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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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意外的事

    由于临近暑假,学校一切又陡然快起来。各个带课老师自不必说,连带为学校运转服务的后勤工作,也更加忙碌起来。天气也明显比前些天更加燥热难耐,往往是忙了一天工作后,就不想再出门,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一个人吹着空调,默默发一会呆了。汪建中在给六年级班组送完毕业礼物后,刚穿过教学楼,学校门卫就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人找。

    老远,就看见她穿件米色的无袖上衣,下身是蓝色的牛仔短裤,两只手拉在一起。昏沉沉的下午,突然一下爽朗起来。汪建中兴奋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言语自然含着很多喜悦和意外。她的脸亮晶晶的,闪着光,笑容明媚,很使人忘记了这闷热的天。她使周围一下子消隐了,显得很漂亮。

    “和朋友去摘了葡萄,拿一箱给你。”她的脚下果然放着两个印着葡萄图样的箱子。

    汪建中责怪她,“这么热的天,打电话给我我过去拿。没必要自己跑一趟。”

    她依旧是笑着,“好啦好啦,这不是路过嘛,顺便给你不正好吗?”

    汪建中看到街边一辆浅绿色的出租车,转向灯正一闪一闪靠在路边。她附身将两只箱子拎起来,汪建中接过其中的一箱。她将另一箱也递给他,“这个给你们子瑜老师。”汪建中愣了一下,接了过来,看着她。她冲他一笑,指指等在路边的出租车,“我回去啦。”汪建中说“好吧!”她摆摆手就朝出租车走去,显得特别爽快利落。

    汪建中看她钻进出租车后,才拎着两箱葡萄往里走。当然,他不忘留了一箱中的一大半给学校门卫大哥,他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但他也不愿意一个也不吃。子瑜对麦田送给她葡萄,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打开箱子,从中掏出一些,洗干净了,送给班级办公室的老师。完了才过来和汪建中说话,“她让我请半天假一起去,我课多就没去。”汪建中哦哦答应着,脑子开始糊涂。

    到了周六下午,子瑜打电话给汪建中,问他有没有决定好跟她一道去麦田家。汪建中颇为踌躇。子瑜却有要做月下老的意味,无论从麦田的外貌还是为人处事都不吝赞赏,感觉和汪建中是极为般配的。汪建中当然喜欢听她夸赞麦田,可另外一股担心又随之而来。汪建中问:“那么,她给你她家的地址了吗?”

    “给了。流云墅地。你不知道?在相城,流云墅地还是很有知名度的。”

    汪建中倒吸一口冷气,他当即表示自己怕是去不了。子瑜问他还有什么事,他虽一时语塞扯不出慌来,语气却又相当坚决的说:“真不能去,你自己去吧!”他在一阵郁郁中挂了电话。汪建中自然捉摸不透这两个女人怎么一时之间就变得如此亲密。此刻,他宁愿这两个女人永远都没有交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变化,人群和车辆在绿灯中一窝蜂往前奔去,汪建中被挟裹在人流中,穿过马路,那些跨越路口的行人,一下子四散分开。汪建中看着他们,他们的衣服各式各样,有华丽的,也有朴素的,每个人都被包裹在被设计过的现代纺织品之下,他于是觉得,每个人都似乎高高在上。唯独,他觉得自己,变得模糊起来。

    假使让一个天才教授和一个极为平凡的普通人,面对同样一堆繁复高深的公式,那么问题便变得无比轻松,好解决。偏偏,世间大多数都是自命不凡的家伙,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也不会有那么复杂。他们拿出他们的特有的一套,一方面不认为自己不可以,一方面又竭力让它变得更复杂抑或更简单。好在,在这方面,汪建中到底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没有妄加猜测,只顺乎事情本身。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他遵循事物本身,使自己的内心安宁。在生存法则中,顺应自己该扮演的角色,他表现的相当安分守己。同时,他也就变得固执起来。校长就是这样和别人谈论他的。

    那批内外墙涂料运到学校的时候,汪建中负责收货。运输工人在他的指挥下,将车停好,准备卸货。两个二十岁稍微出头点的小伙子,精干麻利,打开车厢,将一桶一桶的货物往汪建中指定的地方搬去。汪建中突然发觉不对劲,他让两个工人停止搬运,问他们确定就是这批货物吗?两人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点头确认,表示无误。“那好吧!你们先停一会,等我打个电话。”汪建中说完,就拨通了施工负责人龚伟的电话,那是一个胡子稀疏的胖老头,双目狡黠圆滑,总是一副眯眯笑的表情。汪建中告诉他涂料和约定的牌子不一样。他在那边说,没错,是“立邦”啊!汪建中说,错了,不是你所说的“立邦”,而是另外一个“立帮”。合同约定的是立正的立,邦国的邦。现在送的货立还是立正的立,帮却是帮助的帮了。老头咳嗽了两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的,我明白了,这个“立帮”是那个“立邦”的子品牌,东西是差不多的。汪建中说,可是在我看来就是完全两种东西,我想我们还是按照合同上面的来,这个毕竟是学校,涉及孩子们身体健康问题的。老头突然问,你是学校里的那位老师?汪建中说,我就叫汪建中,建设的建,中华的中。老头说,好的,我知道了,我来处理吧。然后莫名其妙挂了电话。

    两个卸货的工人四只眼睛发出好多个问号,汪建中摆摆手,说:“不用卸了。卸下来的装回去。”两人相互看看,磨磨唧唧走向那些堆在地上的涂料桶。

    没多久,那老头又打电话给汪建中了,这回,口气好了很多,大意是他问过涂料公司了,正品的“立邦”最近缺货,所以就送了这个。现在他想办法从其他公司调货,不过估计工期大概就要延误了。汪建中说,这个我也没有办法,即便就是正品的“立邦”,你到时候还得提供质检报告。那边便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内墙,一定用正品的“立邦”,外墙的话,就用这个好了。反正涂在楼层外侧,风吹日晒,即便有什么甲醛之类的,也很快会被分解的。汪建中说,还是按合同办事吧!上面白纸黑字怎么写的,我们就怎么办吧!我想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老头似乎不大满意,说,既然这样,万一耽误了工期,开学之后还做不好,这个责任也并不好交代。汪建中对这种充满具有胁迫性的话语置若罔闻,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没有办法。

    两个工人并没有动手将涂料重新搬回车上,等汪建中通完电话,其中一个问,“还要搬吗?”汪建中说,“当然搬。”他免不了有十二分的气恼,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岂止是贪婪,简直泯灭人性。等那辆送货的车远远开出学校后,汪建中的情绪才缓和下来。想不到没多久,校长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表示自己听说了涂料的事,他感谢汪建中能够及时发现问题,如果被钻了空子,那孩子们可就遭殃了,他们是我们的未来,是国家的希望。汪建中只好一声不肯听着,临了,校长又说,今晚有个饭局,请汪老师要来参加。汪建中本来很少拒绝校长的,他毕竟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然而被校长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说昏了头,他直接说道,抱歉了领导,今晚正好不空。校长说,那可不行。领导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可是汪建中想起之前的饭局,无非就是,把他介绍给那些以后会打交道的陌生人,相互关照关照,但后来,校长也承认他是个固执的人。总对他人说,小汪办事,我放心。他听着就脸红,说的简直就像一条忠实的狗。

    “校长,就这样吧!实在抱歉!”他不等对方反应,就挂掉了电话。他匆匆挂掉电话,不由自主长吁了口气。空气中似乎布满了水汽,高温之下使人像是浸泡在蒸笼中。奇怪的是,偏偏看不见太阳。太阳像是老远老远躲在云层的后面,蓄意制造一出事不关己的闹剧。三年前汪建中来到相城,他对这样的天气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相当难熬,但像慢慢有了一种钝感力,能默默承受并等它自个渐渐消弭了。

    他晚上倒是确实应了一个饭局,那个开服装店的女人向敏,要感谢汪建中帮儿子宇曦办好了入学资格。自然是托裴知远传请,汪建中揣着对向敏这个女人的好奇心,还有电话里裴知远极力撺掇,就应承了。裴知远说好下午五点半开车来接他,此时不过才刚刚一点钟而已。他从学校出来,走到空旷的大街。这种极端闷热的天气,除非迫不得已关乎生计的事,没有谁会在街头经受高温考验的。汪建中在便利店买了瓶水,站在店外的遮阳伞下,看着远处马路上燃烧着的空气,感觉喘口气都异常吃力。他并不想回到住所,宁愿看着那些绿植,在闷热的空气里,焦灼又不屈的顽强活着。忽然,起风了。巴掌大的树叶,哗哗摇晃着,那些纤弱的新树苗,整个身子顺着风势斜了。一下子凉爽起来,也使人猛然惊觉马上会有雷阵雨要降临。汪建中依旧站着,看着风从身边的街道,从大楼空隙中,从树梢,从空地上狂奔着,卷挟着垃圾袋,废纸片,打着呼啸,盘旋着,一阵又一阵来势汹汹。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麦田给他打的电话,电话那头说,“你能不能帮个忙?看样子马上要下雨啦!”

    “怎么了?”

    “床单被子晒在外面,可我来不及去收了。你能帮忙的话去帮我收一下吧!”

    风乱旋着,天色渐渐发黄,眼看大雨就要降下来。

    汪建中忙说,“当然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麦田说,“钥匙我放在门头上。”她的语气虽然略含着点急促,但又显得很温和,好像并不是要你去办一件很要紧的事。

    汪建中边听电话,边四处张望寻找出租车,正好有一辆停在不远处在下客,他挥着手,喊出租车朝自己开过来,自己又往那边撒腿跑去。等快到了车子前,他突然慢下来,小声问,“是丁门里那边对吗?”

    麦田那边说:“是的。”然后又重复了一句,“钥匙在门头上面,记得还有些衣服也帮我收一下。”

    汪建中边和出租车师傅打招呼边说,“好的,我知道。我这就赶过去,希望来得及。”

    出租车随即奔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可道路并不畅通,似乎一路都是红灯。要不就是一长串车子,龟速往前。汪建中焦急望着窗外,眼看着本来在逛街的人们,纷纷往建筑物内躲去。发黄的天色,变得暗起来黑起来。汽车挡风玻璃上,一颗大大的雨珠“当”的摔的粉碎,只留下一片枫叶大的水印,出租车司机和汪建中同时被吓了一吓,两人不禁说好大的雨滴。接着,又是一颗雨珠摔在玻璃上。车流又开始蠕动,出租车拐弯驶出车队,又飞快的行驶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的大树枝叶相接,已经完全很严密的遮盖了整个马路,可还是有雨珠不断的砸在车顶和前面的玻璃上。好在,在车子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之后,汪建中感觉目的地马上就应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