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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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麦田又出现了

    对方却说,“你已经睡了吧?”

    “还没,刚打算睡,你正好电话。有点出乎意料。”汪建中还想说他打过电话给她等等,但他又很迫切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事,所以止住了。

    “不好意思。我本来不想这么晚打电话的,可我怕再不打,手机没电了。”

    “没事。你先说什么事吧!我不要紧的。”

    “嗯嗯。好的。我想让你明天凌晨两点到虞市火车站接下我。哦,不对,应该是后天凌晨。”

    “你不在相城?”汪建中脱口问道。

    “是啊。我现在在老家县城火车站呢。等下就要坐车,只有这趟车的票。”

    “没问题,刚才还以为你什么事呢!那么,把你的车次、车厢号报给我。”

    “你等等······”

    过了一会,那边又传来她的声音,她说了车次,车厢号,然后又重复说是后天凌晨两点到。汪建中用笔记了下来,又确认了一遍,本来还想问问她怎么突然跑回家,那边却说电不多了,就匆匆挂了电话。看看时间,马上接近零点,而他却睡意全无,他看着被他记下来的车次,他打开电脑,查看了那个车次所指的列车最近时间是在陕西黛县停靠,然后依次是西安、SMX、洛阳、郑州·······这么说来,自己与麦田,也算是半个老乡,他心里顿时又热络起来。

    相城本身没有火车站,一般火车出行,要么就是四五十公里外的魔都,要么就是差不多也是四五十公里的虞城火车站。如果自北往南坐火车,就去魔都,如果自南往北,那么就去虞城火车站。现在麦田是从北面向南而来,那么,很合理的安排就是在虞城站下火车,等火车到了魔都站,她已经在相城小憩一会了。

    因为是凌晨接站,汪建中不得不提前打算。晚上九点左右,他在一家很豪华气派的酒店门口,在一长串的出租车里,接连问了三辆出租车,才找到一辆愿意去的车子。商议好往返价格,留好联系电话,约定好十一点半出发。他然后就到酒店对面的广场上转悠。广场上显得冷冷清清,这里并不是闹市区。他看看时间,大概还要两个多小时出发。这里距他学校住处大概有六七个路口,约莫一公里多的路程。他不想回去,然而时间还早,仿佛又过得还很慢,照这样等,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他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家肯德基门前,遂进去要了杯饮料,又点了份薯条,一根一根慢慢蘸着那番茄酱吃,不时看看时间,好不容易,看那时间要接近十一点时,他又重新点了份全家桶打包带着,想着虞城火车站偏离市区,那么晚大概不会有别的饮食店营业,虽然这些炸鸡汉堡到时候会冷掉,但可以给她充饥。

    深夜的马路显得空旷许多,他们到虞城站时,距离麦田所坐的列车尚有一个多小时。车站广场路灯兀自亮着,西边出站口聚集着一群人,广场外侧有十几辆出租车和私家车,广场对面还有两家亮灯的小店。汪建中让出租车师傅在停车处等他,他先去出站口观望了一下,然后找到售票厅,只有一个窗口开着,汪建中过去,告诉他自己需要买张站台票,对方正在手机上玩贪吃蛇游戏,他头也不抬告诉汪建中:不卖。汪建中于是又问,为什么不卖?对方冷冷地说:站台票早就取消了。汪建中思忖了一下,打算先去候车大厅瞧瞧,结果到了门口,就被一个趴在桌上的工作人员拦住了,要检查他的车票,汪建中告诉他没有车票,那人训他一句,没有车票到这里干什么?汪建中只好退了回来。他来到出站口,发现那群人,都等在一个关上的铁门后面,铁门上方有个LED显示屏,不停滚动播放着后面到站车辆的信息,汪建中很快就看到,麦田所乘的那列火车的信息,并显示是正点两点零五分到达。铁门里面有个小屋亮着灯,估计是出站口工作人员的办公室。汪建中在人群边上站了一会,然后再次来到售票厅,告诉那个售票员,自己需要买一张现在到魔都的票(虞城下一站就是魔都),售票员于是不耐烦地放下手中的手机,磨磨唧唧敲打着键盘,然后告诉他两点零八分有列到魔都的列车,汪建中心想这正是麦田所乘的这趟,马上点头确认可以。

    拿到车票后,汪建中大舒一口气,总算是可以进站了。他捏着车票,来到候车厅,门口那个人又将他拦下来,他不声不响将车票递给他,他扫了一眼,还给汪建中,让他进了候车大厅。诺大的候车厅并没有多少旅客,有人蜷缩在椅子上半睡半醒着,也有人不停拨弄着手机。汪建中看看时间,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到了一点五十五分,广播里开始传来车辆即将进站的广播,汪建中走到检票口,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而那个检票员,连票都没有看,直接挥手让汪建中进了站。汪建中穿过天桥,来到火车即将停靠的七站台,和站台两个值班人员,一道等候即将进站的火车。

    虽然温度不低,但这阒寂的站台,仍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那似乎无限延伸着的铁轨,如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直消失在那茫茫的夜色中。

    随着一声象征性的哨响,汪建中听到远处传来火车的长鸣声,接着便看到列车头,不疾不徐朝这边驶来。她坐的是二十三号车厢。大号就是在车头这边,汪建中于是随着继续滑动的列车,跟着车头小步跑着。车窗不断的在眼前闪过,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拖着拉杆箱往车门走去,而那个车厢,就是二十三号车厢。

    列车完全停止了。车门里先走出了乘务员,隔着一节车厢的距离,汪建中看到麦田走出了车厢。他放慢了脚步,希望她能先看到他,和他打招呼。她是看到他了,可她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他,汪建中只好朝她笑了笑,说了声连自己也不大听得清的你来了,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和一个塑料袋。她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很顺从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她显得很疲倦,人也好像憔悴了很多,干枯的头发披在她的肩上,像是顶着一头稻草。她穿着牛仔裤,上身一件灰色的毛衣,简直和以前在酒吧看到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下车的人倒也有不少,于是两人便随着大伙一起往出站口走去,快到出站口时,她突然说:真没想到他会进站来接她。汪建中笑笑,没有讲话。

    汪建中在出租车后备箱放行李箱的时候,麦田又对他表示感谢。汪建中说,自己打过电话给她,但没有打通。麦田然后告诉他,她们老家全是大山,电话没有信号,就连座机,都还得像电视机一样挑根天线呢。

    上了出租车,她对汪建中打包的肯德基一阵狼吞虎咽,还自嘲说她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了。汪建中倒看得阵阵心疼。她吃饱了以后,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将头朝向窗外。过了半天,她转过头,告诉汪建中她算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汪建中表示听不懂,她想了想,叹口气,说她有点累了,以后再告诉他。然后眯上眼睛,像是要睡着。

    没过多久,她又睁开了眼睛,看着汪建中说,“你好像不抽烟?可我连烟都好久没抽了。”汪建中说,“不抽不是蛮好的。她说,不抽我难受。不管身体还是心里。都难受。”她说着身体往前一倾,问出租车师傅抽不抽烟。然后讨了一支。迫不及待的又让师傅递过车载点烟器燃着,深深抽了一气。那烟似乎穿透她的五脏六腑,在身体里徘徊了许久,才徐徐从她鼻孔里一丝一丝飘了出来。她打开车窗,伸出夹着香烟的左手,那个烟头如火炬般明了,明了,突然,它脱离了把手,随风而逝。她松开手指,剩下的半截香烟也消失在风中。随着风灌进车里,她的长发随风乱舞着,汪建中突然好想靠近她,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让他在自己怀里沉沉睡上一觉。

    她现在就和她坐在车子后排,光线昏暗,夜气深沉。关上车窗,他能闻到她头发的味道,身上隐隐的香味。他的手无意中触到她的手,她似乎没有发觉。他慢慢触到她的手指、指甲,一根一根手指数过去,她还是没动,他渐渐胆大起来,终于,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他紧紧握住,直到下车才松开。

    到了相城,出租车按麦田所说的地址,开到一处城中村。路灯昏黄,房屋拥挤,弄堂狭窄,青石板铺路,脚步沉闷。汪建中拖着行李箱,拎着塑料袋,跟在麦田后面。两边的建筑都是两层小楼,有平顶,也有斜顶,然后一样的院墙,也有的院子里还有矮一点的小披屋。行了大概三百多米,已不大看得到外面的大马路了,麦田停了下来,将手伸进门上一个小洞,然后打开了大门上的小门,先让汪建中进去,自己后进顺便又带上了门。院子一侧也有小披屋,四个门四扇窗,等于四个小单间,出租给外地人。夜深人静,屋檐下悬两根竹竿,晾着未收的上衣短裤,袜子文胸,顿有一股市井生活气。院子另一侧一个花坛,边上有水池,水池边丢着两双鞋。麦田轻轻往楼上走,汪建中也轻了脚步,将行李箱拎起来。到了二楼,先是一个小厅,前面就是小阳台,小厅周围,便是主卧、次卧、客房、卫生间等。房子主人算是土著,搬到新的大平层,享受高端住宅服务,这边楼上楼下,还有院里小披屋,按大小朝向位置,收取不等房费。麦田的房子在东面朝南的位置,原来的次卧,光线充足,唯一就是没有独立卫生间。打开门来,里面陈设虽显过时灰暗,但一应俱全,一张小几,两张竹凳,摆在窗户边,可以烹茶品茗,做倚窗南望态。

    麦田先招呼汪建中坐了,然后去收拾床铺,关闭衣橱。汪建中说,“我回去吧!你也累了,早点休息。”麦田怔了怔,默默点头。然后两人又不声不响下楼,麦田帮他开门,他望着她说,“有时间就来看她,反正也知道地方了。”麦田点点头,又开口说了声谢谢。话音低低的,声音略带哽咽。汪建中便让她先上去休息,他再走。她顺从的点点头,从里面关上了门。

    汪建中看麦田关上了门,也就往大路走去了。

    相城的前半夜还是热闹非凡,然而这到了后半夜,便只有那广告灯、路灯、景观灯兀自亮着。冷清的马路,再也不是城市的大动脉小动脉,前半场的车辚辚马萧萧,现在如人去楼空的戏楼,没了唱戏的生旦净末丑,好似失去了灵魂,生生多出一股悲凉的味道。

    汪建中虽在这闹市,但现在处境给他的感觉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什么两样。看不见行人,偶尔一辆私家车也是呼啸而过,他甚至连方向也有点辨别不清,他到底该往那边走?他也不能确定。他到底距离学校的住处有多远?他更不知道。当时,早知道就让出租车师傅等在这弄堂门口。可当时也没想到等下回去打不到车。他有点彷徨,望着马路发呆。这时,弄堂里传来脚步声。汪建中不禁想,会是什么人?回头看时,心里不由一震。不是麦田,却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