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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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麦田

    大雨即刻将成,闪电和雷声接连不断在黑暗的天空张狂,雨珠也比刚才更加稠密。汪建中在匆匆付了车费后,也不等对方找零。他就跑进了巷子,偏偏因为跑得急,又是大雨已至,跑过了头,感觉不对劲又转身跑回来,然后看到那个熟悉的院子,还有二楼阳台打开的玻璃窗上晾着床单,伸出的不锈钢上挂着一面大旗样的粉色薄被,边上零星挂着些衣物。他用力敲打着铁门,希望有人来开门。大雨劈劈啪啪,和着他的呼喊声,仓促杂乱。并没有人来招呼他,他着急的摇晃着大门,突然看见大门上那个小洞,顿时想起麦田就是手伸进去然后开的门,果然,里面一根门闩一拉,那个小门就开了。他顾不得关门,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将那斜搭在窗户上的床垫搬到屋里空地,接着又赶快收了被子,连同外面挂着的衣物也一一收了进来,才大喘一口气。

    瞬间,大雨像是合围了整个天空,漫天黑压压的,当空泼了下来。眼前窗外,雨如珠帘。汪建中如被大赦后一阵踏实,虽说怀里那些纺织物还是淋了些雨,变得有些发潮,但看看眼前这雨势,如果还没被收进来的话,现在一定是就像浸在水里了。汪建中怔怔看了一会雨,才发觉自己怀里还抱着一堆刚收进来的织物,厅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门口地上放着几双鞋外,没有别的。钥匙在门头上。汪建中用左手抱着那些织物,右手伸到木门上面的那个横梁,很快就摸到了一枚钥匙。

    屋子里整洁干净,主人大概是特意收拾了一番,或者主人本来就是一个洁净的女孩。连小玻璃桌上的纸巾盒都摆放的规规矩矩。除了床上裸露出空床板之外,别的都是那么整齐妥帖,原本床头的七八册书,也齐齐整整码在床头柜上。汪建中将怀里的织物放到藤椅上,然后将外面的床垫搬进来安放到床上。走是走不了的,外面大雨依旧下个不停,沉闷的雷声时时传来。坐在屋里,竟无端感到不安,哪怕多看一眼屋里的陈设,也像是要冒犯了这个屋子的主人。汪建中来到屋外,他的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庭院的墙上,有那么一小阵,感觉像是在家里一样。确实,庭院对中国人来说,就是家的感觉,尽管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庭院是很难寻,或者说庭院已经开始变得奢侈了。哪怕私家别墅的花园,那也是庭院的一种,即便它带着西式的现代的味道,照样会让人产生很强烈的眷恋感。眼前这个略显狭小陈旧的小院子,照样令汪建中恍惚了。庭院里别的房门紧闭,本身这种小房子的租户,大多是忙忙碌碌的底层外来务工者,他们并不是不需要考虑住处环境,只是为节省房租而已。雨势没有停止的势头,这倒是合了汪建中的心意,他愿意在这种无法说清的情绪中,想像着麦田每天穿过庭院的身影,她本身的美丽与年轻,与这里的环境并不契合,但又偏偏越是因为这里滞后于时代,显得她越发有股超凡脱俗的感觉。只是,想起那个女孩说的话,汪建中又开始陷入进退维谷的地步,她毕竟不是个好女孩了。他并不是道德家,只是,如果真喜欢上一个女孩,不由自主会像有洁癖一样去要求对方。他承认,他完全能接受以后的女友,可以有前任,哪怕有好几个前任,如果真喜欢,那么,谁还没有个过去!他甚至又想起那个许飞飞来,不过他们之间算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许飞飞是有妇之夫,如果自己早就知情,那即便就只是肉体的关系,他都会断然拒绝的。他绝不是道德家,但他一直保持某种原则决不动摇。他接着又想到麦田,开始,只是因为一个跟自己曾经的未婚妻相近的名字,他主动去接近她。那么,现在他考虑的是,她是如何走上这样一条路的,比如,她是否爱那个男人?或者,她只是因为物质需求,才不得不这样?还有,自己到底有没有爱上她?不可否认,自己每次看到她,都会感到心脏突然被一只手攫住的感觉。

    大雨依旧没停,庭院的积水吐出千百个连续不断的小水泡。再看,又仿佛是大地在跳动着。天气变得很凉快,完全没有了盛夏的溽热。一个女人,突然冲进了庭院,她头上顶着一个包,用来挡雨,可这样的雨势,那个包起不了什么作用。汪建中感觉心脏又像被一只手攫住了。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气息,一股温软的香味从背后飘来,他知道那是女人的味道。他不知该不该回头?庭院水汽弥漫,大雨如注。

    现在,他感觉到背后有人在呼吸。可他,并没有回头。一双手臂,从他的腰部,紧紧缠拥着他。他看着那个模糊的庭院,看见水汽蒸腾,看见天上的云块直接降落到大地的情景。整个城市充满一团一团云雾。

    他静默着,可他的汗珠不断从额头钻出来。

    后来,她说话了。她说,“我不要让你来这里了。我却自己把你叫来了。”

    汪建中这才转过身来,她的手臂依旧缠绕着他,她的头发在滴水,衣服湿了,她的眼睛也是湿的,脸上挂满雨水。她的身上应该很冷,汪建中紧紧抱住她,希望能让她感到温暖。他们很自然地拥在一起,没有掺杂任何情欲,就只是相互拥抱着。她的身体在打颤,汪建中感觉应该松开她了,不然,自己就会炸裂。他松开了她,她也松开了他。汪建中说:“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

    “因为你来了。”

    “我来了。你就不要来了。”汪建中眼又看着别处。她的眼睛很清澈,像清泉一样,溢满了闪光的水。

    “你来了,我就更要来。”麦田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他,他只好低下头,她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钻进他的肺府。她走过去捡起扔在地上的包,汪建中看着她没动。她随即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过了一会,门被打开了。麦田在里面叫汪建中进去。

    麦田已经换了一件黄色的衣服,脚上穿着拖鞋,脚趾看上去洁白娇嫩,无法想象穿高跟鞋是如何承受身体的重量的。一切又恢复了他刚来时的情景。

    “反正下着雨,不用急着回去。”麦田说,接着又帮汪建中泡了杯花茶。“其实你今天能来已经感动了我。”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我在医院。我的一个姐妹怀孕了,那个男人却不能陪她做检查。”

    汪建中坐下来,环顾着狭窄的房间。虽然简陋,但一切陈设搭配在一起,就看出主人是打算长住的。床头柜边上,甚至还有个自己拼配的梳妆台,自己上次倒没有留意。那不过就是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被搭配了一面压过边的镜子,镜子前摆着高低不同的化妆品。汪建中不由想起流云墅地那边的房子,两者正好地处相城两端。这么说来,也许她并不是只贪图享乐的女孩。汪建中呆坐着,也不回应麦田的话。等麦田问他时,他只好勉强报以微笑。麦田显然没有注意到走神了的他,她在他面前做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然后自言自语说:“你只是帮我收了个衣服而已,为什么我就那么感动。”

    雨渐渐小了。天空灰色的云层就要垂到大地。汪建中摇摇头,说:“我现在不敢看你,说实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我一边怕喜欢上你,一边又怕不喜欢你。”

    麦田摇头说,“不懂。”

    汪建中苦笑。转头望着窗外。

    麦田琢磨着说,“会不会,就是换做我的话,应该就是怕你喜欢我,又怕你不喜欢我。”

    他们的手都搁在藤条桌上。她的手慢慢触过来,很温软,又滑滑的。底下是冰凉的玻璃。他握紧了手,又不敢太用力,怕捏疼了她。她并不去挣扎,任由他攥着。许久,他终于低低说了一声。她却并没有听清,可他再没有勇气重复一遍。他于是说:“雨停了。”

    她说:“是的。”她慢慢将手往回抽,“要不出去透透气吧!”

    确实。屋里空气很闷。两人于是又到外面窗台上看外面。后来,也不知谁提起的,在零星的雨点中,两人慢慢走出小巷,沿着马路随意漫步了。