那天,子瑜有事来找汪建中,他正在互联网搜索兼职信息。子瑜在他背后站了很久,他丝毫没有察觉。子瑜看了一会,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大概过了一周后,子瑜找到汪建中。汪建中正在看着工人布置灯光架子,他们先将一辆微型卡车上的部件卸下来,又陆陆续续将它们搬进礼堂内。汪建中是学校负责交接的人,直到这些人搭好架子,得到他的认可,那些工人才会离开。两天后,也就是周六晚上;这里要举行一场演出。子瑜跟在搬部件的工人后面走了进来,汪建中一眼就看见了她。她在这场晚会不光会让她的学生演出,她自己也有表演,而且,她还是四个主持中其中的一个。

    子瑜人漂亮,但她的性格就像她的身材一样高挑而高傲。经常看见她独来独往,她从来不扎推,大家一起开开玩笑,聊聊天,她便默不作声,有时甚至走开了。

    汪建中看见她朝自己走来,不由理了理衣服。子瑜四周张望着,工人小心翼翼将肩上的部件托到地上,等安全卸落肩上的重物,然后伸展四肢,懒洋洋又往外走去。那边另有组装的,正在查找自己需要的部件,上下左右用心在查看,没有人说话,只有钢构碰撞和不远处操场孩子们的嬉戏声。

    子瑜穿一件紫色长裙,远远绕着堆积在地上的钢构走过来。汪建中思索着,也朝她走去,尽管他和别人一样,对子瑜有着敬而远之的心态,但因为她是自己到这所学校第一个认识的人,心理上来说,一直对她有种亲近感。

    汪建中先和她打招呼,她看着汪建中的微笑,告诉他,是有些私事找他。

    私事?汪建中疑惑着,心中充满忐忑与好奇。

    子瑜沉吟着,并不再看他。她的目光好像在远远的看着窗外很远的地方,又像是看的很近。她双手垂着,湖色的长袖薄毛衫,袖口及手心。婷婷玉立,如若她不开口,一般人是不敢和她说话的。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子瑜就是让人生出这样一种感觉。

    正好有人找汪建中,对方拿着个草图,大概就是布置舞台的草图。汪建中看看子瑜,她仍是望着外面,并没有在意这边。汪建中只好先和那个人又说话,然后来到子瑜身旁大概三四步的距离,像学生见班主任一样说:“子瑜老师,什么事你说吧?”

    说来奇怪,汪建中一直不敢确定子瑜是不是姓子名瑜。

    子瑜冲他笑笑,是我多事,要让你帮个忙了!

    “没有关系啊!只要能帮的上。”

    子瑜笑道,“不过也要等两个月呢!但如果答应了,就不可以推辞。”

    汪建中点点头,很认真听着。

    “是这样的。上次我们学校举办文化节,你的毛笔字大家都认为不错。然后我随手拍了几张。”子瑜笑笑,看着表情平静的汪建中接着说:“我有个认识的朋友,在一所培训教育机构工作。正好缺个书法老师,让我帮忙留意。所以我就给她看了你的书法照片,她也很欣赏,所以,她已经给我下了命令,必须让你答应做培训中心的书法老师”

    原来是这样一件事。自己写写玩玩可以,要正儿八经的教授专业课,汪建中就不得不慎重考虑,自己能不能接受这份重任。

    子瑜看到了汪建中脸上的迟疑,接着说:“你放心,跟你这边的工作时间完全没有冲突。那边的学生,也是要上学的。课程除了寒暑假,当然是在周六周日的。”

    汪建中脸上显得呆呆的。子瑜完全误解了他的顾虑,自己确实是需要一份兼职,来排解无聊的周末,但要教授书法,他又感觉不大胜任,可他又不知如何开口说出不能答应的理由。尤其是他心头滑过一丝感激之情,他就更无法告诉她拒绝之语了。

    子瑜看他只呆呆微笑着,透露着惘然之情,想是这一下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一时不能决断,便宽慰他道:“你先考虑一下,不过不是现在就要你告诉我答案。说真的,你会帮我这个忙,对不对?要不然呢!我的朋友会说我办事不力。”

    “怎么会?”

    汪建中顺口接道。

    他当然是说子瑜不会被朋友认为是办事不力。但又好像,这样一说,仿佛等于已经答应了这份工作。

    等子瑜离开后,汪建中已经对搭建舞台发出的声响置若罔闻,他并不去关心所谓的书法课,他思索着子瑜说话的神情口音,仿佛那么近又那么远。她远远望着遥处,仿佛高高在上站在高台凌视着一切;她微笑时,又好像百花灿烂春风和煦。

    到底,汪建中还是应承了书法课的老师。他在去见子瑜朋友时,不光带了自己的书法等级证书,还带了特意摹写的颜清臣《多宝塔碑》、赵子昂《归去来兮辞》,当然,还有自己的《教师资格证》,这是子瑜特意嘱咐过的。在正式拿到聘书前,他已经开始精心准备授课素材了。尽管,他所面对的,只不过是群年龄最大不超过十二岁的小学生。

    他先把这些给子瑜过目,以示看重。子瑜惊讶道:“你这是参加书法大赛?”然后又认认真真仔细看了一遍,感叹道:“用不着这么隆重的。有个《教师资格证》,证明你不是假冒,就够了”

    汪建中诚恳地说:“谢谢你介绍这样一个机会给我,我正好想找个兼职。并且,既然你推荐了我,我就更应该做好……”

    尽管他没有再多说,子瑜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宽慰他说:“其实我也就顺便给她看了你的字,而她正好缺你这样的老师。你也不要有顾虑。这些孩子的家长,也不指望他们成为书法家的,大多数,都是凑热闹,看别人孩子这也报那也报,生怕自己孩子落人一步。况且,你写的并不差,依我看,和现今哪些挂羊头卖狗肉的,随便一挥,就是一幅作品的比,你胜过他们的。”

    子瑜一席话,说的汪建中脸一阵赤一阵白,他含笑告辞了子瑜出来。才慢慢回味子瑜的话,原来自己所仰慕的一些名家名师,在子瑜眼中,大多也是挂羊头卖狗肉之流。幸好自己也只是业余爱好,不然在子瑜眼中,岂不是也如狗屎一堆。

    汪建中得了这个兼职以后,每每想着要感谢子瑜一番。然而又不得其法。恰好,前些天给老家父母打电话,母亲晒制的些野菌菇山货,已经快递给他,让他注意查收。前两次,母亲同样快递给他的,他都给了相城唯一的大学同学乔雅丽。

    子瑜爽快收下汪建中老家的山货。除了提起父母赞不绝口外,又邀请汪建中吃饭。自此,两人渐渐亲近起来。子瑜但凡有点事,都会麻烦汪建中帮忙。汪建中亦乐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